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个妃子中,云皇后因为在韩姜一事上有过,与皇帝渐行渐远,尽管并没有动摇她的后位之尊,但恩宠到底不如从前,并且由于从前小产伤身,八年来竟然不曾再有过身孕。而恭妃一向圣眷平平,但是运气却是甚好,皇帝一月不过偶去几次,倒是先把皇长子生了下来。
至于瑜妃,她与皇帝本就有中表之亲,又兼处事更得皇帝心意,因此韩姜去了,反倒是她得圣眷最为优厚。虽说前头生的是个公主,不过眼下又有了身孕,若是能够诞下小皇子,一时风光也就无人可比了。
因有恭妃诞下皇长子在先,故而瑜妃十分看重此次身孕,为了好好养胎,连三公主也悉数交给奶娘照看,只盼诞育皇子,日日烧香拜佛,也不知道许了多少心愿。桓帝知道瑜妃的心思,起身道:“罢了,朕这就过去。”
瑜妃的身孕并无什么大问题,主要是她自己太过紧张,太后说了几句话,嘱咐宫人们悉心照料云云,见皇帝过来,便携着双痕回到懿慈宫。刚到弘乐堂大殿门口,正好撞见过来说话的谢太妃,二人便到了后面庭院,只让双痕备上清茶便撵退众人。
谢太妃一贯是波澜不惊的性子,太后更是沉静如水,两人相处的时候,更多的时候都是静默淡淡相对,外人看来未免冷清了些,她二人却是觉得甚好。碧莹莹的茶水透着清香气儿,谢太妃抿了一口放下,“娘娘还是这么爱操心,事事亲历亲为,如今孩子们都大了,何不歇着点儿。”
太后知道她是关心自己,淡淡回笑,“也闲,出去走走倒好。”
“方才棠儿去了我们那边,两姐妹坐着说了一会儿闲话,她原本是安慰馥儿的,只是……”谢太妃目光有些犹豫,末了还是开口道:“虽说馥儿命苦,年纪轻轻便死了夫婿,但她自己不甚在意,也就不让人担心了。可是棠儿不一样,这么些年过去,傅校尉早就杳无音讯,她还一直痴痴等着,这要等到何年何月?娘娘的心里头,这恐怕是头一件心事。”
太后无奈苦笑,落寞道:“她自己不愿意嫁人,我总不能逼她。”
禾真公主一直对自己婚事不上心,总说不愿离开谢太妃身边,一拖再拖,拖到了十九岁,终究是年纪不小,只得应允同意嫁人。禾真驸马家乃是当朝权臣,驸马自己本身也是年轻俊逸、人才出众,乃是太后和谢太妃挑了又挑,实实配得上公主之尊,这才放心让她嫁了人。
谁知道成婚不到五年,禾真驸马便得了急病,挨到今春终于还是去了。小夫妻膝下并没有子嗣,禾真失了夫婿,反倒又有时间常回宫中常住,世人见她不甚伤心,未免说她天性凉薄,她却不以为意,只道:“原是天家拟定的姻缘,本非我自己所选,做夫妻时待以夫妻之道,克尽妻子之责,便已足够。如今缘尽阴阳离散,何来伤心欲绝不能独活?”
禾真公主不过是先帝后妃叶氏遗女,因其养母谢太妃乃汉安王之妹,且素年与太后交情笃厚,因此世人虽有非议,到底不能妨碍到她,既然她自己都不在意,流言传了些时日也就慢慢淡了。
禾真公主寡居倒还好说,不管今后嫁不嫁人,一切由她,到底于名声无碍。相比起来,湖阳公主已经二十六有余,竟然还没有出阁嫁人,——更要命的是,她本人至今也没有成婚的打算。一个二十六岁没嫁人的老姑娘,偏又是天之骄女,生得那般美貌,如何能教人不去非议?
起先大家都知道她是在等傅笙歌,只当她是少女心事,等个三年两载也就淡了,谁知道一等就是八年,而且等到如今,似乎也没有个尽头。时间长了,不免传出些稀奇古怪的话来。世人纷纷揣测她身体隐有暗疾,或是不能生育,或是天年不长,总归不是她不愿嫁人,而是嫁不得人,没有人愿意娶她罢了。
偏偏有这一个呆子还不够,杜家还生出一个傻子来。杜淳从年少时仰慕公主,湖阳公主一天不嫁人,他就一天不娶妻,也并不去逼迫公主答应婚事,只是傻傻等着。原本是痴情人做的痴情事,偏生有些爱嚼舌头的,非说是杜家迫于太后的压力,才不得不舍弃儿子,为湖阳公主做个幌子。
太后一则心疼女儿,二则听了流言更是难过,再加上杜夫人为小儿子操心,累出了一腔心病,愈发让她觉得愧疚,每每私下不知道伤心多少。可惜女儿自己不嫁人,做娘的再着急上火,也不能拿刀架到脖子上去威逼,唯有自苦自伤罢了。
谢太妃见太后难过沉默,叹了口气,“娘娘何不狠下心来,一道懿旨下去,想来公主不能够抗旨,亦不忍心让做娘的难受。将来纵使事后对了出来,只消说是嫔妾出的主意,棠儿有什么怨愤不满,也怪不到娘娘身上去。”
“不必。”太后摇摇头,“如果真的有那么一天,这恶人也该由我来做。”
谢太妃又道:“尽管杜家的人不招人喜欢,但杜淳对棠儿的心意却是没话说,真是弄不明白,怎么就不能感动棠儿一丝一毫?”
太后闻言倒是笑了,曼声道:“棠儿心中未必没有感动,只是——”低头看向手中的浅碧茶水,一漾一漾的,晃出细微的涟漪波痕来,如同自己起伏不平的心事,“棠儿坚持要等傅校尉回来,是认死理觉得他还活着,若是让她放弃这个念头,便等于自己承认傅校尉已经死去。这对于她来说,无疑是自己亲手杀了那个人。”
谢太妃忍不住道:“那就让棠儿这么一直等着?这个心结就不能除了?”
太后淡淡道:“除她自己,别人都帮不上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