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更中……)
侯府马车停在了内宫城外,邵鼎亲手扶着松烟下马车,进了宫门,自有内侍带着他们向太后所居的长乐宫而去。
松烟跟在邵鼎身后,见宫城中红墙深深,来往宫女内侍见到他们便避让路旁,恭敬伏地行礼,而走在长巷中,最清晰可辨的竟然是自己略显急促的呼吸声。松烟连忙放缓了呼吸,把侯府中所有杂事抛在脑后,专心致志地准备觐见母仪天下的太后。
到了长乐宫里,一个穿着杏黄衣服,面容阴柔的中年内侍迎出来,笑得眼睛都眯起来了,向邵鼎与松烟行礼道,“两位安好?”
松烟见他不同于一路上或明或暗打量自己的人,见了燕芙蓉的面容,却没有露出惊艳的神色,便觉得果然是一国太后宫中之人,恐怕见过的美人多如江鲫,才能如此镇定。
邵鼎客气说道,“李大伴挂念了,邵鼎与夫人一切安好。”
他从袖子里掏出一只玉蝉来,递给了这位李内侍,坦荡荡说道,“知道大伴喜爱这些小玩意儿,这玉蝉是前朝古物,大伴拿去把玩吧。”
李内侍一怔,有些感动地接过来,微微哽咽地谢过邵鼎赏赐,“奴婢这些小癖好,侯爷还放在心里……”
他到底是太后宫中主管事务的黄门令,话说到了,便如常带着邵鼎与松烟向长乐宫深处而去,一边说道,“今日到天坛,太庙祭祀天地祖先,破晓的时候陛下与皇后娘娘便带着后宫诸位娘娘与殿下们来拜见娘娘,正殿里就把宝座升了起来,现在正收起来,娘娘嫌正殿逼仄,祭祀回来后,便在端凝殿歇息。”
邵鼎点了点头,问道,“夜里歇息还点安神香吗?”
李内侍话语一哽,低声说道,“已经不点了,点起来,也没什么用……”
邵鼎便沉默下来,紧紧抿起了唇,松烟在一旁见他为难,虽有些不知道两人在说些什么,却开口说道,“也不知长乐宫里哪里种着石榴树?”
邵鼎想起当日对松烟说过的玉阳长公主与太后娘娘的旧事,便看了眼松烟。松烟趁他看过来,露出了一个抚慰的笑容。
李内侍在一旁笑起来,说道,“夫人也知道那几株可怜的东西?便种在端凝殿后边。”
说了些这石榴树的旧事,三人到了端凝殿前,守殿门的内侍向三人行礼后说道,“……娘娘请定远侯及夫人若是到了,便直接进去。”
松烟便跟在两人身后进了门。
端凝殿是五间地,李内侍领着径直向东边的暖阁去了,房间里好像燃着某种幽幽的异香,熏得松烟有些不舒服,到了暖阁里,四下站着七八个垂手而立的内侍宫女。她快速地向临窗的罗汉床上睃了一眼,只见上边坐着一个看起来只有三十多岁的,穿着常服的宫中妇人,身量不高,手里正捏着一把玉石棋子,在一旁的楠木花几上轻轻敲着,便同邵鼎一起,跪下行礼问好。头顶有些冷淡的女子声音说道,“起来吧,平安,给五郎和定远侯夫人看坐。”
松烟听了心中不安,站起来便见一个穿着湖绿衣服的年龄有些大了的女官站在自己身边,接过了另一个小宫女手中的绣墩放在了自己身后,又向自己轻轻一笑。松烟连忙回了一个笑容,坐下后心中猜测她想必就是平安。
李内侍在一旁也给邵鼎添了椅子,太后向松烟问候道,“定远侯夫人身体好些了吧?”
