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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林黛玉抛父进京城(1)

第二天,雨村去见了林如海,并说了想要请他帮忙复官的事。

林如海道:“先生的事,理应效力。自从内人去世以后,岳母因小女无人照看,很是惦念,并已派了船只来接,只因小女病未痊愈,所以迟迟没有动身。小女承蒙先生训教,在下感激不尽。复官之事,但请放心。”说毕就写了一封推荐信交给雨村,让他去找妻兄贾政,请他帮忙疏通打理,并说所需费用也不用雨村担心,他在信中都已说明白了。雨村鞠躬弯腰,谢不绝口。林如海又说:“小女定下初二进京,尊兄可一起同往,岂不是两全齐美?”雨村唯唯听命,心中十分得意。

那女学生黛玉,身体刚愈,原本不忍心弃父远去,无奈她外祖母三番几次来接,林如海也是劝了又劝,黛玉只好洒泪拜别父亲,带了奶娘及荣府的几个老妇人登船而去。雨村另有一只船,带两个小童,跟随黛玉而行。

没几日,便到了京城。雨村整理衣冠,带着小童,来到了荣国府。贾政看了妹夫的书信,又见雨村相貌魁伟,言语不俗,便竭力从中协助。不到两个月,雨村便补缺了金陵应天府一职,拜辞贾政,便择日上任去了。

且说黛玉自登岸时,便有荣国府打发的轿子和车辆等候了。黛玉原来听母亲说过,她外祖母家与别人家不同。今见这几个三等仆妇,吃穿用度,已是不凡了,何况家里。因此她便步步留心,时时在意,不肯轻易多说一句话,多行一步路,唯恐被人耻笑。

坐上轿子,进了京城。黛玉从纱窗看到了街市的繁华,人烟的兴盛,想这京城的确是与别处不同的。又走了半天,见到街北蹲着两个大石狮子,三间兽头大门,门前坐着十来个穿着华丽的人。正门却不开,只有东西两角门有人出入。正门之上有一匾,匾上大书“敕造宁国府”五个大字。黛玉想道:这必是外祖的长房了。想着,又往西行,不多远,照样也是三间大门,正是荣国府了。后面的婆子们已都下了轿,赶上前来。另换了三四个衣帽周全十七八岁的小厮上来,又抬起轿子。众婆子随着来到一垂花门前。众小厮退出,众婆子上来打起轿帘,扶黛玉下轿。林黛玉扶着婆子的手,进了垂花门,两边是抄手游廊,当中是穿堂,当地放着一个紫檀架子大理石的大插屏。转过插屏,小小的三间厅,厅后就是后面的正房大院。正面五间上房,皆雕梁画栋,两边穿山游廊厢房,挂着各色鹦鹉、画眉等鸟雀。台矶之上,坐着几个穿红着绿的丫头,一见他们来了,便忙都笑迎上来,说:“刚才老太太还念叨呢,可巧就来了。”于是三四人争着打起帘笼,一面通报:“林姑娘到了。”

黛玉刚进入房间,就见两个人搀着一位鬓发如银的老妇迎上来,黛玉便知是自己的外祖母。想要拜见时,早被她外祖母一把搂入怀中,心肝儿宝贝儿地叫着大哭起来。两旁侍立的人,也都掩面涕泣,黛玉更是哭个不停。一会儿众人慢慢解劝住了,黛玉才拜见了外祖母。—这就是冷子兴所说的史氏太君,贾赦、贾政的母亲。

然后贾母让黛玉拜见了旁边的两个舅母和嫂子李纨。贾母吩咐:“请姑娘们来。今日有远客,可以不必上学去了。”

不一会儿,只见三个嬷嬷和五六个丫鬟,簇拥着三个姐妹来了。第一个肌肤微丰,合中身材,腮凝新荔,鼻腻鹅脂,温柔沉默,观之可亲。第二个削肩细腰,长挑身材,鸭蛋脸面,俊眼修眉,顾盼神飞,文彩精华,见之忘俗。第三个身量未足,形容尚小。其钗环裙袄,三人皆是一样的妆饰。黛玉忙起身迎上来见礼,互相认过坐下后,丫鬟们上来倒茶。

