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猛地仰头,与胤玄容威严的双目对视,说:
“皇叔若知用帝王准则来衡量,当初又何须扶持女子登上帝位?”
此言一出,她身后跪倒一大片,寂静无声。
“若不是你,怎么会有现在这个位置上的我。”胤凌不知哪里冒出一股孤勇,将话一口气说出。
虽然她是父皇唯一的孩子,可是明明在她之前,有这样一个年轻有为的嫡亲王爷,若没有胤玄容的一力扶持,光凭父皇的一纸遗诏根本不可能排除众议让她继承皇位!
胤玄容静静地看着她,藏青色滚貂裘风衣静静垂落,如同一丝不苟的他一般,始终克制神秘,让人看不懂。
胤凌不懂他到底图什么?!
“皇上,今天的折子看完了吗?”胤玄容终于开口,没有感情的音调,宛若刚才什么事情也没有发生。
胤凌双拳紧握,突然泄气地低头不语,罢了……
这御花园内,不是说话的好场地。
胤凌再次抬头,已经将全部的情绪藏好,目光平视正好看到身边人的喉结,她挺了挺背脊,双手端正地交握住,冷静道:“今日早朝后上呈的奏折并无甚太要紧的事,朕待会便去看。”
“北疆送来几匹骏马。”
“欸?”话锋转得太快,胤凌眼中出现来不及掩饰的错愕。
“皇上若有空,不凡去后山马场散散心。”
甩掉一干太监宫女,自由自在地散步在后山的草地上,确实会自在很多,如果身边没有胤玄容的话。
不知为什么,每次胤玄容在她旁边,她都会极为不自在——一种不知道他会把坑挖在哪里的不安全感。
脑中突然跳跃胤玄容扛着锄头到处挖坑的画面,胤凌忍不住,“噗嗤”笑出声。
笑声太过突兀,胤凌连忙憋住,心虚地用余光扫了一眼身侧的胤玄容,见他没有任何反应,才偷偷放下心来。
马棚到了。
“这是北疆的千足马?”
胤玄容看她一眼。
胤凌想起自己两年前偷溜出宫的事情,他是不知道的。她立即呐呐地说:“一个朋友曾说过。”
千足马与其他马种区别最大之处在于它们灵性认主。
马棚内一共养着五匹小马驹,其中一匹赤红色马哒哒跑到她面前,像一只忠犬一般,蹭着她的衣服。这般熟稔,让胤凌心底一软。
“赐个名字?”
“猴子。”胤凌眼神一闪,想也未想地将名字脱口而出。
胤玄容背手站立,闻言挑眉不言,算是默许。
只有那匹赤马踢踏着喷着响鼻,似乎对新名字极为不悦。
胤凌一脸笑,走近它,伸出手试图抚摸它脖子上的毛发。
赤马突然长嘶一声,扬起双蹄,隔着马棚栏杆踢过来,一只手带在她腰侧及时将她拉开。
胤凌惊魂未定,看着那匹马转身,屁股对着她,悠闲啃草,突然眼睛酸涩,一颗泪珠毫无征兆地就滑落眼角,紧接着是两颗、三颗,胤凌连忙低头,用袖子捂住眼睛,闷声道:“被那厮扬起的灰尘迷了眼睛。”
胤玄容松开搂在她腰侧的手,目光冰冷如雪。
“宰了。”
“别……”胤凌猛地睁眼,看到四下无人,哪能说宰就宰,她定下心神,说:“不过一匹马罢了,哪会通人心。”
她见胤玄容面上仍凝着冰渣,提吸一口气道:“猴子是朕赐名的马,该如何处置,由朕决定。”
胤玄容目光在“猴子”身上逡巡,顿了半响后开口:“北疆这次进贡来的不仅仅是马,还有人。”
胤凌心里咯噔一下。
“谁?”
“北疆美男,看皇上是否有意收做男宠。”
看着胤玄容一本正经地说着这些,胤凌突地生出恼怒,她还以为,还以为他来了……
“朕并没有这样的爱好。”
胤玄容笑了,笑声如冰山崩裂了一地的冰渣子:“如此甚好。”
两相沉默。
“听闻皇上找我有事商议。”
经他提醒,胤凌倒是想起她等他一早上的目的了。
垂眸略微沉思,胤凌挺直背脊,说:“容皇叔是否知道两份遗诏的故事?”
父皇身边的太监总管张元与罗姑姑私交甚笃,他曾经告诉过罗姑姑,会将她远嫁北疆,并已拟好圣旨。
如果是这样,父皇不会再给她留下一封传位的遗诏才对。
可惜,张元在父皇驾崩那日,便触柱而亡,跟着走了,这些话也无从考证。
胤玄容侧目看一眼胤凌眼中的殷切,淡淡说道:“一千二百年前,阗梁帝继位时,便是用了伪造遗诏,自封为帝的。皇上您也是么?”
胤凌并不接招,而是单刀直入:“那份册封的遗诏可是在皇叔手上?”
从头到尾,只有胤玄容一人看到遗诏!
现在回想起来,总觉得哪里不对劲,隐隐的猜想却越想越荒谬。
“不曾。”胤玄容微微抬眉,反问:“先帝遗诏已入皇陵,皇上不知么?”
“为何遗诏要入皇陵?”
“先帝在朝全部圣旨文书皆纳入皇陵玉阁,这是天曜王朝开国以来的祖例。”
胤凌眼神忽闪两下后,突然婉转笑开了:“看来朕要向皇叔学的东西还多着呢。”
胤玄容目光清远,也轻笑:“来日方长。”
这丝几乎看不见的笑容,柔化了他面部的表情,看起来光彩夺目。
胤凌侧开双目,看向马场西北方向一处宫殿。
“这里离皇祖母的养和殿颇近,容皇叔可愿随朕一同去向皇祖母请安?”
话说完,她感受到他落在她身上的目光,心里虚了虚后,又挺直脊背,几个大步,迈向养和殿。
养和殿殿前是大片大片的荷叶,殿内佛音绕梁。
早有太监进殿传信,却迟迟没有人出来迎接。
胤凌看了老神在在的胤玄容一眼,暗中握拳,站着没动。
绮罗面有难色地对胤凌说:“皇上,太皇太后怕是不乐意见您。”更何况,她身边还站着位一点就着的火折子,只怕太皇太后这次得烧起来不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