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悄悄地将剪刀攥到手里,心里默默算计,我虽然是个女孩子,但是那老头子年事已高,若是拉扯起来,倒不见得会吃亏,更何况我手里还有武器。
“老头我和你奶奶认识的时候,你爷爷都不知道在哪呢,你爹见我都尊敬的喊一声叔,怎么,小丫头你倒要和老头我较量较量?”那老头背对着我和奶奶说话,后脑勺上却像长了眼睛似的。
我一惊,举起剪刀对着他怒道,“我不管你什么时候认识我奶奶的,你要是现在想对我奶奶不利,我不会放过你的。”
老头嘿嘿笑了两声,“傻丫头,我要是真想把你奶奶怎么样,就看看她现在这个样子,还用得着亲自动手吗?你也知道,她中了毒,活不上多久啦。”
看着这老头摇头晃脑胸有成竹的样子,我忽然福至心灵,嘴巴也甜了起来,“老爷爷,您有法子救我奶奶吗?”
那老头见我喊了他一声老爷爷,语气也尊重起来,面目便和蔼多了,“法子倒是有……”
“您和奶奶既然是几十年的老友,总不能看着老朋友这样不明不白的死去呀!”一说到死,我的眼泪又忍不住掉了下来。
那老头从腰间摸出一个旱烟袋,点燃抽了一口,眯着眼睛道,“老头我也没说见死不救啊。只是……”
一直安安静静躺着的奶奶听了老头这话,突然坐起身子来,厉声喝道,“吕老头子,我跟你说过多少次了,绝不可能,我吴阿芝不干这种伤天害理的事,也不会用这种下三滥的法子换自己一条贱命苟活于世,趁我翻脸之前你快回去吧。”
说完,奶奶就剧烈的咳嗽起来。方才我只顾着和这个老头子说话,却忽略了奶奶,这时候一看,立刻就吓住了,奶奶的脸色已经变作灰白,嘴唇更是乌青的,充满了死亡的气息。她刚才为了坐起来说话,使完了浑身的力气,吐了一口黑血之后,便两眼一闭,再也喊不醒了。
“奶奶,你不要死啊!”我跪在哭得鼻涕一把眼泪一把,从来没有这样无助过,想到奶奶唯一的希望就在那个不请自来的老头身上,我又转到老头的膝头,“老爷爷,求求你救救我奶奶吧。”
老头一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模样,“你奶奶中的是黄大仙的毒,要解这毒,费老大的事儿了,我这把老骨头可也经不起这种折腾了……”
说着,老头狡黠的看了我一眼。
我抹着眼泪对老头磕了个头,“老爷爷,只要能救我奶奶的命,你要我做什么我都答应。”
“真的?”
我坚定的点了点头。
这老头一看就是个老谋深算的人物,他跟我奶奶有交情,自然不愿意得罪我奶奶,显然他要我做的事是我奶奶所不齿的,此时我为了救奶奶答应了他,等到奶奶醒来一定会追究他。所以他要我自己心甘情愿的答应,这样奶奶也不能说他什么了。
老头从中山装的口袋里掏出一个纸包,就是早些年小诊所里大夫开药的时候包药的那种袖珍牛皮纸袋,这玩意现在在城市已经看不到了。他把纸包递给了我,“喏,把里面的东西喂阿芝吃了,她今晚就没事了。”
我慌不择医连忙把纸包里的丸药喂给奶奶吃了,这才反应过来问道,“今晚没事了……那今晚以后呢?”
老头笑眯眯的拍了拍我的头,“小丫头,爷爷教你个为人处世的经验,万事都要留一手。我今晚就把你奶奶治好了,明儿你要是反悔了,那爷爷找谁去?这颗药丸相当于我给你的定金,保你奶奶今晚平安无事。今夜,你随爷爷去把爷爷的事办了,明天就给你奶奶把毒清了。”
我心里深恨老头老奸巨猾,可是看他这样反而也放了些心,这老头应该是真的有办法救奶奶。
直等到奶奶脸上的灰白色渐渐退下去泛了些红润,我才忧心忡忡的在老头的催促下跟着他一起出了门。
“老爷爷,你要我做什么事啊?一晚上能做好吗?要是一晚上做不完,你不会不管我奶奶了吧?你放心,我一定会帮你把你的事做好的!”
