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伊伊收发个文件,都能以部门太大为由,整个越野赛格威来回穿梭。下传领导指示,也能含沙射影地先把人贬损得体无完肤,再轻描淡写地补上指示内容,好像前面那些都只是为了点题而存在的小铺垫。
凡此以上种种,等等等等,结果就是大家都很恨她。
只有我,装作不认识她。
但后来也不知怎么搞的,我和程伊伊来自同一所母校的传闻竟然在一夕之间,突然散播开,我一下子就成了抢手货,向我挖掘关于内幕的人,比比皆是。
所有女同事都迫切地想知道程伊伊不为人知的恶心事,以满足她们阴暗的小心理,男同事则供不应求地渴望收集程伊伊的择偶标准ABC,以便对号入座。
可是打从毕业那天开始,我就已经下定决心,和那个拉帮结派搞针对的自己彻底告别。
所以每当有女同事将我堵在洗手间里吐槽时,我总是以听为主,并随时随地化身为知心姐姐,专挑一些颇具技术含量但说了等于没说的废话。
“没事,她那人就那样,嘴上喷刀子,内心豆腐渣,只要多夸夸她,她就能乐的屁股开花。”
但是这样的“道貌岸然”,并没有坚持多久。
一转眼,我就看到程伊伊又捧了一个最新款限量版的芭比娃娃,高调的走进办公室,我的嘴角真是克制不出的抽搐,又深呼吸了几下,就转而投身到公司里以吐槽程伊伊为主的QQ群。
“靠,她又抱了一个芭比娃娃来上班!”
那每一个芭比都身着当季大牌最新款式的婚纱,挂着缺钙的笑容,挽着她那个充满了Gay范儿的男朋友肯尼,错落有致地占满了程伊伊身后的长条桌。
那一双双贼亮的大眼睛,人多势众地锁定每一个经过桌前的同事和客户,却从没有一位领导对它们的存在提出过质疑,连“的、地、得”用法都要斤斤计较的市场总监,都对程伊伊露出无伤大雅的笑容,仿佛她只是个孩子,保有童心是应该的。
因此,同事们一致以为,市场总监和程伊伊有几腿。
直到我被辞退前才偶然得知,原来程爸爸是这家公司的大股东。
这也就是为什么,总监大人放着美女秘书只眼馋不亵玩,却将咸猪手伸向了——我。
事发当天,我刚被市场总监叫进办公室,说要听我的业务报告。
我恭敬的放下手里的文件,准备抬头汇报工作,不想这时市场总监却绕过办公桌,先是用他那肥厚的肚子贴上我的腰窝,进而压倒性的将我控制在他和办公桌之间。
速度之快,我连挣扎的时间都没有。
有那么一瞬间,我忘记了喊叫,声音堵在喉咙深处发不出来,因为我没遇到过这种阵仗,我甚至不具备被潜规则的外貌和修养。
市场总监的手掌已经顺着我的衣服下摆伸了进去,我一把将他抓住,他手劲儿却极大,继续往里面挺进。
眼瞅着,我就要节操不保了。
就在这时,负责拿文件给总监签字过目的程伊伊,端着一杯咖啡杯推门而入。
我和市场总监一起愣住,一同看向程伊伊,双方同时静默了三秒。
就在我以为她会把手里的咖啡泼过来时,我却听到了这样一句:“哦,您先忙。”
“碰”的一声,门被关上了。
我……靠……
半分钟前还不知道如何是好的我,瞬间就暴怒了,腾地一下站起身,一巴掌扇在市场总监肉质较厚的脸上,强烈感觉到那片脂肪的震颤。
然后,我转身大跨步的走了出去,直挺挺的来到程伊伊的办公桌前。
我只想问她一句:“这样的情况,你这种没事儿人的反应,是合法的吗!”
但在和程伊伊以及她身后那排“公主、王子”的对峙下,我却说不出一个字,我知道在我身后已经扎满了同事们张望的小眼神。
这使我有口难言,我只能故作轻松的转身走开。
程伊伊毫无情绪的声音,却在此时传来:“如果我是你,我会自己辞职。”
一封辞职信,只需要五分钟打字时间,发邮件,也就一秒。
我连银行密码都有可能会忘记,但我绝对忘不掉当我抱着纸箱子离开那间公司时,程伊伊在背后轻飘飘的吐出那两个字。
“顺风。”
我一脸是血的回头看她,她却一脸笑嘻嘻道:“我是说,我正打算叫顺丰。”
我恨她,恨得做梦都在脑补我一夜暴富而她从云端跌入污泥,她跪在地上舔我脚趾的画面。
我坚信爸妈告诉我的真理:“好心”做人自然有好报,就像我坚信隐形富豪罗斯柴尔德那句话一样:“我蹲下,跪下,是为了跳得更高。”
自第一次失业之后,我又经历了两次失业,三次负债,二十四次月光。
二零零九年,三月,我第二次失业,因为已婚男同事想跟我一起数星星看月亮,可我不想跟他老婆抢生意,只好夹紧菊花再次杀进招聘会人流。
二零一零年,六月,我第三次失业,是因为老板和女秘书玩车震,老板娘一怒之下辞退所有女员工,第一个是女秘书,第二个就是我……
我的委屈淌了一地,无人来捡,除了恨自己做人不够弹性,也不止一次的问过小米,到底是我长了一张水性杨花的脸,还是透着股人尽可夫的味儿,要不怎么会引来一群歪瓜裂枣烂柿子齐刷刷在我身上透支下限?