太后的语气比想象中柔和许多,松烟坐直了身体,恭敬答道,“已经没什么大碍了。”
太后点了点头说道,“以后便可以多出来走动走动了。”
两个人睁着眼睛说瞎话,语气十分的客气。
等和松烟这场面话说完了,太后见她恭顺,诧异之余也有些满意,便向邵鼎问道,“怎么不带英儿来?”
松烟垂着眼睛,听邵鼎回答道,“今日在家中祭祀,耽误了他的学业,便没有带他进宫来。”
太后心疼道,“这学业也不是一日便有成,英儿如今才五岁,你敦促他未免太过。”
邵鼎说道,“也不求他学业如何成就,只是整日一团孩子气,让人看了心焦。”
平安带着小宫女奉茶,松烟见给自己的是金骏眉,眼睛向一旁邵鼎的茶盅里看去,见是毛尖。邵鼎接过来,刚喝了一口,太后又在上边问道,“学拳法了吗?”
邵鼎点了点头,说道,“还没有,翠缕红缨带着他,日日练些基本功。”
太后这才放下心来,连忙说道,“正该如此,他身子骨还弱呢,千万别急于求成。”
两人竟然正经的说起了闲话,等到松烟枯坐着喝干了一盏茶,太后才想起来她似的,说道,“定远侯夫人在房间里坐得闷了?让平安带着你去院子里转转吧。”
邵鼎听太后这样问,也转过头来看着松烟,问道,“累吗?若是想去,就去吧。”
松烟虽知道太后恐怕是有话要对侯爷说,不方便自己听到,听到邵鼎这样说,脸上不由自主露出一个笑容,向太后回话道,“臣妾虽不觉得闷,却很想见识一下长乐宫中的景色,就劳烦平安姑姑了。”
太后点了点头,平安便笑着来同松烟倒退着出门去。
平安在殿外向松烟问道,“您想到哪儿去?看看宫中景色,还是移步到凉亭去,尝尝长乐宫小厨房的茶点?”
长乐宫里的景色虽然十分怡人,说到底是依制所建,和其他宫中并没有什么大的不同,太后所言也只是支开松烟的借口,故而平安有此一问。偏偏松烟满怀好奇,说道,“姑姑如果有空,带我在宫里转一转吧。”
平安无所谓地笑着点了点头,松烟见她和蔼,便大着胆子问道,“不知道侯爷幼时住在哪儿?”
平安脸上这才露出些不一样的神色,看了松烟一眼,重新扬起笑脸,说道,“住在西边的三溪堂里,我带您去看。”
两人相视一笑,向着三溪堂去了。
邵鼎虽然搬了出去,三溪堂却没有封起来,仍旧有人时时清扫。平安带着松烟在三溪堂里四处闲逛,还同她说一些邵鼎幼时的事,时间过得飞快,两人便说笑着向端凝殿走回去。松烟见殿外的屋檐下站着比来时多了许多的宫人,猜测可能又来了什么人,平安在一旁低声说道,“恐怕是皇后娘娘与清河公主来了。”
松烟一怔,一旁的平安已经同其中几个打了招呼,又说明了松烟身份。
因为就在太后所在的端凝殿外,院子里的人并不说话,只纷纷屈膝向松烟行礼,因为人数多,衣裙相摩擦,竟发出了溪水一样的淙淙声。松烟连忙请他们起来,见这些宫人中有些忍不住交头接耳,知道是在说自己,正苦笑着,一旁的平安皱起眉来,低声向一旁的长乐宫内侍吩咐道,“眼睛瞎了不成?把这几个窃窃私语,没半点规矩的通通带出去交给储秀宫的嬷嬷。”
那几个宫人连忙跪在地上哀求,松烟见他们已经到了这时,却连跪下来求饶都是静悄悄的,半点声音都没有发出来,唯恐惊到了屋里的人似的,自己虽然站着,却从心底深处觉得毛骨悚然。也许平日里跪在人群中不觉得自己矮小,如今站着俯视面前跪着的人,却觉察到了这些人有多么卑微。
她再看平安,便不觉得她和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