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我从马车上下来,脸上的红潮尚未退去,就被眼前所见惊呆了。这是……我的嘴张得大大的,估计就算是有几只蚊子飞进去,可能也不会发现。这应该就是城阳景王刘章的陵墓。虽然我并不太认识那小篆写就的墓碑,但如此恢弘的建筑,在城阳国内除了大王刘喜恐怕也只有故去的刘章能够拥有。
“果然!”我感慨了一句。
没有人理会我的感慨,钟离砚默默地从车里拿出一个食盒,那是出宫之前禇辞准备好交给我们带上的。我原本以为那食盒是带给刘喜在外面的吃食,现在看来那食盒里装的应该是祭祀之物。
在我望着那高大的封土和建筑感慨的时候,钟离砚已经陪着刘喜往前去了。陵外驻有军队,见刘喜到来,全都恭敬地跪下。我赶紧跟了上去,又不忘扫了一眼那些军士,这汉朝的军士与那秦始皇陵里的兵马俑倒是有些不同。不等我细细打量,刘喜唤了我一声,我便立马跟了过去。
原本我以为这回能开开眼界,这诸侯王的祭祀肯定是大排场,好歹得有什么礼乐演奏或是之祭司高声朗读祭文之类的,但是偌大的宗庙里除了我们三人就是外面守陵的士兵。我左右张望,实在不相信这诸侯王的祭祀会这样的冷清。就算没了那些礼乐,至少也应该有一帮大臣贵族一起才对,可是这里真的再没别人。
待钟离砚摆上祭品之后,刘喜便跪在了灵位之前。我在旁边愣着,钟离砚见我没跪,又狠狠瞪了我一眼,我才反应过来跟着也跪在旁边。原本以为能听到刘喜对其父的一些真心告白,可是这个二十出头的年轻人却什么话都没有说。既没有说城阳国内的现状,也没有说他的苦恼,更没有提及皇后病重,反正就是只字未说。我偷偷看了一眼刘喜,他面无表情,只是虔诚地拜了又拜。
待祭祀完毕之后,我忙扶了刘喜起身。他回头冲钟离砚说了一句:“你在这里等着!”钟离砚双手合礼说‘诺’,我愣愣地也站在了一边。刘喜走了几步,又回过头对我说:“让你站着了吗?”我一看,这意思是让我跟着呗,立马便跟了上去。留下了功夫了得的钟离砚却带了我这个绣花枕头,八成这刘喜还有话说。
在景王的陵墓里种了很多松柏,估计种了有些年成,那树已然很高大了。漫步在树下,风拂过耳畔,那树叶便有些沙沙的声音。莫名地,感觉有些瘆人。这里无论修得多好,好歹都是埋死人的。再说了,可能里边还不止刘章一人,搞不好还有不少陪葬的宫人或者别的什么人,总之有股冷到骨头里的味道。
“大王,今日祭祀先王,为何只有大王一人?”如果我们都不说话,真真的觉得是死一般的静,所以我才问了这句其实完全可以不问的话。
“今日十五,晚上宫里会祭月。但是,今天还是母后的生祭。”
“先王后……”
“前几年在准南,就算是……”刘喜的话没有说下去,我能感觉到他的哽咽。母亲早早去世,随后父亲又去世。失去双亲的痛苦在他小小的心灵里已然扎下了根。这些年,他是如何过来的没人知道,他心里的苦恐怕也不足为外人道。
刘喜转过身去,可能是怕我看到他快要滚落的泪水,也可能不想让我看到他懦弱的一面。而我,也很知趣地低下头去。风,还在轻轻地吹,那股凉意穿透了我的衣衫,我不禁抬头偷偷看了一眼刘喜的背影,一个独立于风中的男子,此刻他是孤独的,落寞的,忧伤的。
良久之后,刘喜轻轻地问了一句:“刚才,你说果然,何意?”
我愣了一下,立马上前了两步站到他的旁边。
“景王陵岿然于蓝天之下,看尽了人间的沧海桑田,望遍了天上的白云苍驹。整个陵体有一种力量贯穿于天地间,使人为之凛然。所以,即便是过了两千年,陵墓依然会始终如一地守候和庇护着一个改天换地的灵魂。”
“改天换地?我倒宁愿父王什么都没有做。”
我懂刘喜的忧伤,即便刘章在后世会被很多人敬仰,但对于一个孩子来说,他只是个父亲。没有父亲的陪伴长大,而他又生于皇室家族,太多的纷争和尔虞我诈,对于小小年纪就承受这些的刘喜来说,他想要的只不过是一个安乐的家而已。
此刻,我不知道还能再说些什么。我也无法安慰刘喜的忧伤,就像我不无法触摸他曾经的那段岁月。所以,我只能这样默默地陪在他身边,任凭风从我的脸上刮过,然后扬起我的发丝。
“王后还有多少日子?”片刻之后,刘喜突然问了一句。
“大王,奴婢不知。”
刘喜回头看了我一眼,然后说道:“那你知道什么?”
“我只知道……”我有些迟疑,因为不确定这话能不能说。刘喜像是看出了我的心思,便说了一句:“大汉朝都被你说完了,还有什么不敢说的吗?”
“大王,我的确不知道王后还有多少日子。我只知道,大王会有第二位王后。”
“就这些?”
刘喜的样子看不出半点情绪来。刚才那些忧伤和哽咽仿佛就是我一时间看花了眼,似乎根本就不曾有过。
“大王还想知道什么?”
刘喜轻轻叹了口气,然后轻声说了一句:“走吧!”
他没有追问第二位王后是谁,也没有问谁会成为他的后继者,他只是问了王后还剩多少时日。我隐约地觉得刘喜其实是很爱王后,只是他没有表达出来,或者是完全不知道如何表达而已。当然,这只是我的感觉,并无任何真凭实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