小米说:“你虽然心理充满了阴暗的犄角旮旯,但是脸蛋长得实在太美好单纯,是男人就觉得你好上手。”
轻飘飘的一句话,直戳进我软肋。
无视我愤怒的延伸,小米想了一会儿,又掏出手机百度给我看:“就像这句话说的一样,金玉其外败絮其中,不知道你听过没有。”
第三次失业到第四次入职之前,是我人生中的黎明之前最黑暗的时光,我变得多愁善感、伤春悲秋,越来越想回到大学时代,回到母校的怀抱,因为那时候的我,是随和亲民的风云人物,是众星捧月的创意女皇。
我喜欢救苦救难,不仅帮助学长姐和学弟妹度过考前的低潮期,偷考卷,发考题,还代表我校跟临校谈判联谊会上的各种纯洁的男女互动节目。
校论坛热议我的帖子至今还有人顶。
但是小米最近告诉我,那帖子已经神转折了。
前半截,都在说我牛逼。
后半截,都在骂我傻逼。
就因为大学毕业至今,我失业了三次,在社会上找不到一丝一毫的存在感,已经当仁不让的成为用来警醒世人的校耻和昨日黄花。
而大学时所有女同学的公敌程伊伊,这两年唯一关于她的消息,还是从小米买的一本时尚杂志介绍新兴服装设计师专访里看到的。
原来,她早已不作经理助理而是该行做了服装设计,还小有名气,成了学妹们争相效法的对象,每位老师都说自己曾经教过她。
反观我——
“做人别太郝心。”
“再叽歪就把郝心嫁你,知道么日本就是这么来的。”
小米时时刻刻关注着母校论坛的一举一动,并不忘将那上面的金句截图给我,一再惊艳我的狗眼,刷新我如今一贫如洗的脑回路。
《无间道》里有一句经典台词:“出来混的,迟早要还。”
我就是这句话的现实版。
可就算我注定要成为衬托程伊伊的反面教材,我也会继续no zuo no die下去,你还别不信,知道么,猪八戒就是被我蠢死的。
二零一零年,七月。
小米给我说了一份新工作,婚礼策划公司助理,喜宴、婚纱照、蜜月套餐统包的那种。
这是小米第二次为我引荐婚礼策划公司了,上一次还是在我们大学毕业之前,因为成大功酒后失德当众下跪向我求婚,在场所有校友都能为我作证,还公推小米代表物色承办世纪婚礼的婚礼策划公司。
结果几天后,当小米带来好消息时,成大功却记忆断片,淡定的否认,客气的婉拒。再后来,我就收到了那对作为分手赠品的Enzo耳环,被我拿到典当行鉴定,只换了一顿饭钱——用来纪念初恋的粉碎性骨折。
没想到,这次小米介绍的婚礼策划师助理工作,和上次竟然是同一家。
我的脸色就像是踩到了一坨屎:“你知不知道,我现在最见不得别人终成眷属,还是在我的伤心地一再鉴证!”
小米却说:“那你知道现在因为办婚礼而反悔的新人有多少吗?有的是跟伴郎跑了,有的是跟伴娘溜了,还有的是纯属被繁文缛节逼疯了。婚礼策划师,多好的一个捡漏儿的职业啊,你不仅有工资拿,还能顺便物色一下包养对象,将来办婚礼你们公司还能给你开个内部员工价,到时候还不是任由你折腾?”
小米的人生哲学太过前卫,我一时跟不上趟:“那万一我看上的新郎,没跟新娘闹翻呢?”
“那就纯欣赏呗!人生总是要留点遗憾和念想的,我这不还等着吴彦祖和Lisa.S闹翻呢吗?”
