匆匆忙忙赶到撒哈拉之眼的指挥中心,这栋鹅黄色高层建筑里人很多,都穿着一水儿的白色工作人员制服忙忙碌碌进出,对我们的出现视若无睹,可能猎人经常会来做售后服务吧。穿过两条走廊,坐电梯上了十三楼,整一层就只有一个门,里面,三条小蚯蚓现出原形,穷极无聊地盘在地上扭来扭去。山狗笑嘻嘻地进去跟他们打招呼:“宝贝们,又怎么了,又怎么了?干活啦,我们有进度要赶啊。”
蚯蚓们不理他,爬啊爬,爬到一边去,一副烦躁到烧起的样子。这是挺奇怪的,蚯蚓们脾气一向很好啊。
山狗奴颜媚骨地弯下腰,嘴里发出唧唧歪歪的声音哄蚯蚓们振作,一面告诉我:“前段儿非洲上空搞了一场大规模的焰花表演,也不知道哪个国家这么浪费,看完表演他们就抓狂,不肯工作,好几天了。唉,看看焰火而已啦,何苦激动这么久?”
焰火表演?整个非洲上空?蹊跷了。我扒开山狗,上前掏出一样对付嗜糖蚯蚓的无上法宝:
《花花公子》!
果然,这几条小蚯蚓立刻眼放绿光,哗啦一声全体扑了上来,我忙喊,不要抢不要抢,人人有份,人人有份!《花花公子》藏在背后,蚯蚓们全部在我面前人立起来,而且表情很愤怒,看上去好像要马上膨胀成一大坨,而后直接压死我一样。我竖起手指:“我就问一个问题,那天你们在天上看到什么了?”
蚯蚓们面面相觑一会,应该是兔女郎们的力量比较大,最大那一条翁声翁气的说:“破魂幻象出现了,最近一定有大灾发生。”
我讨好地把杂志封面露给他们看,一边强烈要求:“解释一下,解释一下。”
它们对于人类的愚蠢和狡猾显然都很不耐烦,不过看在那娇娃美女的份上还是原谅我了,告诉我说:“破魂族类的出新遇到大麻烦的时候,就会在全世界显示幻象,预告同归于尽的末日。我们看到了好多尸体哦,不过一般人类就看到很多焰火。”
在它们扑上来劈手夺过我的杂志之前,我问了最后一个问题:“出新是什么?”它们一窝蜂涌到了角落去享受香艳照片,丢下一句:“就是生BB啦,傻瓜。”
山狗在一边嗤嗤笑:“被蚯蚓说是傻瓜,滋味如何?”
我还来不及翻脸,受我一书之恩的蚯蚓们百忙中探出头来打抱了一下不平:“你也是傻瓜!”气得山狗就要上前跟它们理论。
为了避免另一轮的人兽外交事故发生,我死拉活拽把山狗弄了出来,他兀自悻悻然对着里面喊:“小子们,看我下次回来找你们算帐。”
反正也走远了,顾及兄弟情谊,我挺身帮他扎起,也冲着那个方向大声吼:“就是,下次不给你们带《花花公子》!”谁知山狗赶紧冲上来掩我的嘴:“过过干瘾而已啦,你不要喊这么大声,会搞得他们罢工的!”啊,混蛋,真虚伪!我白他一眼,提高声音再吼了一嗓子:“我带《阁楼》来哦。”
山狗笑得要死:“你从哪里来的《花花公子》?”
我拍拍手:“从纽约临时买的。记住,大凡蚯蚓,长到一定年纪必然好这一口,多准备点!”
他立刻大义凛然:“我会向总部申请这一块经费的!”
哦,有道理,我想想看申请名目应该写什么,“工作人员心理调节保健费”?
他大力拍我的肩膀,眼睛眯成一条缝:“知我者,你也!”
