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世上没有灰姑娘,也不可能有人变成灰姑娘,做梦是很开心,不过有人当头棒喝让自己清醒过来总是件好事。
——苏小鱼
1
HPA的收购项目继续进行中,接下来的几周里,贝理宁频繁出现在BLM,很快所有人都开始用同情的眼光看苏小鱼。
也难怪,遇到汤仲文这样的组长已经很够意思了,再加上贝理宁这个突然空降的客户方,简直是折腾死人,怪不得可怜的小鱼最近整天都是迷迷茫茫的样子,累到站着都能盹着似的,更显得楚楚可怜。
对于大家的同情,苏小鱼是实在地感受到了,但她也实在无法回应——没时间回应。
收购进入实施阶段,工作越来越繁重,汤仲文面无表情的时间也越来越长。给出的Deadline时间紧到不可思议,有时候她日夜赶工,好不容易在规定时间内完成他所下达的指令,下一秒却被贝理宁的一个疑问全盘推翻,不得不从头再来。
所以,这一段时间,苏小鱼很忙,非常忙。
忙着那些密密麻麻的数据,忙着永远都做不完的预测模型,忙着一趟一趟地跑汤仲文的办公室,忙着一次一次地为了贝理宁提出的新问题疲于奔命,还有,忙着和陈苏雷在一起。
脸红了,其实这才是她睡眠不足的真正原因,但这原因实在不可思议,打死她都不想说。
那晚之后,她越来越多地见到陈苏雷。他喜欢在深夜的时候给她电话,带她在凌晨之后吃过晚的夜宵,然后送她回家,偶尔也在中午到绿地和她共享简单的午餐时间,她的时间表原本就已经密密麻麻,这样一来更是针插不进,睡眠时间少得可怜。
而陈苏雷却与她正相反,他与她身边所有的男人都不一样,总是很闲散的样子,说话行事悠闲自若,和她在一起的时候喜欢听她说话,经常莞尔——因为她偶尔流露的羞涩不安,偶尔也吻她,却总是很短暂,以致于她后来有幻觉,那晚与他唇齿间的缠绵深入仿佛只是一场梦。
或许真的只是一场梦而已,每次告别之后她都会在冰冷的楼梯上情不自禁地咬自己的手指,然后又笑自己傻。
她知道自己是喜欢他的,喜欢他狭长眼角里流露出来的暖暖笑意,偶尔抚摸她头发或者脸颊的修长手指。每次接到他的电话都会觉得快乐,心脏砰砰跳,偶尔忙碌时都会突然地想偷笑,怎么掩饰都会流露出蛛丝马迹来。
但是更多时候苏小鱼所感受到的却只是莫名的不安,他对她很好,他给她时间,她知道这是最珍贵的,所以一直觉得感动,但他从不说喜欢她,也从不与她讨论将来,只字片语都没有,她渐渐觉得忐忑,又不知怎么办才好。
或许是她想太多,如果换了其他女生,有陈苏雷这样的男人对自己表示好感,可能早就欢喜得直接投怀送抱了,哪会像她这样,满脑子乱七八糟。
但她高中毕业就离开父母一个人在上海生活,很早就明白了什么是现实炎凉,灰姑娘的梦她也做过,但仅限于十五岁之前。
陈苏雷的世界,是她过去穷尽想象都无法企及的地方,他遇到她,随手开了一扇门,她当然也羡慕那里面的奢华享受,但她并不是傻瓜,也知道嫁给有钱人还不如自己做一个有钱人的道理。
他究竟是怎么想的?她猜不透,也没法猜。那个男人说话段数高过她百倍,陈苏雷不愿意说的,她永远都得不到答案。
想着想着又开始出神,刚刚核对完一大叠数据,没有像往常那样急着跑复印部,苏小鱼独自在会议桌前捧着水杯发呆。
耳边传来电话铃声,接起来是汤仲文,声音一如既往地公式化,“苏小鱼,核对详表呢?”
“哦,我已经做完了,马上送过来。”工作工作,她什么时候变得这么不用心了?立刻回神,苏小鱼放下水杯就往外冲。
2
连续数周不间断地忙碌之后,汤仲文终于宣布项目告一段落,接下来就等着HPA和LRT双方的签字确认,至于他们,接下来要做的就是静候消息。
所有人都长出了一口大气,进入这个项目组这么久,苏小鱼第一次赶在太阳未下山之前离开公司,收拾桌子的时候阳光透过玻璃幕墙晒在她的背上,暖烘烘的感觉,手机震动,是短消息,她看了一眼之后忍不住翘嘴角,怎么努力都压不平。
耳边响起杨燕的叹气声,“小鱼,难得早回去一次不用这么开心吧?再笑,再笑脸上就要开朵花出来了。”
“怎么会?乱讲。”苏小鱼回答的时候双手捂住脸,杏核似的眼睛露在外面,满是笑意。
下楼之后就看到陈苏雷的车,他正在讲电话,看到她便搁下了,眼角一弯。
难得有大段空闲时间,他说要买酒,苏小鱼就跟着一起去了。香格里拉底层的城市超市,客人并不太多,四下音乐轻柔,她很久没有享受过这样悠闲的时光了,眼前琳琅满目的货架都觉得美不胜收。
走过冷冻柜的时候陈苏雷突然起了兴致,低头开始挑牛排,戴着白色高帽的员工站在肉柜后一脸笑,“先生,这是今天刚刚空运过来顶级菲力,要不要试试看?”
