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过得太快了。
燕芙蓉十月怀胎,生下一子。生产当日她痛得死去活来,几个接生姑姑有条不紊地在一旁忙碌,松烟伏在床边紧紧抓着燕芙蓉的手。
燕芙蓉冷汗涔涔,眼神涣散的问,“母亲呢?她怎么不来见我?”
其时燕大人调到青州做刺史,燕夫人收拾东西随燕大人上任去了,早已不在京中。燕芙蓉本就知道,只是这一时痛得灵肉分离,有些恍惚。
松烟忍着眼泪,“夫人就在门外,只等着听您的好消息。”
燕芙蓉眼睛睁得大大的,看着头顶床帐的繁复莲花纹样,低声道,“我就要死了,再也见不到表哥了。”
松烟吓得汗毛倒立,眼泪刷得流了满脸,“您别吓我!好人有好报,您不会有事的!”
那边忽然传来接生姑姑喜气洋洋的声音,“生出来了,是个俊俏的小公子!”
产房里一时间贺喜声不断,等在外边的翠缕红缨听了,都是高兴的不能自已,忙要进来给燕芙蓉请安,谁料燕芙蓉刚生完孩子,就晕过去了,二人连忙又去看小公子,却连冷静些的翠缕都不敢直接抱那孩子,唯恐磕到碰到,直咋舌说,“怎的这般软?怎的这般软?”
松烟见两个姑姑也是万事不管,房间里仆妇丫鬟都乱糟糟的,外院竟然还有乱窜过来讨喜钱的小厮,只好把燕芙蓉托付给甘露雨花,请金妈妈带几个婆子守在内院与外院的夹道处,不许随意往来,又请曹妈妈亲自去寻外院邵鼎的大管事,让他依侯府例惩戒外院的乱窜的闲人,命雪芽取对牌开库房,发金银锞子给几位接生姑姑和夫人身边服侍的人,发铜钱给整个侯府的下人,命云雾取对牌到侯府相交的几户人家报喜。松烟自己坐在产房外室,他人若是有解决不了的差事再来询问。
一个丫鬟坐阵虽然说起来太不像话,但是事急从权,宫里来的两个姑姑都安安心心的在产室耳房守着小公子了,也没什么人不长眼的跳出来质问松烟。
红缨在棉被封着窗户,烧着地龙的房间看着两个姑姑给小公子洗澡,有心搭把手,却实在不知道该往何处使力,虽然没帮上什么忙,倒是累得满头大汗。
她擦了擦汗,看了一眼窗外,对一旁同样汗涔涔的翠缕说道,“咱们就这么看着?”
翠缕斜睨了她一眼,“说的好像你懂这些人情往来似的。”
红缨笑道,“我不懂,难道你就懂?”
翠缕道,“我自然也不懂。咱们两个也不需要懂,只守着世子就够了。”
红缨便点了点头。
松烟劳碌半日,总算把这些事都勉强安置了。
小丫鬟来报,说是燕芙蓉醒了。
松烟大喜,连忙抓起自己的挑线裙向房间里跑去,燕芙蓉果然歪在一个迎枕上,虽然面色苍白,却更显天生的风流,教人看到了她就挪不开眼,再注意不到旁人。
松烟走过去,雪芽云雾连忙让了一个位置。燕芙蓉从不在意这些细枝末节,只是问道,“你到哪儿去了?”
松烟道,“外面乱了些,我着人敲打了一下。”
燕芙蓉不在意的点了点头,松烟见她还是有些疲累,便说道,“您想吃些什么?”
燕芙蓉摇了摇头,松烟又问道,“您想不想看看小公子?”
燕芙蓉厌恶的皱起眉,淡淡地问道,“他在哪儿?”
