徒劳的狂想，痛苦的幻想！当我还在信心的枕头上沉睡的时候，不幸驱走了我的一切希望。我所指望的结果——时间太匆促了！
——没有实现，您所希望的这笔相当大的钱款我目前只有3法郎，还是别人借给我的，为了不使您受辱我没有给您带来。好日子将会降临我们亲爱的国家和我。不要怀疑，先生！当好运到来的时候，我会及时告知您，并且撤走我存放在您这里的贵重物品，它们理应受到您的保护，根据法律，在一年的期限未满之前您不能将它们变卖，以防您有通过这种做法获取钱财的企图，您应该相信我的诚实。我委托您对我的钢琴进行特殊的照料，还有那个装有60绺头发的大画架，它们每一个细小的毛孔中都贯穿着不同的颜色，是爱情的剪刀从格雷斯的额头盗走了它们。除此之外，亲爱的房东先生，您可以任意处理我住过的房子。我给予您充分的权利。此致，这是我的手印，亚历山大·萧纳。”
看完信后（这封信是艺术家在他的一个在陆军部任职的朋友的书桌前写的），伯纳德先生愤怒地把它撕得粉碎，然后把目光投向老杜兰德。他粗鲁地质问他在干什么，而杜兰德却还在等待着房东许诺的赏钱。
“等您啊，先生。”
“为什么等我？”
“为了您的……由于这个好消息……”门卫结结巴巴地说。
“滚出去，你这个无赖！你竟敢戴着帽子跟我说话？”
“但是，先生……”
“不要狡辩了！滚出去！不，呆在那儿！我要去那个没有付钱就溜走的下流坯的房间。”
“什么！伯纳德先生？”门卫突然说道。
“是的，”房东用更加愤怒的语气吼道，“如果他带走了哪怕一丁点儿物品，我就打发了你，马上！”
“可是他可能没有，”可怜的门卫小声说道，“萧纳先生没有跑。他出去找零钱给您付账，还预约了一辆大车拉他的家具。”
“一辆大车拉他的家具！”房东惊呼道，“快去！我确信他还在这里。他设了圈套让你离开门房，你这蠢货！”
“我好愚蠢啊！上帝帮帮我吧！”门卫喊道，在主人雷霆般的愤怒中抖作一团，跟着主人急速跑下了楼。当他们到达庭院时，那个头戴白帽子的年轻人招呼他道：“嗨！我能很快搬进属于我的房间吗？今天是4月8日吗？我租了这儿的一间房子并且交了定金，是不是？”
“对不起，先生，”房东说，“我就是来为您服务的。杜兰德，我要亲自和这位先生谈话。赶紧到那儿去，那个流氓萧纳还没有回来收拾东西。如果你见到他，把他关起来，再下来去找警察。”
老杜兰德匆忙跑上了楼梯。
“对不起，先生，”房东鞠了一躬，对将年轻人搁置一边深表歉意，又继续说道，“和您说话深感荣幸。”
“我是您的新房客，已经租下了这栋房子第六层的一间，而且我对迟迟不能把我的房间腾出来已经感到不耐烦了。”
“非常对不起，”伯纳德先生答道，“那个您将要取代的房客有点小小的麻烦。”
“先生，”老杜兰德从高高的一扇窗户中伸出脑袋来大喊道，“萧纳先生不在这儿，但是他的房间——真蠢！——我想他没有带走任何东西，一根汗毛都没有，先生！”
“好的，下来吧，”房东答道。“我祈求您耐心一点，”他转而对这个年轻人说，“我的门卫很快就将那个拖欠房租的房客的家具搬到地下室去，半个小时内您就可以搬进去了。再说，您的家具还没运来呢。”
“它已经运来了。”年轻人彬彬有礼地答道。
伯纳德先生环顾四周，仅仅看到了那个令门卫迷惑不已的大屏风。
“这是怎么回事？”他咕哝道，“我没有看到任何东西。”
“看！”年轻人说着，掀起了屏风的帷布，在满脸惊讶的房东面前展示出一个金碧辉煌的宫殿布景，有碧玉的圆柱、浅浮雕和各时代大师的画作。
“但是您的家具呢？”伯纳德先生追问道。
“在这儿，”年轻人指着宫殿里描画得金碧辉煌的家具回答道，这是他在一次二手装饰品大甩卖中买的。
“我希望您能有一些比这更严肃的家具，”房东说道。“您知道我必须对我的房子有所保障。”
“见鬼！一座宫殿还不足以使一个顶楼的房间得到保障吗？”
“不，先生，我想要真正的结实的桃木心的桌子和椅子。”
“唉！正像古代诗歌中所说的，黄金和桃木心都不能使我们真正幸福。我负担不起桃木心，其实它很普通，只不过是木头，每个人都能拥有它。”
“可是您必须得有一些家具啊，先生。”
“不，它会占据很大的空间。屋里挤着太多的椅子，就没有地方坐人了。”