众人见黛玉年貌虽小,但举止言谈不俗,而身体也虚弱,就问她情况。黛玉说:“我从会吃饭时便吃药,到现在没有断过,请了不少名医开方配药,也都不见效。如今我还在吃人参养荣丸。”贾母说:“正好,我这里正配丸药呢。叫他们多配一料就是了。”

话还没说完,只听后院中有人笑着说:“我来迟了,不曾迎接远客!”黛玉纳闷:“这些人个个皆敛声屏气,恭肃严整如此,这来者是谁,这样放诞无礼?”心下想时,只见一群媳妇丫鬟围拥着一个人从后房门进来。这人的打扮与众姑娘不同,彩绣辉煌,恍若神妃仙子:头上戴着金丝八宝攒珠髻,绾着朝阳五凤挂珠钗,项上戴着赤金盘螭璎珞圈,裙边系着豆绿宫绦,双衡比目玫瑰佩,身上穿着缕金百蝶穿花大红洋缎窄褃袄,外罩五彩刻丝石青银鼠褂,下着翡翠撒花洋绉裙。一双丹凤三角眼,两弯柳叶吊梢眉,身材苗条,体格风骚,粉面含春威不露,丹唇未启笑先闻。

黛玉连忙起身接见。贾母笑道:“你不认得她,她是我们这里有名的一个泼皮破落户,你只叫她‘凤辣子’就是了。”黛玉正不知怎么称呼,众姐妹忙告诉她道:“这是琏嫂子。”黛玉虽不认识,也曾听母亲说过,大舅贾赦之子贾琏,娶的就是二舅母王氏的侄女,自幼假充男儿教养的,学名王熙凤。黛玉忙陪笑见礼,叫她“嫂子”。

熙凤拉着黛玉的手,上下细细打量了一番,笑着说:“天下真有这样标致的人物,我今儿才算见了!况且这通身的气派,不像老祖宗的外孙女儿,竟是个嫡亲的孙女,怨不得老祖宗天天念念不忘。只可怜我这妹妹这样命苦,怎么姑妈偏就去世了!”说着,便用帕拭泪。

贾母笑道:“我才好了,你又来招我。你妹妹远路才来,身子又弱,也才劝住了,快不要提以前的事了。”熙凤听了,忙转悲为喜道:“妹妹几岁了?上过学没有?现在吃什么药?在这里不要想家,想要什么吃的、玩的,只管告诉我。丫头婆子们不好了,也只管告诉我。”说话时,已摆了茶果上来。熙凤亲自端茶递果。

王夫人道:“该拿出两匹绸缎给你这妹妹去裁衣裳,等晚上想着叫人去拿,可别忘了。”熙凤道:“知道妹妹不过这两日到,我已预备下了,等太太回去过了目好送来。”王夫人一笑,点头不语。

吃完茶果,贾母让黛玉去拜见两个舅舅。贾赦之妻邢氏忙起身,道:“我带外甥女过去,倒也方便。”贾母笑道:“正是呢,你也去吧,不必过来了。”邢夫人就带了黛玉来见贾赦。下人来回话说:“老爷说了:‘见了姑娘彼此倒伤心,暂且不忍相见。劝姑娘不要伤心想家,跟着老太太和舅母,即同家里一样。若有什么委屈,只管说出来,不要外道才是。’”黛玉坐了一刻,便要告辞,邢夫人要留黛玉吃晚饭,黛玉笑回道:“舅母爱惜赐饭,原不应推辞,只是还要过去拜见二舅舅,望舅母容谅。”于是黛玉回到荣府去见二舅舅。众嬷嬷领着黛玉穿过正室“荣禧堂”,来到东边的耳房内。

王夫人携黛玉上炕,挨着自己,说道:“你舅舅今日斋戒去了,赶明儿再见吧。只是有一句话要嘱咐你,你三个姐妹倒都极好,只是我有一个孽根祸胎,是家里的‘混世魔王’,今天到庙里还愿去了,还没回来,晚间你看见便知道了。以后你不要理睬他,你这些姐妹都不敢沾惹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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