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水城被世人视为天下最黑暗,最邪恶,最混乱的一座城,这里是罪恶的天堂,是恶徒的温柔乡,是怪物的集聚地,任谁也想不到它却有着一副无害的外表,若非亲眼所见谁会相信它看上去与一座普通的城池别无二致,它不庄严也不落魄,不雄伟也不卑微,它很普通,普通到你看到它一定会认为这里是个平静、祥和的城市。
战天扬也没想到黑水城会是这样一座城池,在伏龙山与亡魂沼泽交界的这片平原上,它就像一个等待着情郎的平静少女,不优雅不低俗,平淡无奇,不过在这个地方约会,注定是有来无回。
此时此刻的战天扬没有心情去探究这座外表无奇实则诡异的城市,他正掩身在一颗大树上盯着黑水城外北面一间普通的土庙,土庙很小,很败落,院里院外都长满了荒草,院墙上满是枝藤,如果神像能饿死,这间土庙里供奉的神像恐怕要死上千百回了。
今天的夜格外的黑,天空中看不到一颗星星,依稀的月光给夜空披上了一层神秘的面纱,战天扬已在树上藏身了很久,他在等,等待约定的时辰,等待他期盼的身影,世间最煎熬的事情莫过于等待,等待期望比等待死亡更让人煎熬,战天扬在等待着他的期望。
他的眼睛透过树叶的缝隙一眨不眨的盯着土庙,尽管那里黑乎乎一片但他还是目不转睛的看着,时过无痕,被散云遮蔽的月亮也看不出移动的位置,漆黑如墨的夜似乎凝固了天地。
忽然,黑暗中土庙外的杂草晃动了一下,这一下仿佛狠狠地摇在他的心上,他压制住心里强烈的波动,继续睁大了眼睛看着,一个模糊的黑影出现在了土庙的院落里,黑影只是环视了四周一眼便要作势离开,就在此时那黑影好像看到了什么,停下离开的脚步急忙走向那里看个清楚,静滞片刻后慌忙四顾,似乎很是欢喜。
战天扬终于悄悄松了口气,那里有他留下的只有几人才能看懂的暗号,毫无疑问那个黑影也能看懂,无疑那就是他苦苦等待的人,他身贴树干悄然滑落下来,距离土庙只有十几丈的距离在此时此刻却太过遥远了,走进土庙后他终于看清楚了他所期盼的熟悉身影,梁虎。
梁虎睁圆了眼睛看着战天扬一步步走来,他设想过无数种与战天扬重逢的情景,当真的发生的时候却与设想的全然不同,他没想过自己会哭,当两行热泪奔涌而出的时候,他才知道这种历经艰辛、熬过苦难的重逢心情是无法设想的,他也才知道自己是多么盼望再次看到眼前这个人。
几步的距离仿佛走过了一生,战天扬来到梁虎身前,轻轻的笑着,这样的笑容梁虎以前在战天扬脸上从没有见到过,这笑仿佛跨过了沧海,掠过了桑田,历经了百世轮回,看到这个笑,梁虎的心忽然间平静了下来,或许是因为真切的看到了带着这个笑容的人才让他的心真正的平静了下来。
战天扬抬起右手拍了拍梁虎的肩膀,微笑着,眼中是平静的喜悦,说道:“你们果真比我早到,他们呢?”
梁虎抹了一把泪,并不觉得难堪,也笑了,笑的很开心,说道:“我比公子只是早到了十日而已,大哥迟了我四日,小灵子也是三日前才到的,公子倒是比我们预计的早了许多,公子在这里稍作歇息,我去叫他们过来。”
战天扬点了点头,梁虎整个人仿佛一下子变得轻松了许多,脚下一动便掠出了院落,战天扬平静的看着梁虎消失的身影,他们到达的时间比他料想的要晚了许多,可见他们三人这一路也是各有艰辛。
土庙的庙堂里更是破落不堪,尘土满屋,就连供奉的神像都倒在地上断成了几节根本看不出是何方神圣,北面的墙上有一个已经失去了挡风作用的窗户,战天扬从窗户望去,正对着远方的亡魂沼泽。
“唰唰唰!”
三个人影急不可待的冲进了庙堂,生性沉稳的梁武此时也忍不住激动非常,叶一灵看到战天扬时就飞身扑了过来,抱着他强忍着即将夺眶而出的泪水,她本有很多话要说可此时却一句也说不出来。
战天扬细细打量三人一番,并未发现有何不妥,右手抚着了叶一灵的秀发,笑说道:“一路上你们肯定吃了不少苦,能够安然到这里就好……丫头莫非忘了曾对我说过什么了么?可是要失言?”