肉柜前的陈苏雷……怎么看怎么矛盾,苏小鱼站在一边愣住了。
他侧头看她,眼里笑笑的,问得很自然,“要不要试试看?”
她还在发愣,一时不察就点了头。
后来就跟着他回了公寓,还以为仍是就在附近,没想到他开车直接掠过那熟悉的小区,转入隧道,又一直向西开。
高架两边灯海灿烂,苏小鱼坐在车上迷茫,看着窗外呼啸而过的繁华夜色疑问,“苏雷,我们去哪里?”
“煎牛排啊。”他侧头看了她一眼,微微笑。
车子转入安静的街区,四月的傍晚,道路两边行道树已经冠盖交接,路灯曲线柔美,灯光晕黄,透过叶片撒在路面上,斑驳摇曳。
再往前就是隐藏在绿荫后的铁艺围墙,侧边白色的地下车库大门在他还没有开近之前就缓缓升起,他慢慢减速,时间算得正好,进门的时候都没有停顿过。
电梯上来是几栋私家公寓楼,楼层并不高,当中有小型的花园,树影婆娑,水流潺潺。
公寓外墙是米黄色的沙石表面,凸出的弧形露台,春日里花草茂密,有些露台上有绿叶垂下来,夜色里隐约看到鲜花的影子,一点点艳红。
第一次在市中心看到这么幽静漂亮的住宅区,想到自己父母辛苦一辈子也只能住上这城市边缘最普通的板式小高层,还要整天操心还贷款的压力,不想对比的,不过实在差别太大了,苏小鱼望着眼前的一切忍不住唏嘘一秒钟。
“怎么了?”他伸手来拉她,很自然的一个手势。
“这里好漂亮。”
“喜欢吗?”他按电梯,另一只手仍是牵住她,电梯门开的时候有一个抱着小狗的老太太走出来,看到他点头笑,又把目光转向她。
苏小鱼手里还提着食材的袋子,这时被看得有点窘起来,一侧头看到陈苏雷的眼睛,漆黑瞳仁,笑意流露时仿佛闪着琉璃光。
3
顶层的复式,客厅宽大无边,黑色柚木地板,淡灰色的巨大沙发,厨房是开放式的,后现代的银色,大得无边无际。
陈苏雷倒是没有食言,进门之后接过她手里的袋子就往厨房走,外套随手脱在沙发上,卷起袖子就准备大干一场的样子。
屋子里到处都是这个男人的气息,边柜上搁着他的手表,茶几上有翻开的杂志,银黑色的音响上散放着两张cd的封套,看得出这才是他长住的地方,与上次那间毫无人气的公寓完全不同。
想象不出这个男人下厨的样子,苏小鱼满怀好奇地跟过去,后来才发现他会的只是开火然后直接把牛排放到煎盘上,真正折杀了一厨房的顶级厨具。
她读大学的时候是靠蛋糕师执照赚学费的,西餐也懂一点,这时站在一边看得哭笑不得,扑上去抢救可怜的牛排,他从善如流地让出位置,也不走开,立在一边听她的指挥开红酒。
职业习惯,她在烹饪的时候表情非常专注,抿着嘴唇不说话,厨房里只有鲜嫩牛肉在黄油中细微的滋然作响的声音,鲜红的肉色渐渐深了,红酒淋下去的时候热气伴着异香蒸腾而起。苏小鱼终于满意地微笑起来,转过头去看他,两眼弯弯,满是晶莹笑意。
他没出声,走过来亲了她一下,嘴唇落在她的脸颊上。屋里暖热,苏小鱼的外套早已脱下,这时只穿着贴身的白色衬衫,中规中矩的套装裙,两个人贴得近了,他手指的温度透过薄薄衣料落到她的皮肤上,很烫。
脸红了,又有些惊惶,苏小鱼些微挣扎了一下,小声讲话,“牛排可以吃了。”
“好的,”他抬头笑,声音有点哑,“我饿了。”
牛排味道很好,红酒入口香醇,他吃了一口之后又用赞赏的眼光看她,她弯起眼问,“好吃?”
“好吃。”陈苏雷肯定,“有没有考虑改行做大厨?”
知道他开玩笑,但仍是开心,苏小鱼掩住嘴笑,“是牛排好,那么贵,再不好吃,那头牛一定会很伤心。”
他大笑,笑完举杯,“为了牛。”
“为了牛。”苏小鱼也笑着举起杯子,与他的轻轻相碰,清脆的一声响。
这顿饭吃了很久,饱暖生睡意,苏小鱼渐渐觉得眼皮沉重,怕自己睡着,她站起来走到窗前吹风,好歹让自己清醒一下。
陈苏雷的公寓在顶层,餐厅正对着落地窗,窗帘没有拉,前方无遮无拦,坐在餐桌前就能看到那些遥远的繁华夜景,又很安静,让人错觉它们只是一副画。四月的夜晚,城市里看不到星星,一轮明月无遮无拦,衬着底下的万丈红尘,更显得雪白透亮。
第一次从这样的角度看到如此景色,苏小鱼实在忍不住,说话时不自觉叹气,“苏雷,你真是有钱人。”
“哦?”他正在倒红酒,听完只是莞尔一笑,“你喜欢吗?”
