漫天的阴云。
刺目的雷光在阴郁的云层里纷飞,滚雷似得咆哮在天空回响。
还未来得及离开朝歌,这天劫便好死不死掐着时候来了。梦魇立在朝歌最高的旷台处,狂风吹得她黑发飘扬,红衣飞舞,犹如在寒烈秋风里即将逝去的凄美蝴蝶。
天空吞吐着光链,梦魇拧着眉毛垂着广袖,准备承受着雷霆万钧的天劫荣升为正真的狐妖。
成妖和成仙的道路都同等艰辛。以往死在天劫的妖怪是数不胜数,面对这水镜里风云变色的雷霆,连站在这水镜前的梦魇都难得凝重的挑起了眉。
水镜里,那雷霆咆哮间,闪电飞快劈下。梦魇站在那最高的殿台上,在那如同鞭子般抽下的剧痛下硬生生的受了。
一道又一道的光鞭毫不留情的抽下,梦魇背上已经出现数条淋漓狰狞的伤口,她咬着牙,站在那天地变色风云旋转的中央,在剧烈的一鞭之后终于禁不住双腿一软跪了下来。
天空正在酝酿它的最后一击,梦魇的嘴角已经慢慢溢出鲜血。她擦了擦自己的嘴角,神色桀骜的呸了一声,吐出一嘴血水,狠狠的望着那渐渐成形的光链。
这雷霆万钧的最后一击。
整个朝歌被照的亮如白昼。可以看到远处巍峨的高山,远处宽阔的流水,百丈朝歌,坚不可摧的城墙。
在那滚雷似得咆哮和狂风的呼啸里,似乎有什么人在呼喊着她的名字。
她不喜欢别人叫她妲己这个名字,可这刹那间却突然想起了什么事情。她只是放不下面子,好像是,应该是。
温热的雨水打湿了她苍白失色而染上鲜血所以依旧娇艳的唇角,温暖的胸膛在这寒夜生凉里带来一丝让人安心的温暖,她眨一眨眼睛,眼角竟然渗出一滴泪来。
帝辛抱着她,全然全心全意的抱着跪在冰冷金砖上的她,如同一只鸟张开翅膀护住自己巢穴里的雏鸟,嘴角溢出鲜血,黑曜石般黑亮的眼睛犹如黑夜里的星星,明亮而深沉。
那万钧雷霆渐渐退去,一滴冰冷的雨水落在她的脸上,梦魇伸手回抱住他,可触及他宽阔的背后,满手都是腥热粘稠的鲜血。
以凡人之躯硬抗雷霆天劫。真是傻得可以。
梦魇望着他,帝辛的脸依旧是冷冽如冰石,眉眼却散开一片温柔。艰难而晦涩的拂去了她眼角的那滴泪水。
像是沉寂了千万年,帝辛苍白如纸的脸凝望着她,梦魇神色露出死一般的惶恐绝望,犹跪在地上,突然带着一丝哭腔的问他道:“你是不是要死了?”
这句话实在是破坏了英雄救美的氛围。帝辛犹如破败掉的木偶,重重的摔进梦魇怀里。头搁在梦魇的肩膀上,鲜血顺着他的唇流下,打湿了梦魇的黑发,咳着血断断续续道:“好像是。”
梦魇抱着他,双手不知道到底该放在哪里,只是红着鼻子犹自抽泣了两声语无伦次道:“当初是我把她们两个吓的跳湖的。”
帝辛咳了一声,梦魇又继续流着泪断断续续道:“那次白芨刺杀你,我本来是想绊你一脚,可是却因为千年道行已到猝不及防变成人挡住了刀。你当初伤了我,我一直记恨你。老想着害你性命,害你丢掉江山。”
帝辛在她怀里,呼吸已经渐渐微弱下去。梦魇咬牙切齿的蹭着他的额,恨恨的哭泣道:“你倒是说句话啊!”
“哦,原来是这样。”
那声音似乎从很远的地方飘荡而来,帝辛的声音一往既如的冷冽淡漠。这样杀伐果决的人其实这辈子最不会的就是表达自己的感情,连原本柔情蜜意的话都说的如同冰石般邦邦硬。
话语间,帝辛已经慢慢合上了眼睛:“哦,原来是这样。可是我已经喜欢上了,妲己……。”
奈何桥上的亡魂在兀自歌唱。
虚无缥缈的歌声,在这曼珠沙华间徘徊不息。
梦魇立在桥头,那些往昔逝水般流淌过的记忆都在这冥河里流转不息,帝辛的眉眼终于在那倾盆大雨里沉寂,如同消失在黑暗中的摇曳烛火。
梦魇微微挑了挑眉毛,故作无谓道:“不过就是为我而死么,这又有什么?”
她转身拂袖道:“这下面的事情,我就懒得看了。你们自个慢慢欣赏吧。”
在踏下孟婆桥阶梯的时候,她似乎没有踩稳,身子微微摇晃了一下,曼妙而寂寥的大红色背影停顿了片刻,又慢慢的走进了那片灼灼的曼珠沙华之间,与那铺天盖地的火红融为一体,消失不见。
其实梦魇的退场实在是过早了些。
因为帝辛没有死。
那一晚渡天劫之后,帝辛重伤,三魂七魄几乎散尽。梦魇跪在殿内,蜷缩在他的床头,黑色的发淋漓的铺在他的枕边,像是不知所措的孩子一般抱着膝盖,缩在他耳边:“我不走了,你也留下来,好不好。”
原来那晚的话,她到底还是听见了。只不过,为什么装作没听见呢?
她犹是偏着头,像只野狐般习惯的蜷在他怀里,扑棱了耳朵,犹如驯养一般温顺的蹭着他的手。那些宫廷驯兽师曾想尽千方百计绞尽脑汁所要磨灭的野性,不过是朝夕间便消逝不见。
朝堂里流言四起。因为王的重伤和那一日震惊四野的天劫,人心惶惶。
不知从哪里来的传闻,说是天降惩罚于朝歌,是因为王的荒淫无道。更有流言纷纷,说是圣人的七窍心,可以生死人肉白骨。而当朝的圣人,便是王的皇叔比干。
更滑稽的是,作为千年白狐见识过大风大浪的梦魇竟然相信了。
在黑夜之时,她潜入了皇叔比干的府邸。那忧国忧民的比干坐在床头,捧着一副书简,对着那窗台边淡色的影子摇了摇头:“妖孽横行,国将不国。娘娘若是要比干这条命去救王,臣也无话可说。”
是的,要了自己的七窍玲珑心去救王,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比干无话可说,可天下万民,又要如何说?
可梦魇已经来不及想这些了。
不过是眨眼间,来不及犹豫,来不及思量,那颗犹在跳跃的心脏她手中温热颤动,满是淋漓鲜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