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三月十几的时候,闻香堂就已经开学好几日了。先头一个月,这些女学生得每个阁的东西都学上一二,只等一个月后看这些学生的各方面资质如何,资质上佳的由霍福依管理,在六阁学习;资质中等的便由六阁先生闷进行挑选,选择一二门来学习;资质下等的便将银两悉数退回,叫人领回府去。
宋婉仪生性顽劣,不愿学这些女子做的琐碎之事,只是拗不过母亲,故意等着闻香堂招录之期过了才勉强随哥哥来了一次。来时,霍福依正在集芳园中练习自创的离弦十二式。宋婉仪自小便爱这些剑戟武功,只恨碍于出身难以拜师,只能整日练着宋哉若教的防身用的把式。她见了这些算是着了迷,吵着闹着要拜福依为师。福依便半推半就的依了她,假意称两人有缘,又嘱咐她自己虽破格为她的先生,不过她也得六阁的东西都学着,至于武功,之后看她表现来进行教授。宋婉仪是满心欢喜,这宋哉若虽远远的在一旁,心中也是泛起了涟漪。刚才福依的离弦十二式在宋婉仪心里是难得的一等武功,在宋哉若看来,一招一式皆若惊鸿起舞一般让人看得应接不暇。只是这时连他的妹妹都未曾察觉他的心思。
等到宋氏兄妹走后,霍福依便让芫华派人传口信到芸香阁,告诉芸娘一切顺利。
“冬安,我要的东西都准备好没有。”
“准备了,只是芸娘虽没说出口,但她一向不喜欢小姐去的,小姐还要..”冬安满脸为难的样子,还是将手中的竹篮递给了霍福依。
霍福依揭开罩在竹篮上的青布,瞧了瞧里头的东西。里头有祭奠用的蜡烛之类的。霍福依小心翼翼地盖好,又吩咐冬安道,“无论如何,我是要去的,放心,我未时便回,芸娘那边有什么吩咐,你尽量替我多挡一会儿。”
“那是自然。”
霍福依从西角门出去后,想着经清水巷绕道古城街,这样就能避开正街,也没那么惹人注意。
谁知从西角门出来时,竟劈下来一个人影,来人手持一把七尺剑,其形犹如古之楚剑。福依还来不及思索此人的来历。那人便将剑刺来,此人用剑如飞凤,身手灵活、矫健。虽用力在腕,但心、眼、手、脚无不一用上,可谓身剑合一。福依出门原是为祭拜自己的生身母亲,因此并未佩剑。此处为西角门,只离梁尹的舞粤阁最近,但想必梁尹就是听到了什么声响也不会出来相助。福依只好以手中竹篮为盾,以自己的轻功为辅助,移形换影之间,竟没吃一点亏,反倒在这几招中认出了对方的来历。
“青平剑法,只是你年纪尚轻,虽对剑法之形有所领悟,但对剑法之道领悟不深,因此空有其形,难成大器。”福依巧用轻功避开定住后,缓缓道来。她外表是淡淡的,心中却有无限疑惑。此人难不成就是杨季陵之子杨子惠,只是他为何会来到金陵,又是怎么一步步躲开芸娘的追杀的。还有太多太多的疑问,但这些她都没法问,也不能问。因为看他这样,想必也把自己当仇人了。
”闻香堂的小姐果然是名不虚传,只是想不到在这貌美人皮下,竟有颗蛇蝎心肠。”
一句话未完,剑又刺来。福依见势,立即弯下腰去,杨子惠见刺空,又反身回来,使出青平剑的横扫千军。福依再一个转身侧开,剑便横在了福依的面前。
“说为什么你要杀我父亲。”
福依直愣愣地盯着他,这人约莫二十岁上下,比自己也大不了多少。只是十几日来的逃亡让他沧桑了许多,一双杏眼里布满了红血丝,与难以消磨的悲伤与痛恨。杨子惠见福依盯着自己,觉得十分惊讶,心中暗想她是否是在考虑如何求饶,反倒心生怜悯,觉得这样的人不至于干出杀人的勾当来。
福依趁此时他出神,快步斜上前,抓住杨子惠的手腕,用手指制住他的经络,再反手将他的扭到他身后。由于剧烈的疼痛,杨子惠不得不放开了手中的剑。
“你师傅就是这么教你的,与其想着复仇,不如好好照顾自己的母亲与妹妹,将他们好生安顿才是。”
“现在才假装好人,晚了吧,若不是你们一路追杀,我母亲也不会疲累致死,临死时,她连一顿饱饭都没吃过。”杨子惠神情激动,两行泪忽的就下来了。身子也软了,一下子做下去哭起来,福依也顺势放开手。只是福依很是奇怪,芸娘手中的人她是清楚的,若是有程介盂相助,怎会到如此下场。难道是程介盂袖手旁观,还是有其他什么人也在追杀他们。
“行了,走吧,你要是想金陵,我可以助你一臂之力。”
听到这句话,杨子惠猛地站起来,眼里多了几分杀气与恨意。
“你帮我,怕是为了你自己吧,东宫太子之事未能办好,你岂能脱身,这闻香堂别人不知道,我却是知道的,处在金陵最繁华的地界,外是无限荣光,内里干的却是最恶心、最黑暗的勾当,我偏偏要留在这儿,看着你和这闻香堂是怎么一步步坍塌殆尽的。”一声长啸后,杨子惠持剑离开了清水巷。
福依心中倒是久久难以平静,她此时也没想到,杨子惠说的这番话会一直萦绕在她的心里,更没有想到他这番话会一语成谶。
福依定了定神,料定此次交手后杨子惠暂时不会立马对闻香堂有什么举动,便仍旧按原计划去了离溪涧亭有三里的雾林。
十四年前,她的母亲就是在这儿被族人杀死。那时的母亲只有二十来岁,和外族男子私通有了福依,福依出世后,那个男子却消失得无影无踪,只留下一个玉佩给福依。族人认定福依是将祸害全族人的灾星,因此一心想置福依母子于死地。她的母亲在机缘巧合之下逃到金陵,又认识了芸娘,将孩子与玉佩托付给芸娘。独自一人将前来追杀的族人引到这里,用芸娘给的药粉毒死了他们,也毒死了自己。芸娘收养了自己后,将自己的名字改为霍福依,取“祸福相依,逢凶化吉”之意。
芸娘对福依的这些身世从未隐瞒,只是她一直不喜欢福依怀念过去,因此也并不赞同福依前来拜祭。但福依总觉得对母亲有愧,虽当时年幼对母亲印象颇浅,但总归是自己的母亲,是为自己肯牺牲性命的母亲,便每年都来祭拜。只是福依并不知道芸娘对利用自己的身世还有一番打算,因此才故意不让福依知晓自己的具体身世,她也不知道芸娘的这番打算会给她甚至闻香堂带来什么变化。
祭拜之后,按照自己之前对冬安的承诺。福依开始往回赶。在溪涧亭和清水巷之间的古城街就远远地看见前方围了许多人。人群中不时传来打骂声,只是奇怪得很,这打骂声越来越厉害,但却一直没听见求饶和哭啼声。福依原想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打算只远远绕开人群从清水巷回闻香堂。走到巷口时,后头却传来一个女人叫自己的声音,只好停下脚步,扭过头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