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明现在的一日三餐，都是在关雎宫里的。这一天刚好是祁音女嫔的娘的忌日，宫里负责礼法的渌姜夫人派女御过来回禀。我听见昭明吩咐说：“朕知道了。今天朕的晚宴，就放在祁音女嫔的清华殿里。”
昭明对我说：“今天晚上你早点休息。不要等我了！”
我答应说：“是！”
我当然明白这是什么意思。昭明今天晚上要留宿清华殿了。
我和紫陌两个人闷声吃了晚餐。紫陌对我说道：“到底是在王宫里，晚上处处都有灯火，看着好热闹好繁华呢！王后娘娘跟陛下说一声，准许我们出去走动一下才好！”
我说道：“姐姐有什么要好的姊妹，只管去坐坐玩玩。陛下不准她们进来，又不是不准你出去。总是呆在这里如同冷宫一样，岂不难受？”
我看紫陌的样子是想出去玩。她性子和善，又喜欢宫里，所以在宫里结交的相好的姐妹也多。我说：“你只管出去吧。还有春茵她们在呢！也用不了几个人！我歇一会儿就睡了！”
紫陌答应着出去了。她倒是挺适合这里。她对生活的要求不高，也容易满足。出乎意外竟然进了王宫，似乎一下子受到了命运的宠爱，对生活的绝望全部变成了憧憬和希望。所以整个人精神都提起来了，每天就变得幸福自在，快快乐乐的。
难道是我对生活的要求太高了！一个废妃，一个差不多要死的人了！能够得到昭明这样的照顾，还不该庆幸吗？还有什么不满足的？可是，那是无法抑制的。一种说不出的酸涩的溶液，从心里的某个地方渗出来，随着血液流遍全身。
我没有责怪昭明的意思。从我答应进宫，我就知道这一切都会来的，我必须接受。我装模作样做了一点针线，我是打算给昆仑做件衣裳的。光线不太好，或者说我的眼睛有点不好了！总是哭，眼睛那里一直就是肿肿的，本来就有些模糊，又在灯下熬夜用针线，油灯散发出来的烟气还是有点熏眼睛的。我就把针线放下，要春茵拿了两个竹简过来。
这都是昭明给我挑选的书。没事给我解闷的。我拿着竹简看了一会儿，究竟还是看不下去的，自己哄自己而已。
这时候，紫陌已经轻手轻脚回来了。她说：
“今天走到亦姝宫的时候，那位夫人知道我是娘娘的人，把我叫住了！问娘娘怎么样呢！我只说娘娘身体不好，还在恢复。别的也没多说。她只说陛下不准探望，要不然早就来看了。让娘娘保重呢。”
她说的自然是叶犁玄霜了。
我说：“那是吐火罗的公主。当年和陛下一起去吐火罗认识的。她对我如同姐妹，很是亲热的。陛下不让见，暂时就不见好了！”
紫陌说道：“奴婢以为娘娘已经睡了呢。走路都是轻声的。怎么还在坐着。”
我说道：“正是要睡了！眼睛也不舒服。你先睡了吧。”
紫陌答应着下去了。我让春茵她们也休息去。
此刻，却哪里能睡着？我走到窗前，看外面黑幽幽的苍穹，竹稍风动，苍凉凄恻，寒气袭人。
襄王，襄王！他此时在做什么呢？
我为什么忽然想起了他？想起了他嘴角那一点嘲讽式的笑意？他做事还不够绝情吗？他还没有把我斩尽杀绝吗？怎么会忽然想起了他？
他也许在几位美姬丽妃的陪伴下，正高兴地畅饮不休呢。那些人都会奉承他，谄媚他，不像我，专门说一些恶毒的话讽刺他。他不喜欢我，厌憎我，也是理所当然的。
可是，毕竟有了几年的恩情啊！这个人怎么可能说忘掉就忘掉？他的绝情，他的残酷，几乎要了我的命！为什么还会想起他？是因为怨恨吗？如果不是他中道相弃，我也不至于沦落到今天这样的身份。我是为了谁？我是为了谁啊！
风飒飒而过，穿过窗户的缝隙带给关雎宫秋的凉意。耳朵里听到宫苑外面竹叶婆娑，梧桐凄厉，那真是万叶千声都是恨啊！一怀衷情，一腔付出，最后都付与黄土流水一般。我心里顿时翻滚起无数的悲辛难过。满腹冤屈，此时都一起翻卷上来，让我神思恍惚，如鲠在喉。
我走到案前，就着昭明平素里用的笔墨，研磨了一些，取出一块白色的绢丝手绢，就着胸怀中满腔的怨艾悲哀，写作成一个凄凉的调子：
“春蚕吐尽一生丝，付与织女连夜织。纤纤玉手无停歇，合欢树上连理枝。只愿织成红锦被，藏却春色与相思。谁知一梭成一恨，剪成一寸又一缕。兰房风声侵凉夜，还似当年定情语。”
想我和襄王，当初是怎样的要好？怎样的海誓山盟？如今竟然走到了这一步？当日引凤阁上发誓之时，谁能料到今日也会劳燕分飞！中道而绝？此情此景，怎不让人痛断肝肠？
原来悲哀是有延续性的。当初分离之时也还没有感觉这样凄凉，如今想起来却这般翻肠搅肚，悲痛难忍。我不想惊动紫陌她们，只是一个人独对着灯烛，闷声哭泣起来。
我不知道昭明什么时候过来了！大约他也怕我睡了，所以脚步轻。我的眼睛已经哭得红肿，我的那双如同流泪泉的凤凰目，只要在我痛哭之后，就会变得又大又明，两只眼睑肿得发亮。
他拿过手绢看了看上面的字，凑上火烛，直接把手绢连同上面的字迹一起放在火烛上焚烧了。
“在做什么？怎么又胡思乱想？”他轻声责备我说，“眼睛哭成这样了！”
他弄点温水，用柔软的缯布给我擦了擦眼睛，让我躺下休息。
他躺在我身边，轻轻安慰我，
“不要去重复伤痕。越重复，伤得越痛！坚强一点！我一直觉得莫离很坚强！她的心里有一种很顽强的力量！从来不会服输！不是这种悲悲戚戚的样子！”
昭明说服了金天王爷。他同意把卓仑送到王宫里，和昆仑太子一起读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