小米的话点醒了我,我望着她如炬的慧眼,突然有一种悟道的错觉。
我知道自己还算年轻,跟奔三的姐姐们比。我也知道我已经不再年轻,跟那些十七八就嚷嚷着“我老了”的小贱人比。最近这几个月,我的假学生票已经多次遭到北京各大景点的检票员的质疑。我的眼下长了细纹,但我买不起小米推荐的彼得罗夫眼霜。我曾经引以为傲的就算通宵熬夜第二天也油光水滑的皮肤,现在也开始每况愈下,为我曾经的挥霍买单。
我也曾经自暴自弃的想过,要不就找个老头嫁了,等他一死我就继承遗产,尝一尝人生已经穷的只剩下钱的苦果。但是我后来又听说,老头子们的优先选择也都是二十五岁以下的美眉。
我又只好安慰自己说,没事,再熬个十来年,等我四十如虎了,再找个二十五岁以下的小弟弟恶补……
小米告诉我,一旦我领悟了智取幸福的要领,随时都像是探囊取物,我想要就要,不想要就倒。而我之所以一败涂地,就是因为我把聪明劲儿用错了地方,该犯贱的时候假清高,该二选一的时候又找不到人生目标。不过好在我还是原装货,就像是没有剥掉外衣的一次性筷子,递到谁手里都不嫌脏。
听到这话,我心尖一颤,有些小心翼翼的瞄了一眼大一就和男友偷尝禁果的小米。
谁知小米却笑嘻嘻道:“我和你不一样,敢嫌弃我的男人只可能出自我的肚皮,其它的只有我甩人的份儿。可你不一样,除了这个你还剩下什么?”
小米怜悯的眼神让我凛然一惊。
是啊,我还剩下什么?自从两年前深吸了一口初恋排放的尾气,我就废成了林黛玉,整日自怨自艾,哭天抢地,连我自己看了都反胃,何况是别人了?
大学时的那个我,你去哪儿了?
翌日一大早,我就到那家婚庆公司面试了,和人事专员互喷恋爱史一小时,留下一个结实的印象。
我被顺利录取了。这个事实将我原地复活,使我明白先前的所有挫折都只是强心针,是我登高远望的垫脚石。
入职的前一天,我在廉租的蜗居里试穿工作服,并对自己说,先前的挫折都只是强心针,是我登高远望的垫脚石。连我当晚做的梦都不再刻薄,两年来头一次睡出了本色,每个毛细孔都享受到了妥帖的抚慰。
正如那句话所说,没有低谷就没有高潮,低谷过后全是高潮。
二零一零年,十月。
在一个看似阳光普照实则北风呼呼的初冬里,我刚从外面跑腿返回公司,就被前台偷偷摸摸的叫到一边。
这位美女从来不拿正眼看我,但她现在却对我笑的像是在发浪,告诉我有神秘客户点名我坐台策划世纪婚礼。
我带着满腹疑问走进阳光房,直到见到端坐其中的质感美女,我的思路一瞬间四大皆空了。
这辈子,我只见过这么一个从内而外从头到脚纯天然无添加的美女,就是程伊伊。
她不负众望的继承了她妈的脸和她爸的钱,并且把这两大优势随身携带,四处招摇,低调的炫富,高调的穿吊牌。
而现在,就在同学们为了升职加薪和爱情左挑右拣而奔波时,就在我为了顺利转正而向领导撒娇打滚时,程伊伊已经成为了小有名气的服装设计师,并且就要结婚了。
世纪婚礼。
人生赢家。
程伊伊用指尖点了点摊开在桌上的设计图:“这几件婚纱都是我自己画的草稿,先拿来给你看看,方便你确定婚礼风格。”
在人民币面前,一个人的脸皮到底有多厚,昧着良心的底线到底有多高?这笔账我今天终于算清了。
三十万的婚礼策划费,扣除成本费,我还能拿百分之十的提成,是活了二十四年头以来,第一次见到的五位数。
程伊伊又说:“婚纱的风格就画在纸上,我只要你照着这个风格去策划,不要流水线配套方案,不要中式的,宴会不要在白天举行,我也不信教。除了这些只有一个条件,得对得起我花的这笔钱,让我觉得物有所值。”
我知道,我应该露出丧心病狂的微笑,心安理得的收下那些钱,可是我的第一句话竟然是,“当初那脑残总监非礼我,你为什么当作没看见。”
空气里弥漫着我的小矫情,芳香扑鼻。
程伊伊的答案也十分别致:“你被非礼了?我没看出来。”
“你没看出来?”
“呵。从我当时的角度,我看不出你有任何不愿意。否则以你的性格,你应该早反抗了。”
话音伴随着尘灰一起落地,整个世界都安静了,程伊伊点破了唯一一个中立客观的事实。
我当时确实犹豫了两秒钟,在激烈反抗还是委婉拒绝的两难之间,我却犯了选择恐惧症。因为我害怕自己的一时冲动会改写人生,因为没有退路的资本,没有星妈,没有富爸,连我想一起奋斗联手奔小康的那个他,也选择了临时改道。
“再说……”
我眼前的焦距逐渐对准,只听到这样一句。
“再说,当初你和那些同事背后编排我,不是也挺过瘾的么?所以那天就算我见死不救,你也没资格怪我吧。咱们扯平了。”
刹那间迷雾退散,我眼前露出一派清明,仿佛在这充满恶意血肉模糊的世界里,望见了净土。
我笑眯了眼:“你说得对。虽然我现在最见不得人别人幸福,但是看在老同学和人民币的份上,我保证,你的婚礼一定会是这里最牛逼的。而且,这会是你人生里最成功的一次投资!”
狠话一撂,我发自内心的祝福起程伊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