“可是无论如何，您得有一张床吧。要不然您在哪儿睡觉呢？”
“您说得对，先生，您真是太好了。”
“对不起，还有一个问题，”房东说，“您的职业是什么？”
正当这个时候，年轻人的随从来了，推着手推车进入了庭院，在那塞满杂物的手推车中，一个画架占据了显著的位置。
“先生！先生！”老杜兰德指着这个画架对房东尖声叫喊道，“他是个画家！”
“我就知道他是个画家！”现在轮到房东大呼小叫了，惊吓之余，他头顶的假发恐怖地竖了起来，“画家？你从来没有打探过这个人，”他继续对门卫说，“你连他是干什么的都不知道？！”
“他给了我5法郎定金，”这个可怜的门卫答道，“我怎么知道——”
“先生，”伯纳德先生下定决心似的扶了扶眼镜说道，“既然您没有家具，您是不能搬进来的。法律允许我拒绝一个没有保障的房客。”
“那么，我的画呢？”
“您的画不是家具，您必须另找地方。杜兰德会还给您定金的。”
“哦，天哪！”门卫慌忙惊呼道，“我已经把它存进银行了。”
“请考虑一下，先生，”年轻人还是想争取一下，“马上让我到哪里去找其他的住处呢？至少应该让我先住一天。”
“去旅馆吧！”伯纳德回答道。突然，他想到一个主意，“如果您愿意，我可以租给您一间有家具的房间，其实就是您准备住进的那一间，那里有我那个不守信誉的房客的物品。不过，您必须提前支付房租。”
“好吧，”画家觉得再没有其他更好的办法了，“我想知道您的那个房间需要我付多少钱？”
“那是一个非常舒适的房间，而且一个月只需25法郎，考虑到家具问题，您要提前付款。”
“您已经说过这些了，不值得再重复一遍，”年轻人摸着他的口袋说，“您能找开500法郎吗？”
“请您再说一遍！”房东惊讶地说。
“500，1000的一半，您以前没有听说过吗？”画家继续道，将银票在房东和门卫面前晃来晃去，两人险些因此失去了平衡。
“您马上就可以搬进去，先生，”房主现在毕恭毕敬地说道，“您只需取出20法郎就可以了，杜兰德将归还您的定金。”
“他可以留着那5法郎，”画家回答道，“条件是要每天早晨来告知我今天是几月几号，星期几，天气情况，还有我们政府的现状。”
老杜兰德的语气来了个九十度大转弯。
“好的，亲爱的先生，我将像万年历一样服侍您。同时，我会帮着您的随从把东西搬进来。”
“我马上给您开收据，”房东说。就这样，当天晚上画家马切洛住进了逃亡的萧纳的住所。与此同时，萧纳正走遍全城，照他的说法，敲打着他的竹杠。
萧纳已经把借贷的技巧上升到科学化的完美高度。
因为预见到有可能去打扰那些外国人，他学会了如何运用世界上各种语言去索要5法郎。对于用一点小钱摆脱穷追不舍的索债人的所有伎俩，他都运用自如，烂熟于心，甚至比一个引水员了解潮汐的具体时间和涨落周期还要清楚；也就是说，他清楚地知道什么时候他的朋友和熟人手里有钱。因此，如果某一天早上他出现在某座住宅时，人们不会说“这是萧纳先生”而会说“今天是1号或15号”。为了便利，同时也为了日后能够补偿那些他征收来的税金，在被迫无奈的情况下，萧纳把那些能够借给他钱的人拟了一份名单，把他认识的所有人的姓名、所住的区域和街道按字母顺序列了一个表格。和每个名字相对的是艺术家可以向其告贷的最大金额数，他什么时候舍得花钱，他什么时间吃晚饭，还有他平时的消费账单。除了这个表格，他还有一本账簿，以一种完美的顺序记录了他所借的钱款，详尽到最小的计量单位，因为这可以使他永远不会负担超过一定数额的债务。在一个国家的相对财富之内，他是十足的承让人。一旦欠了某人20法郎，他就合上账本，还清借款，即使他不得不再去向那些欠债较少的朋友告贷。这样他总能保持可靠的信誉，他称之为流动债务，当人们知道他习惯于及时还钱时，那些有能力帮助他的人都会心甘情愿地随时满足他的请求。
但是眼下，从早晨11点他就开始努力筹集那必不可少的75法郎，直到下午6点钟，他仅仅得到3法郎，分别由他那著名的列表中以字母——M、V和R为代号的三个人捐助。字母表中的其他人，都和他一样要交三个月的房租，因此用委婉的语气拒绝了他。
胃里发出的响声标志着晚饭时间的到来。那时他正在缅因路，字母u居住的地方。萧纳敲响了字母u的房门。根据列表提供的情况，字母u此时手里正拿着刀叉。