打转的泪水忍住未流,叶一灵未再失言却脸颊微红,水汪汪的眼眸在战天扬身上上下扫动,说道:“公子,这一路你是如何走来的?必定比我们还要辛苦,我们一路上还经常会遇到该死的黑铠卫……啊!”
战天扬没想到这丫头会检查的这般仔细,已躲之不及,只能让叶一灵抓起自己的左臂,霍雷当初砸左手时不仅连带砸到了小臂,半截衣袖也被砸的粉碎,所以战天扬半条死灰色的手臂一直都裸露着,只不过掩在披风下不容易被发现。
已过了数日但肘部以下依旧没有了任何知觉,只不过肿大的模样已经消退,所有的伤口都没有愈合,左手和小臂当时被砸成了什么样现在还是什么样,狰狞的伤口、外翻的皮肉都长成了死灰色,似乎这只手天生就是这样一副恶心模样,绽放的肉花,恶魔的微笑。
看着叶一灵恐惧的模样战天扬暗自无奈,这些天来他也尽量不看自己的这只手,任谁看到仿佛一支肉花一样的手表情都不会好,没有当场吐出来已经是不错了。
叶一灵的惊叫也引来了梁武和梁虎,二人看到战天扬的左手时表情与叶一灵如出一辙,叶一灵伸手轻轻抚摸着如同花瓣一样的皮肉,眼泪又有夺眶而出的迹象,她紧咬着嘴唇,摸着冰凉而且毫无生机的左手,她的心在颤抖,声音也在颤抖:“公子,怎么,怎么会这样?你的手……这是怎么了?这……”
梁武和梁虎从开始的惊恐变成了愤怒,两对眼睛要喷出火来,梁虎走上来抓住战天扬的左手,问道:“这是谁干的?公子,是谁把你伤成这样?我要让他十倍,不,万倍偿还!”
梁武强压着怒火,看着战天扬问道:“是黑铠卫?”
战天扬摇了摇头,用右手轻揉着叶一灵的脸颊,少女隐忍不哭的模样更让她心疼,微笑着说道:“只是路上遇到点状况受点伤而已,不足为患,重要的是我们都还活着,还有很多事情等着我们去做,如果现在连这一点点小伤都忍受不了,那我们以后还能做什么?”
“可是,这伤看起来并不寻常。”叶一灵神态幽若,只有在这个少年面前她才会显露出一个少女该有的姿态。
战天扬把左臂又掩在了披风下,没有人愿意把自己身上令人倒胃口的部位展示于人,看着少女双眼通红凄楚的模样既心疼又无奈,她表现的一如既往的坚强,但他却知道她的柔弱,那个夜里不敢独自睡觉的丫头,那个面对陌生人不敢松开他衣角的丫头,那个受了委屈就会哭鼻子把泪水和鼻涕都抹在他衣襟的丫头,她其实从未变过,只是用坚强的外表掩饰了自己。
这种掩饰对她而言却又是必须的,虽然她未必有坚强的心性撑起一切,至少可以坚强的面对,而那片天自会有人为她撑起。
战天扬禁不住又把少女揽在怀中,虽然早在隍城的时候他家就与洪皇王朝的一朝公主早有婚约,但在皇甫明沁的身上他从未感觉到过当时在洪明山下与叶一灵分别时情愫窦升的微妙。
撩起叶一灵额头稍微凌乱的头发,少女比以前憔悴了许多,多了一分楚楚可人的凄美,战天扬怜惜的看着,轻轻的笑道:“以后会有办法。”
一股温暖悄然爬上心头,少女的心扉是敏感的,也是极容易满足的,只是一个眼神,一个微笑,就足以让她身陷其中,叶一灵点了点头,轻轻的偎依在战天扬肩头,这或许就是她这些日子以来最期盼的。
眼前的情意绵绵让梁武和梁虎兄弟二人也忘却了先前的不快,欣慰的看着他们,那个妹妹一般的少女,兄弟一样的少年,历经千辛万苦的他们此时此刻觉得无比满足。
四人在庙堂里相互讲述着一路的经历,诉说着相互的记挂和安慰,所有的艰辛和苦难在此时都消散了,彼此温暖着,共勉着,每个人心里都很清楚,今后的路绝不会比这段时间轻松分毫。
梁虎忽然说道:“这几日有很多人向亡魂沼泽聚集过来,黑水城进出的人也增多了,似乎这里要有什么事情发生。”
叶一灵点头说道:“没错,特别是这三日,每天都有不同的人在亡魂沼泽边界上徘徊,还相继有人赶来,虽然他们都不敢进黑水城,但都住在伏龙山下的客栈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