“有钱是不是很有趣?”渐渐习惯了他说话的方式,苏小鱼跳过回答,继续提问。
很少有人这么直白地跟他讨论钱的问题,她说得率真可爱,他答的时候也就很随意,“还好,不过有钱就可以做自己想做的事情,没钱当然会难一些。”
“你想做什么?”她好奇,回过头来看他,繁华夜景里小巧的一个剪影。
他手里的动作停下了,看了她一眼,慢慢露出微笑,“现在?”
她傻,居然没有感觉到危险,还愣愣跟了一句,“对啊。”
她黑白分明的眼睛仿佛是最好的催情剂,克制了许久的情欲终于压抑不住地翻滚上来,欲望让他的身体胀痛。
不想再说话,他放下红酒走过来,捧起她的脸,舌尖擦过她的脸颊,然后是嘴唇,最后卷进她的耳道,声音暗哑,“小鱼,我现在很想要你,可以吗?”
4
身体与他贴得近,男人的欲望灼热强硬,与她的柔软形成鲜明对比。
呼吸困难,身体软弱,一切发生的这样快,她跟他回家的时候是想过会有这可能的,她虽然年轻,但到底不是什么真空里长大的小红帽,知道一对男女互相有好感,总是会走到这一步的。时至今日,柏拉图的恋爱早已经成为历史,要想看到就只能去化石博物馆。
是想过会有这可能的,但这时却突然害怕起来,心里说不出的惶恐,又不知道如何表达,仓惶间只能用手抵住他,挣扎着求饶。
他抱得紧,她又软弱不堪,这样的挣扎当然是无效的,失措到极点,她最后用快要哭出来的声音哀求,叫他的名字,“苏雷,苏雷……”
他停下来看她,克制地深长呼吸,一瞬间有很多话涌到唇边,想问她怕什么?又想说你要什么?或者直接告诉她,我可以给你些什么。
欲擒故纵的女人他见得多了,或者她是不同的,好像很久以前他所相信的那个女孩,但这世上又有什么是不同的?她们终究会长大,抛弃曾经执着的东西,留下身后的一片废墟,再不回头。
想说的话很多,但终究一个字都没有说出来,因为看到她的眼睛,不知何时蒙上了一层水光,颤巍巍的,连带他在她瞳仁里的倒影也是摇晃不定。
第一次看到她怕成这样,陈苏雷难得地怜惜起来,情欲减退,声音温柔,“怎么了?”
怎么了?她可以说吗?说我害怕,说我怕你只是把我当一个小玩意,说我怕会变成你众多游戏里荒唐可笑的一个小片段,说我怕自己会爱上你,做一场灰姑娘的蠢梦,最后捧着一颗破碎的心,不知所措地被丢开。
想说的太多了,但是一个字都说不出来,心里挣扎,原本抵着他胸膛的双手却好像有意识,慢慢伸出去抱住他,男人温暖的身体,他身上很淡的香味,再开口的时候她低下了头,额头抵在他的胸膛上,眼睛紧紧闭了起来,声音微弱。
“苏雷,你喜欢我吗?”
怎么又说到这个词,真是个孩子。
想放开她,但是身体却做出了相反的反应,他最后用力抱紧了她,低头吻了一下她的头发。
没有答案,他又吻她,动作温柔,但是不说话。
说不失望是骗人的,苏小鱼回到家之后一夜无眠,但是第二天她仍是照常早起上班,一分钟都没拉下。
听不到自己心仪的男人说喜欢自己就要伤心到卧床不起吗?那不是她苏小鱼干得出来的事情。
前台小姐看到她就笑,让她直接进会议室,苏小鱼匆匆走过去,才推开门就被比利一把抱住,大笑着告诉她收购成功了。
项目组所有人都在,还有熟悉的HPA代表,当然也包括了贝理宁,她正与汤仲文笑着交谈,完全不见平日针锋相对的样子。
桌上已经开了香槟,大家都是一脸欢快,就连汤仲文都难得地微笑,看到苏小鱼进来,立在会议桌尽头对她遥遥举了举杯子。
苏小鱼正在接受一个个同事的热情祝贺,西方人表达兴奋之情的时候热情直接,除了比利之外,其他人也是轮流对她大力拥抱,就差没有把她搂过去狠狠亲几口。
从最初的惊喜中回神,苏小鱼立刻沉浸在兴奋激动之中,生平所参与的第一个收购项目就能够成功,她开心得脸都红了。她入行不久,还算是新鲜人,不过平时在会议室里跟同事们一起吃饭聊天,混得熟了,听多了大家的辛酸史,知道一个收购项目能够如此顺利完成是多么幸运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