松烟道,“翠缕红缨两位姑姑带着,在耳房呢。”
燕芙蓉舒了一口气,“就让她们两个守着吧,我有些不舒服,不用把孩子带来,免得过了病气。”
松烟怔了怔,这才应下了。
燕芙蓉睡了,松烟与雪芽守夜,松烟悄悄退出去,进了耳房,规规矩矩给小公子行了拜见礼,翠缕红缨两个姑姑见她不是骨头轻的,就高看她一眼。
红缨笑眯眯地对松烟说道,“瞧瞧咱们小世子,同侯爷一模一样!”
松烟听了她的称呼心下讶异,面上却不显,只凑过去看那裹在襁褓里的婴儿,这一看,却不由有些想笑,这刚出生的婴儿不足巴掌大的小脸,五官皱在一起,也不知红缨是怎么看出和邵鼎的相似之处的。松烟不想打趣红缨,便看了翠缕一眼,谁知道向来理智的翠缕也跟着红缨的话赞同的点头,松烟错愕中倒忽然发现两个姑姑的可爱之处,心中添了一点亲近之意。
松烟道,“夫人身子弱,怕过了病气给小公子,以后小公子就偏劳两位姑姑了。”
翠缕红缨对视一眼,两人脸上的笑意渐渐收起来,翠缕道,“知道了。”
松烟脸上一红,又说道,“二位姑姑,夫人心中也不好受。”
红缨道,“我们两个从宫中而来,不知道侯爷有什么错处,惹夫人不快,更是对世子也不喜了?”
松烟怎么好说当初大婚当日燕芙蓉本已经认命嫁给邵鼎,却受了邵鼎醉后欺侮,见邵鼎醒来赔罪自责,便趁机不许邵鼎靠近,不见两人的孩子,好保护自己内心对表哥的一片痴心?
翠缕见松烟不答,便说道,“我和红缨早年也是定远侯府旧人,夫人用得着,我们两个自然尽心尽力。时候不早了,姑娘回吧。”
松烟苦笑退下。
邵鼎回来后,给这个不受母亲喜爱的孩子取名邵英。他果然守诺,从回来的那一天起,再没进过燕芙蓉的房间。两个人虽然都生活在正秋堂,却再也没见过面。邵鼎每日天不亮就带着亲兵出城到大营中练兵,夜晚掌灯方回。
他越来越少说话,即使看到邵英,他好像也不会亲近,总是远远地看着。他再也没喝过酒,没有和卫东楼几个鲜衣怒马,仗剑风流。燕芙蓉没见到过他,翠缕红缨只觉得他越发稳重,院子里的大小丫鬟本就怕他,更是没人敢靠近他。
有一天燕芙蓉这边大小丫鬟在斗草,场面极其热闹,忽然天降大雨,几个衣食无忧的小姑娘不由拍掌叫好,推开窗户赏起雨来。其他人都在感慨雨势,松烟却看到抄手游廊里一个湿漉漉地走进东厢房的黑影。
松烟对燕芙蓉道,“夫人,不如婢女去煮一些姜汤来,去去寒气。”
燕芙蓉正看着倾盆大雨,兴致高昂,闻言便挥挥手让松烟去。雪芽要随松烟去,却被云雾拉去同甘露雨花围在燕芙蓉身边抹叶子牌。燕芙蓉身子仍是有些虚,便只在一旁看着。
松烟出了门,把暖阁里的熏人热气关在身后,雨天特有的清新泥土气息扑鼻而来。她深吸一口气,沿着抄手游廊到小厨房熬了一锅浓浓的红糖姜汤。她有些犹豫地盛了一碗,端去东厢房。
邵鼎没有掌灯。房间里很暗。
松烟道,“侯爷,婢女来送夫人命婢女煮的姜汤。”
房间外的大雨敲打着屋顶的瓦片,噼里啪啦的像是落在人的耳边心里,等了一会儿,邵鼎的声音从内室传来,“放下吧。”
松烟依言照做,临出门前忍不住说道,“侯爷,姜汤趁热喝。”
室内一片寂静,没有人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