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着琳琅消瘦的背影,湘姨的心中是越发不安,她小声谨慎地问苓姗:“我问你,刚才那个叫琳琅的丫头真的是你旧识?”
此时,苓姗目光迷离思绪飘飘,眼中满是三姨娘身上华丽的锦缎,不假思索地说了句:“我就那么随口一说,其实我们也是刚认识的,心想这儿人生地不熟的能做个……”
觉知自己口误,苓姗赶紧低下头,缩了缩脖子,抬眼竟看到湘姨一副魂不守舍的样子,“湘姨,我,我……”
“哎!你这丫头。”湘姨伸手点在苓姗的饱满的额头上。“也就是遇见我。在这深宅大院里可由不得你乱说,错了一句话都可能要你的小命。”
湘姨虽然在呵斥苓姗,这些话却也说给了三姨娘带来的那帮丫鬟。她凝望着空空的回廊,脸上疑云重重。
相隔十年,再次踏入这座府邸。
琳琅的心中犹如打翻了五味瓶,顷刻间,悲喜交加,爱恨冗杂,各种感觉,像是数不清的虫子,从四面八方钻进平滑的肌肤。
跟在三姨娘的身后,琳琅细细观察着金府的每一个角落。
那未变的嶙峋假山,被清风拂去棱角;蜿蜒的镂雕红墨蓝彩回廊,被时间带走鲜艳的光泽;高角的屋檐琉璃瓦片,以及那颗摇曳在屋宇后的槐树……
熟悉中夹杂着陌生,唤醒尘封在心灵深处的记忆。
不知不觉,已经到了芙蓉苑门口。
琳琅抬起头细细观察,圆圆的拱门上,朵朵绽放的牡丹浮雕,环绕着“芙蓉苑”三个隶书大字。这里,当年还是空着的,小时候她没少在里面躲避大夫人的刁难。
没想到十年后竟又回到这里,借住三姨娘的庇护,暂时的居人篱下。
“翠儿,这是刚进府的琳琅。你先带她去换身衣服。”三姨娘指了指正厅旁边的偏房,“以后你就住那儿吧!换完衣服后到我的屋里来,好好地跳支舞,快点儿哦!”
翠儿是个单纯活泼的女孩,她一边为琳琅讲着该注意的事项,一边收拾着杂物,将闲了许久的屋子打扫的干干净净。随后,又从湘姨那取了几身合适的衣物,等到琳琅梳妆完毕后,轻声问道:“你要给三姨娘跳什么舞?”
“婉纱舞!”
弦乐丝丝扣心律,笛奏缥缈音徘徊。
莲足轻踏鼓点顿,薄沙缠绕笙箫间。
三姨娘沉浸在琳琅的举手投足间,每一个动作都勾起泛泛的回忆,每一个眼神,都似家乡的亲人带着无比的热情。
婉纱轻扬,她似是想起了当初的自己,在美妙的舞台上尽情舞动。悠扬的笛声虚无婉转,慢慢地,将三姨娘引入浓浓的思乡情中。
此时,湘姨正带着新来的丫鬟熟悉着整个金府。她一边走一边说,“金城繁华,原有四家!金棉、白龙、林医、杜酒。”
“白家就是个卖驴肉的,怎么成了白龙呢?”一个丫鬟碎碎念。
苓姗回头看了一眼,并没有寻到开口的人,为表自己见多识广,挺了挺胸脯解释道:“这你们就不知道了,金家贩棉,白家卖肉。叫白驴和白肉都不好听。不是有‘天上龙肉,地上驴肉’一说嘛!白家就自封白龙了!倒是林家最可怜,现在完全变成了金家的产业。”
“闭嘴!”
湘姨猛的回头呵斥,声音带着不容反驳的威严。“我要说的正是此事!以后关于金林两家的事情,你们绝不能提起,这是金家的禁忌!听明白了吗?”
“明白了!”一众女孩弯身应诺。
隐隐的,湘姨越发地感觉心中不宁。而那个叫琳琅的丫头,总是不时地浮现在脑海,变成金小七的样子,天真地笑容挂在脸上。
安排好丫鬟们该做的事情,湘姨托着沉重的步伐,独自回到厢房。她回身翘首张望,确认无人后,才舒了一口气,转身将门窗关紧。
丰腴的唇闵成一线,和善的双目带着忧愁。湘姨挽着手放在胸前,心事重重地踱步来到床榻,从层叠整齐的被子底下,拿出一只朱漆斑驳的木匣子。
她像是丢了魂儿似得,蹲坐在床上,已经布满老茧的手,轻轻地抚摸着那个木匣子。一遍,一遍,又一遍。
十几年了,她从来没有打开过!
“咔!”
长满铜锈的小锁应声弹开!湘姨再也忍不住,眼眶湿红,低声哭了起来。霎时间,一股潮湿的腐木味儿卷着回忆重临脑海,封存了十几年的思念随着眼泪全部喷涌而出。
“小姐,小姐,我今天看到了一个丫头,她像极了小七!自从十年前,小七突然失踪,人们都说她死了,可我偏偏不信,在府上留了下来。这,也是老爷的意思,要我等到哪一天小七回来……”
湘姨小心地拿出躺在匣子中的田七玉佩,浮光温润,翠色如丝。这是老爷送给小七的满月礼物,是小七失踪前天让她保管的!
“湘姨!”
金小七高举着玉佩蹦蹦跳跳地跑到湘姨跟前,“我要和白乘哥哥去林子里玩儿,你先帮我拿着玉佩,我怕弄丢了!”
“湘姨?”
苓姗站在门外轻声呼唤,见久久无人回应,张口再次唤道:“湘姨,您没事吧!”
湘姨赶紧把木匣子藏在叠被下,匆匆抹干脸上的泪珠,慢慢打开屋门。“进来吧,现在年关将至,我们该给每位夫人准备年货了。”
天色渐黑,湘姨说着从抽屉里取出白蜡,点上后又从另外的抽屉中取出本簿册,递给苓姗细致地指点着。
“金家的丫鬟虽不比深宫,分个三六九等,却也每个人的赏赐都不一样。这些,都是我们该准备的。”
芙蓉苑内。
琳琅躺在在床榻上备受梦魇惊扰,她娇小的身躯辗转反侧,秀长的柳眉拧在一起泌出细碎的汗珠儿。
“白乘哥哥,我回家了,明天再去喂小白坚果!”金小七满脸不舍地回头看了树林一眼。在林子深处,有一只通体雪白的银狐,孤零零的蜷缩在杂草窝中。
“诶嘿嘿~!傻丫头,狐狸是吃肉的,明天我带些驴肉,让小金吃个够!”比琳琅高出半头的白少乘微微低头,在金小七的琼鼻上轻轻刮了一下,不等她反驳转身跑掉了,“小七,明天早点起床,别再让我等你一上午了!”
“讨厌!”
娇嗔的声音还未散去,画面顿转,天空黑陷!
琳琅霎时间站在锦绣园的槐树下。她惊恐的抬起头,仔细看了看雨幕中的黑色屋檐。高高的檐角上,一只浑身是水的乌鸦“呱呱”地叫着。预示着不祥的临近!
瞬时间,琳琅惊惧!她张开小口怔怔地盯着漆黑的大门。
不一会儿,大夫人带着两名婢女,穿着蓑衣悄悄地走了进来。她们鬼鬼祟祟地来到正厅窗下,捅破白纸吹出汩汩迷烟。
须臾,几人推开屋门,抬着一个裹在银色丝锦中披散着头发、瑟瑟发抖的女人来到井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