傍晚的时候起风了,一会儿的功夫大风就刮得天昏地暗。朱久学去邮局订杂志,回到家吃惊地发现张茹不在,饭菜摆在桌上,已经凉了。他愣愣地想了一会儿,想不出发生了什么事,在他出门以前张茹还好好地待在家里,没说要上哪儿去呀,而现在窗外的天已经黑下来,这个人。
朱久学肚子饿了,犹豫了一会儿,决定自己把菜热一热。他在厨房里忙了一通,然后坐到桌前。风一阵阵扑到窗子上,房子都跟着抖动。他妈的,都什么日子了,鬼天气,他暗自嘟囔。正吃着饭,张茹用钥匙打开门,她的脸色发白,眼睛底下净是灰尘。
“你跑到哪儿去了?”朱久学嚼着东西问。
张茹没有出声,大风刮得她晕晕沉沉,嘴里都是沙子,眼睛也迷了。
“我问你上哪儿去了?”朱久学又问了一句。
“没上哪儿,找你去了。”
朱久学不以为然地嘟囔:“没事儿找事儿。”
张茹走进厕所洗脸,忽然觉得鼻子有点酸,想哭似的。不知什么缘故,近来这种委屈的感觉说上来就上来,她定睛看着自己的眼睛,渐渐平静下来。
夜里风停了,睁眼就是一个透亮透亮的早晨。朱久学把花搬到太阳地里,其实不是什么花,而是几盆仙人掌。张茹曾经问他干吗不养点花呢,那多好看。朱久学鄙夷地说:好看?好看能当饭吃吗?可仙人掌能当饭吃吗?张茹当然没这么说,因为她知道她要是这么说了就非吵架不可。朱久学的脾气就是这样,哪怕是谈谈天气他也会把它变成吵架,除非张茹闭嘴。多少年来张茹养成了不反驳不争论的习惯,可她对事物不是没有看法的,只是闷在心里罢了。
吃过午饭,张茹正洗着碗忽然觉得后脊梁上一阵痒,痒得出奇,喊朱久学没人答应,原来他已经关上房门睡午觉了。没办法,她只好使劲把手向后伸,挠啊挠,越挠越痒,因为她的手够不着最痒的地方。
背上那股痒劲忍过去了。张茹不由想,老朱和我,我们俩的关系就是这种关系,互相挠挠背,再就什么也没有了,多少年了啊……
他们结婚的时候她还是个学生,老朱已经是干部了。那会儿她太年轻,什么也不懂,过了很久才感觉不对头,朱久学是个有病的人。张茹心里并没有什么别的想法,惟一的担忧是能不能怀孕,有自己的孩子。在那段日子里她也想过离婚,一想就害怕,她什么也不敢说,把所有的苦水都咽到肚子里。
过了两年她怀孕了,生下儿子朱涛,连她自己都觉得奇怪,同时又是多么庆幸啊!她甚至对朱久学充满了感激之情。中年以后出于好奇她看了一些医学方面的书籍,了解到阳痿的人不一定不能生育。再后来张茹为渐渐长大的儿子担心,怕他像他的父亲。
朱小北出世以后,张茹就什么也不担心了,现在她思虑的是她自己,她这一辈子的生活。
有时候小北会逗她说些心里话,可她不愿意多说,说又有什么用?她爱上了一些杂志,家庭的、婚姻的、女性的杂志。自从看上杂志,她开始对自己的生活和朱久学有了新的眼光。
一段时间以来陈言的脑子里经常考虑着一个重大的问题,引起这个问题的人就是果青。他在编辑部待了不到一个月的时间,说走就走了,陈言真有点受刺激,同时也挺佩服他。
上班或者开会的时候,陈言不由自主地想着外面还有一个天地,他当上了经理,走进自己的办公室,对着许多人讲述自己的创意、方案,他的话十分有说服力,非常精彩……这样的思路被打断后,他总是小心地看看身边的人,好像怕他们偷听到他的思想似的。他不由讥诮自己:想什么哪?
可他还是忍不住要想。他知道自己肯定会评上二级编辑,然后呢,是继续在第一编辑室干,还是挪动捌5动,挪到哪儿更好?还有一种可能,辞职。一想到这儿陈言的心就有些紧张。
晚上他抱着朱小北,朱小北很乖,像小猫似的蜷着,听他讲着心里的想法。陈言分析来分析去,觉得有许多地方可去,像报社啦电视台啦以及一些公司……
“能挣大钱吗?”朱小北仰起脸,一脸天真。
“应该能。”
“然后去夏威夷?”
“对。”
“然后买别墅?”
