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老言毕,风停云散,诸子古族的大人物良久都没有回答。
“阳寿殆尽,除非有圣人出手,或是天仙人物甘愿以命献祭,否则无论如何也无法在三年之内助此子达至元神三境中的最后一境……若无法达至这一境,阳寿将无法延长,这是天数!”
儒家大儒青衫一袭,言语间,有正气浩荡。
这番坦荡荡的话一说出,其余各家大人物却是面色各异,原本还准备虚与委蛇,准备将伴生圣骨骗来的兵家,更是面冷如水。
好一个儒家,为了你那所谓的君子坦荡荡,难不成就要断了我们这戚戚小人的大道不可?
赵老闻言,那笔直的后背终于有了一点点佝偻。
苏易握了握赵老的双手,“老赵,我们不去了,我们现在就走,大不了三年之后,就此成为一钵黄土。”
“少爷,莫要任性!”赵老罕见地冷下了脸,“你忘了我曾经跟你说过的话吗?”
苏易不禁默然,他当然忘不了,如果不是赵老的那番话,他也不会那般信誓旦旦要进入诸子百家,只为了这一个飘渺不定的空口大愿。
三年前,他与赵老曾被一伙官兵驱赶,赵老的那根烟杆子就是在那时候被砍断的。
若非是那根烟杆,很可能赵老就要被砍去一条手臂。但可是赵老的心爱之物,没了烟杆子,再去哪里抽那些从苗疆带来的爽辣的烟草?
那时候,苏易不过十二岁,看着那群趾高气昂的官兵离去,再看周围人嫌弃的目光,他的心狠狠地抽紧了。
“赵老,我们到底做错了什么?为什么会被官兵驱赶,还要用刀砍我们?”苏易压抑了许久,终于留下了委屈的泪水。
“小少爷,我们没有做错什么,错的是他们。”赵老满手的血渍,索性被烟杆子挡了一下,胳膊好歹没被砍断,但也是深可见骨。
“那为什么错的人反而还要杀我们?”
“那是因为这个世上的人大抵都是俗人,他们的心智被俗物遮掩,看不到什么才是高贵。”赵老从布袋子里掏出了一把烟草,放在嘴里嚼了嚼,然后一咬牙抹在了伤口上,疼得他眉头直皱。
“就因为我们没有交银子,他们便可以挥刀吗?”苏易看向赵老,他把布袋子扯开了,用布条绑在了赵老的伤口上,小脸上还有惊吓的泪珠。
“所以啊,小少爷,以后你要做一个高贵的人,今日你看那些官兵,他强,他横,且看百年之后,是否还是枯骨一副?若如此,又有何高贵之处?”赵老难得这般语重心长地说,“少爷,你要成为高贵之人,非是身份高贵,非是钱财高贵,而是要有人格之高贵;你看现在,也要看将来,人活一世,也要对得起身后,那一世之名,可善可恶,你要做圣人,那才是真正的高贵,才算是不枉一世之活。”
苏易听得心潮澎湃,他仰起头,“怎么样才能做一个圣人?”
“去诸子古族,传说诸子古族中有圣贤,是真正的高贵之人。”
“好,赵老,我以后一定不会让你失望的……”
……
就因为那一句,成为高贵的人!苏易还有赵老,这一老一少才不远万里,从巴蜀之西来到了这雍西都城。
“小少爷,你一定不要忘了你对老头子我的承诺。”
赵老拍了拍苏易稍显瘦弱的肩膀,然后才朗声对着那些诸子百家的大人物开口说道,“我愿以这伴生圣骨,换取我家少爷有生之年平安富贵,可否?”
“不到三年的时间,七块伴生圣骨……可以!”阴阳家首先开口。
兵家法家甚至莫家都有人出言答应。
唯独儒家以及道家迟迟没有应声。
伴生圣骨!普通人也许只觉得名头唬人,但是只有真正知晓其中厉害的人才能明白,一块伴生圣骨到底意味着什么,那可是真正超脱于世的希望!
任何一个人,即便是诸子古族也拒绝不了这么大的诱惑。
赵老再次低下头,看了一眼已经哭红了眼的苏易,“小少爷,以后……就要靠你自己了……”
“不!不!……”苏易听出了赵老的弦外之音,他疯狂地抓住赵老的手,他摇头,哭着求赵老不要那样做。
“傻孩子,不然你我也走不出这座皇城。”
赵老身体一震,连续七道炸响,那七块隐藏于赵老身体内的伴生圣骨全部冲破了赵老的皮肉,猩红的鲜血喷涌而出,染红了苏易的身体。
洁白而神圣的七块伴生圣骨悬浮在虚空中,并无半点血腥气,反而荡漾着一股洗涤人心的力量。
“这……就是伴生圣骨……”
赵老看了一眼苏易,“少爷,老赵我……舍不得你啊……”
说罢,那股精气神缓缓散去,赵老阖然长逝!
“赵老!赵老!不……不……我以后再也不喊你赵老了。老赵,你醒过来,醒过来啊,我们还有大把的好日子没有过呢,我还没能给你买好酒,铸金烟杆,我……我还要给你找三个暖床丫头呢,老赵,你回答我啊……”
苏易猛然大声哭喊起来,风云渐起,天地同悲。
天地间飘起了蒙蒙小雨,赵老的身体靠在苏易的身上,逐渐变得冰凉,他的嘴角有一丝无奈,更有一丝心疼。
也许,是担心,自己走了,没有人再能保护少爷了罢。
“必死之人,倒也死的有情有义。”兵家名宿项无霜站在半空,看着脚下的三层阁楼,此时的一切,与那小子无关,更与那已经死去的老奴无关。
天边小雨尽,寒雪复又来。
那淅淅沥沥的小雨好似无根浮萍,飘来又飘去,很快就有小冰晶夹杂着小雨往下落,之后,就变成了鹅毛大雪满天飞。
皇城就此沉寂了下去,就连那雍西国主也没有再说什么,诸子古族,高高在上,尤其是这些名宿出手,凡俗之中再无人可与之匹敌。
虽说天子一怒,伏尸百万;但那些名宿一怒,即便是天子也要人头落地!