“先生，您找哪一位？”门卫拦住了他的去路，问道。
“我找U先生。”艺术家答道。
“他出去了。”
“那么夫人在吗？”
“也出去了。他们告诉我今晚有一个朋友要来看他们，让我转告他他们出去吃晚饭了。如果您就是他们等待的那位先生，这是他们留下来的地址。”那是他的朋友U先生的字迹：“我们和萧纳先生出去吃饭，在××大街××号。去那儿找我们。”
“好的，”他说着就离开了，“意外有时能变成十足的闹剧。”他记起附近有一家小酒馆，不止一个人向他推荐过，在那儿可以用还算合理的价格吃一顿饭，于是便径直向那个坐落在邻街上、以“凯迪特妈妈”为名而为最底层的艺术家们所熟知的酒馆走去。它既是一个酒吧，也是一个饭馆，它的顾客通常为奥尔良铁路上的车夫、帕纳西斯山的歌女以及包彼诺剧院的年轻领舞。在温暖的季节里，毗邻卢森堡公国的众多画室的学生们，一些不被赏识的、投稿后便石沉大海的撰稿人，神秘小报的社论主笔，成群结队地到“凯迪特妈妈”进餐，这里以炖兔肉，纯正的酸烤肉，以及燧石风味的飘香数里的白葡萄酒而闻名。
萧纳在“小树林”里坐下来。在“凯迪特妈妈”，他们用“小树林”来指那两三株叶子零零落落的植物，人们已经把这几株树病怏怏的主干，修剪成了一个凉亭。
“不管贵贱了！”萧纳自言自语道，“我必须大吃一顿，就像一顿正式的筵席那样。”于是他干脆痛快地要了一碗汤，半盘酸烤肉，以及两个半份的炖菜，因为他发现两个半份比一整份要多。
萧纳“奢侈”的举动吸引了一个身着白衣，脚穿球鞋，头戴橙色花头饰的年轻小姐的注意。饰着假花边的面纱披在她肩膀上，这个叫做露西娅的帕纳西斯山剧院首席歌女的身上并没有什么特别引人注目的地方。剧院的演员休息室通向凯迪特妈妈的厨房，她是利用《露西娅》两幕之间的休息时间来进餐的。此时，她刚好用餐结束并喝完一小杯咖啡，她的晚餐惟一的菜码是用油和醋调过味的朝鲜蓟。
“‘两份炖菜！快点拿来！’”她对一旁的侍女说道，“那个年轻人很会过日子。多少钱，阿尔黛？”
“朝鲜蓟四苏，咖啡四苏，面包一苏，一共九个苏。”
“给你。‘上帝赐予的这份感情……’”这个歌女说完便哼着歌词走了出去。
“她怎么能唱成‘拉’！”一个半个身子都隐藏在一大摞旧书后面的神秘人物惊呼道，他和萧纳坐在同一张桌子旁。“就是！”萧纳附和道，“我敢说，她已经唱不出应有的高调了！”
他指着盘子里的醋加上一句，露西娅刚在那个盘子里吃过朝鲜蓟，“醋把她的假嗓腐蚀坏了！”
“确切地说，这是一种强酸，他们从奥尔良弄来的。”那神秘人物补充道。
萧纳仔细打量着这个正找机会和他搭话的家伙。这人大大的蓝眼睛总是凝视着一个地方，好像在寻找什么东西似的，这使他的神态蒙上了一层神学院学生所特有的幸福宁静的色彩。他的面部呈现出均匀的旧象牙色，只有两颊除外，面颊上涂了什么东西，好像厚厚地蒙着一层砖屑。嘴唇像黑人一样噘起，恍若被一个初学素描的学生勾画过一样，而这个学生画像时肘部有些微微的颤动；牙齿则像狩猎犬一样暴凸在外，而他那紧靠着领结的双下巴，一个好像在威胁星星，而另一个却准备刺穿大地；一缕油光可鉴的头发披落在他那顶旧毡帽的宽檐下面。他穿着一件浅褐色带有斗篷的外套，巨大的披肩斗篷的旧丝线裸露出来，粗糙得就像一个擦菜板。从那大张着的口袋里可以窥见一捆一捆的文稿和小册子。他专心致志地享用着酸烤肉，发出响亮的咂吧声，丝毫没有觉察到别人的侧目而视，似乎什么都不会妨碍他阅读那本摆在面前的旧书。他还时不时地从耳根后面取出铅笔，在书上做着批注。
“喂！”突然萧纳叫道，用刀子敲得杯子乱响，“我的炖兔肉！”
“先生，”侍女端着盘子跑过来说，“没有多余的了，这是最后一份，但这位先生已经订下了。”说着便把盘子放在了那人面前。
“见鬼！”萧纳叫道，戛然而止的话音中充满忧郁和失望，令书的主人为之动容。他移开隔在他和萧纳之间的那摞旧书，把盘子推到桌子中央，用最和蔼的口气说道：“很冒昧地请求您，先生，我们共享这份兔肉吧！”
“先生，”艺术家回答道，“我从没想过要从您嘴里夺走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