“对。”
两个人一起笑了,朱小北像小鸡啄米似的亲陈言的脸,接着转移了话题,想起一件衣服来。是她上个星期逛街看上的,可是太贵了,一千多块。她详细地描述衣服的款式、质地,一边叹息着。
陈言说你要这么喜欢就买嘛。有一会儿朱小北没有出声,然后难以觉察地叹了口气:“算了吧。”
月亮从紫色的云团里钻出来,透过窗帘的缝隙照在床上,使屋子里有一种静谧的美好的感觉。朱小北做梦了,好一场大梦啊,像是在海边上,蓝莹莹的水晃啊晃啊,她上了船,坐到一个满身光彩的女人身边,她真漂亮极了,而且她认出来那个女人就是她自己……
星期天,朱小北还是忍不住又去看那件衣服,她带了钱,结果一咬牙把它买了下来。走出商场,原先那种舍不得的感觉消失得无影无踪,变成了一种意犹未尽的心情,她逛起街来。经过一家叫“蓝丝绒”的影楼,橱窗里美丽女孩儿的照片吸引了她。
一个念头忽然冒出来,穿着新买的衣服照张相不好吗?这么一想她就走进店里。一位小姐走过来招呼,朱小北从她脸上看到一种吃惊的表情,还一个劲用目光和店里其他的人交流,那些人都朝朱小北看,窃窃私语。
朱小北感觉诧异,问:“怎么了?”
“你是演刘兰香的吧?”小姐羡慕地盯住她。
谁是刘兰香呀?朱小北纳闷儿,但立刻明白了,她们是把她当成一个女演员了。她有点不好意思,又觉得挺逗:“谁呀,我可不是演员。”
小姐们一阵议论,都说她长得太像那个影视明星了,又说起刘兰香是怎么怎么回事,正说得热闹摄影室的门开了,一对身穿婚纱的男女走了出来,旁边跟着一个人。朱小北愣住了,那不是果青吗!
果青简直变了一个人,身穿雪白的衬衫,头发梳得黑亮黑亮。
小姐们赶紧拥过去帮新娘换衣服去了,果青一眼看到朱小北也一愣:“哟,怎么是你!”
他笑着走到朱小北面前:“你知道我在这儿?”
“不,不知道。”
“那你是来照相的?”朱小北说不出自己是不是想照相。果青又问:“就你自己,你先生来了吗?”朱小北摇摇头。
店里的人告诉果青他们把朱小北当成电影明星了,果青用一种审视的目光盯住朱小北看,然后说:“很正常,一点也不奇怪。”
“什么意思?”
“因为你确实美丽出众。”
如此直率的话弄得朱小北很不好意思。果青继续盯住她,好像朱小北不是一个真人,她被看得有点不知所措,想要走了。果青却说:“我给你拍照吧,你愿意吗?”
朱小北心里很愿意,可又不知道要花多少钱,果青看出她的疑问,说:“不要钱。”
“真的吗?”
果青说是,但是你得同意我能使用这些照片。朱小北当然同意。
果青让一位叫阿惠的小姐给她化妆。阿惠告诉她这里的老板是个香港人,姓康,果青来的时间虽然不长,可老板很喜欢他。望着镜子里的自己一点点改变模样,朱小北简直觉得不可思议,兴奋极了。
摄影室里四下全是灯,果青让她站到中间去。在灯光之中朱小北什么也看不见,只能感觉果青在围着自己不停地走动,弄得她挺紧张,不由傻笑起来。果青跪到地上拍照,还撅着屁股趴着,他的一举一动完全无所顾忌,朱小北受到感染,不由自主地兴奋起来,用手撩开额前的头发。
“好,很好,想怎么动就怎么动,你现在是最自由的人。动吧!”
朱小北笑着晃了晃脑袋,张开手臂,转动身体,挺起胸脯,因为阿惠给她穿了一件领口很低的衣服。果青不停地拍,她也越来越忘乎所以,做出各种姿态。忽然果青站住,原来胶卷用完了。
朱小北尴尬地定在那儿。“解散。”果青说。
她恢复了自然的姿势,目光闪亮,心怦怦直跳。这一切都是真的吗?当然,这是真的!
离开的时候果青把朱小北送到街上,两个人并排走了一段路,一辆香槟酒色的大屁股汽车从他们身边开过去,车里有个披散着头发的男人冲他们招手。“我们老板。”果青说。
朱小北对什么都没有在意,沉浸在轻飘飘的感觉里。两人道别后朱小北转身走开,后背上一直能感觉到果青的目光。她面带微笑,觉得四面八方有一股股香风向她吹来,舒畅极了。
果青确实在盯着朱小北看,她是个美丽的女孩儿,而且有点儿单纯,这样真是更可爱了!他完全能感觉到自己对她的吸引力,今天的意外见面简直像是老天爷的安排,太让人振奋了。果青激动地搓搓手,转身跑回店里,他知道老板阿康是来找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