大雪纷飞,阁楼中的人不敢动弹,而那些诸子百家的大人物也在权衡利弊,一时间,只剩下苏易伤心欲绝的哭声,在阁楼里回荡。
此时的他,还有那悬浮在虚空中的七块圣骨,便是这些诸子古族眼中的鱼肉!
苏易的哭声逐渐消失,他抱着赵老,头死死地低着,没有人看见他的眼角,滑下了两行猩红的血泪。
“老赵,你放心,我会好好地活着,我听别人说,这世间有阴曹地府,待我成圣,必定要去寻你回来。”
“你才三十六岁……就这般白头而去?”
……
苏易的心中念头万千,但是他却死死地没有说出一个字。
“不对,这伴生圣骨有残缺,除了本命圣骨之外,还缺少了一块!”阴阳家云河掌中有星河盘旋,他虽然看起来只是少年模样,但已经活了二百七十年,借助秘术可以容颜不老。
“的确。”法家前来的老者点头,他们都从那伴生圣骨上看出了一丝残漏。
“如此,也没有必要全部聚集起来了。”兵家名宿酝酿着巨大的气势,此言一出,所有人都沉默了。
这沉默是默许,亦或是默认。
残缺的伴生圣骨威力虽说不俗,但是因为无法将本命圣骨取出,所以无法再现那伴生圣骨的全部威能。既然如此,也失去了大打出手的必要。
“也罢,我法家取走一块。”法家大人物伸手拿走了一块。有人开头,其余诸子也不再客气,手快有,手慢无。
七块伴生圣骨很快就被瓜分完毕。
道家来的唯一一个老者,也就是那个一开始便前来的骑牛老者,他叹息着摇摇头,没有出手抢夺,也没有阻拦,“孩子,你要不随我去道家圣天吧。”
儒家大儒从始至终都是冷眼旁观,他不屑于抢夺这所谓的伴生圣骨,眼见诸家瓜分了这些伴生圣骨,他转身离去,没有再多留一刻。
苏易沉默,他站起身来,背着赵老,但是因为身体委实瘦弱了些,再加上刚刚受了重伤,他只能一步一步,艰难地近乎于拖着赵老,往楼下走去。
道家老者又是一声长叹,他张张嘴,终究没有再说话。
“这个小子,归谁?”但是很可惜,这些诸子古族并没有要放苏易走的意思。
这些在各家之中都有一定地位的人物面面相觑,谁也不想平白留下这么一个麻烦,虽然只有三年好活,但毕竟是个累赘,圣天从不收废物,要是真带回去了,族中长老必然脸色不好看。
最重要的是,这伴生圣骨来的终究不光彩,再有谁养着这么一个见证者,任谁心里都会有个疙瘩。
“如果诸位都不要,那就由我带走吧。”突然一道声音插了进来,在苏易身边,空间荡漾,一袭黑袍缓缓出现。
“是你?”阴阳家云河率先认出了此人,他眯起眼,身体竟不自觉后退了半步。
“没错,是我。”来人整个身体都隐藏在他的黑袍里,周身弥散着一股淡淡的死气。
“鬼师!你已经被我阴阳家逐出了师门,现在不过是一条丧家之犬,竟然还敢出现在这里。”云河似乎对自己后退而感到气愤,他少年模样,却喊得歇斯底里。
“云河,你不用这么激动,虽然我以前天天教训你,但那是为你好,年纪轻轻就位列第十三代,多少老头子都要喊你师祖,玉不琢不成器,所以你应该感激我才对,怎得又如此气急败坏?”黑袍人,或者说鬼师,并没有想象中那么沉默寡言,反而还有些话唠的潜质。
云河眼睛赤红,恨不得把鬼师生吞活剥了,“一个弃子,你还有什么脸过来?”
“你信不信再多说一句,我就带你进幽山?那里我给你找一块好地方。”鬼师说了这一句,整个阁楼都好像变得阴森了起来。
鬼师!百年前叛出阴阳家,从此逍遥一人;五十年前,执掌幽山,乃是酆都守卫者,五十年来,世人皆送其称号——阎罗。
酆都,从前朝开始便是地府所在,迄今为止,不知过了多少万年,但酆都一直都存在,每一任的酆都守卫者,都是天下间最恐怖的存在,他们手下的亡魂数不胜数,甚至传言,他们掌握着死亡。
鬼师伸出手,想要带苏易离开,但是手伸到一半,却被另一只手拦住了,“如果你不介意,我希望此子由我带走。”
鬼师的黑袍子无风自动,他竟收回了手。
“从此你我两不相欠。”来人的下一句话,直接打消了鬼师带走苏易的想法。
“师傅。”白衣女子不知何时来到了三楼,她朝鬼师轻喊道,言语中透着急切。
“罢了。”鬼师摇摇头,一步踏出,连带着白衣女子,缓缓消失在原地。
而苏易以及赵老的尸体也在下一刻从阁楼中消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