乡村的夜总归是要比城市要静谧的,才九点多,就已经鲜有灯光了,我深一脚浅一脚的跟着老头的步伐,渐渐的竟然跟不上他,额上渗出了细密的汗珠,心想这老头虽然看起来又老又衰,没想到这么矫健。
老头脸不红气不喘,走在前面跟我说他姓吕,叫吕三尸,五十多年前就认识我奶奶了。而他也跟我说了一段连我爸都不知道的奶奶的历史。(为了方便表述,下面直接用奶奶的闺名阿芝来说这段历史。)
原来阿芝是关东人,娘家更是当年关东有名的大地主家,她是家里最小的姑娘。阿芝在十五岁之前,都是过着锦衣玉食的小姐生活,从不知道饥饿贫穷是什么。直到新中国解放,土地革命开始了,所有的地主都遭受到了严重的打击,阿芝的娘家更是被当成了头号靶子。
没收家产以后,阿芝的父亲和哥哥被抓进了牢房,母亲不堪受辱用一根绳子结束了自己的生命,几个姐姐要么就已经嫁人要么就已经找好了婆家,只有阿芝一个人没有着落,成了孤魂野鬼一样的可怜人。
昔日的地主小姐沦落到了街头,有人唏嘘不已,当然也有人落井下石,更有些游手好闲的二流子见阿芝年轻貌美打上了歪主意,阿芝就在这种水深火热的日子里靠着乞讨熬了小半年,终于有一天饿晕在街头。
阿芝醒来之后,发现自己躺在一张烧得热乎乎的大炕上,要知道当时时值寒冬腊月,关东的天气更是冰天雪地,能躺在这样的火炕上面,简直是阿芝多日来连做梦也要梦到的。可是是什么人救回自己的呢?会不会又是街上的登徒浪荡子?阿芝有些担心,因为最近总有些二流子看她衣衫单薄,跟她说只要她愿意跟着一起回家,就给热馒头和热坑头。这么一想,阿芝非常警惕的捂住了胸口,这是一个少女本能的反应。
没想到从门外走进来的却是一个年过花甲的老太婆,阿芝一看,终于放下了心,也放下了捂住胸口的手。这来太婆告诉阿芝,自己是个旗人,当年从关外当年刚入关的时候人生地不熟也是在街上乞讨,阿芝的娘曾经无私的帮助过她,现在见到吴家落寞,幼女受辱,忍不住帮上一把。阿芝十分感动,要知道沾上地主成分是个多么严重的事儿,连自家的亲戚朋友都对阿芝躲避不及,没想到竟是一个老太婆对她伸出援助之手。
跟着这老太婆过了几天安生日子,阿芝非常满足,但是很快她就发现了一件奇怪事儿。
老太婆孤寡一人,家里很是简陋,也只得一张火炕,阿芝每晚就跟老太婆挤在一起睡觉,起初还没什么,后来有一天晚上因为多喝了两口水,半夜阿芝便想下床溺尿,刚睁开眼,就听见了老太婆跟人对话的声音。阿芝以为是有什么街坊邻居过来了,怕被人发现老太婆收留自己会连累老太婆,便把头缩进了被窝,没想到老太婆和那来人的对话一谈上就停不下来,阿芝实在憋得厉害,便偷偷掀开被角往外一看,这一看差点吓破了阿芝的胆!
哪里有什么来客!老太婆的脖子上骑着一个个头只有三四岁女童大小的皱皮老妪,头上还扎着两个诡异的朝天辫,穿着一身花棉袄,脚上蹬着一双绿底红花鞋,调皮的在老太婆的胸前晃荡着,与其说是人,不如说是鬼,而老太婆就是和这个鬼在对话!
阿芝尖叫一声,直接晕厥过去。
等她醒来,天色已经大亮,老太婆满脸关怀的坐在她的床头。阿芝警惕的朝她的脖子看了看,日光之下,来头的脖子空空如也,并没有昨夜的那个诡异老妪了。老太婆知道瞒不住了,便告诉阿芝,自己是关外的萨满巫师,关内俗称跳大神的,昨晚她脖子上的矮个老妪,是她多年修炼用毕生灵力请来的鬼仙。
“鬼仙?”阿芝又怕又好奇,终于还是忍不住问道。
老太婆告诉她,鬼仙就是一种半鬼半仙的灵体存在,多由当地知识渊博德高望重的老人死后变化而来,大多十分善良,不但不会害人还会帮助人。只有法力高强的萨满巫师才能请来鬼仙。鬼仙前知过去,后算未来,还懂得很多奇怪的救人的法子,脖子上带着鬼仙的萨满巫师,基本上可以在老百姓中间所向披靡,算命驱妖除祟治病无一不晓。所有人都以为是巫师的能耐,殊不知这一切都是鬼仙暗中帮忙。
阿芝得知那骑在老太婆脖子上的“鬼”其实是半仙一样的东西,虽然还有些害怕,总也算在心里慢慢接受了。想想大街上那些嘲笑侮辱自己的人,还不如鬼呢!如此把心一横,时间久了,不止不害怕了,每晚还要和那鬼仙唠嗑上几句。
一老一少一鬼在一起相处的甚是融洽。
可是世界上的事总是没有那么称心如意的,好人受到的磨难尤其更多。土地改革夺走了阿芝曾经拥有的令人羡慕一切,土地改革还没有结束,又一波风潮铺天盖地的席卷下来----打击封建迷信。
很快的,老太婆跳过大神的事情就被街坊邻居揭发出来,老太婆被拉到街上游街、扔鸡蛋、贴大字报。老太婆受不了屈辱,和阿芝的娘一样,在一个夜晚,她吊死了自己。不知道那年代的自杀方式是不是有限,女人们自杀基本上都是选择上吊,而吊死的人死相尤其恐怖,眼球爆出、舌头长吐、脸色铁青。阿芝连续看到两个对自己极好的长辈吊死,也是心灰意冷,收拾了包裹南下,再也不想留在那个伤心地了。
而她带走的,有老太婆枕头底下的二十块钱,几本小册子,还有那个鬼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