和山狗道别,我和一大堆各色蔬菜水果挤进飞行器,吃力地启动驾驶仪预热,这些都是普通的品种,不过挺新鲜。我闻着清新的果子香味正想合眼打个盹儿,听到一声窃笑,睁开眼一看,千真万确,一只西红柿正往窗户上爬。我一动,它就不动了,装出一副平凡番茄的呆板神情,不过西红柿兄,你骗鬼啊,你是自己爬上去晒太阳的也!看看外面不远处,是一片西红柿种植地,想它是不愿意离开这里吧,我把它丢出了窗户,亲眼看到这只名叫番茄的东西,自己跑走了。
把飞行器调成热气球模式,我漂浮在空中想好好把自己的遭遇理个清楚。江左司徒跟我说,食鬼和破魂对我要找的人志在必得;蚯蚓说,破魂出新不成,就会四处给人家看世界末日预告片;加上服莱和江左司徒的对话透露的信息,可以确认,我要找的那个人一定和出新有关。如果找不到,大家就都要喝一壶。唉,尽人事,听天命,我还是回广州去再挣扎一下吧。
Chapter 4 破魂出新
广州,又见广州!
特意选了白云山峰顶降落,我收起飞行器琢磨去哪里找那一票怪物。念头刚一转,竟然听到有汽车刹车的声音在我屁股后面响起。回头一看,哇!奥迪A8,什么人开一个豪华轿车来越野?然后我就听到辟尘兴高采烈的声音:“猪哥,猪哥,你果然在这里!”
果然?再一瞧,这一车人可真有看头啊,马虎一点,可以拉去走乡串寨开演艺专场了。犀牛蜘蛛一应俱全,还有一只老狐狸。
刚想说可惜没有人,司印就笑吟吟地从后座探出头来,向我打招呼:“回来了,一路顺利吗?”素面朝天,竟然比浓妆更美。
我惊喜地看着她。
这一群是来白云山上野餐兼露营的,至于为什么选择这个时间,就归功于狄南美的掐指一算,把我逮个正着。基于我有限的机械常识,在我对奥迪A8的山地爬行能力表示有限度的置疑时,暴挺身而出跑到车旁边,一言不发把车举起来走了两步。敢情不是他开车,是车开他上来的!
他们忙着布置营地的当口,我悄悄绕到狄南美身后,迅雷不及掩耳地蹲下来,把她那条耐克运动七分裤往下一拉,只见眼前两条狐狸大腿,毛茸茸,剑拔驽张,耳边顿时传来司印的尖叫声。南美眼神发绿地瞪着我,突然猛扑过来,我撒腿就跑。
前赶后追,瞬间窜出去两公里,我猛地身体一扳,急停,转身,迎面一掌,去如雷霆万钧,不过打了个空。狄南美用了一招江湖上失传已久的铁板桥,以双足为基点,整个身体往后几乎贴到了地上,向我嘿嘿冷笑,非常骄傲地说:“猪哥,去打听一下,我一千年的老狐狸岂是浪得虚名?”我当即在她脚上用力一踩,她嗷嗷叫着滚到地上去了,抱怨着:“混蛋猪哥,回来没事就和我打架!”
我揪住她一阵乱摇:“南美啊南美,这回乐子太大了,大得我都笑不出来了啊,你肯定什么都知道,赶紧告诉我应该怎么做啊,赶紧啊!”
她板起脸,表现出专业人士的傲慢态度,这副德行我实在再熟悉不过了,说时迟那时快,我跟她一起把那句台词喊了出来:“天机不可泄露!”
算了,她能说的话会告诉我的。我决定以德报怨,赞美她:“南美,虽然你的毛多了一点,但你的身材真是好啊,真是好!”
千穿万穿,马屁不穿。她当即忘记新仇旧恨,眉花眼笑挎上我的胳膊,一扭一扭走回去了。那边厢,大队人马在翘首盼望看一出好戏,看谁会被打成轻度残疾,一看我们两个都完好无损地出现,大失所望。只有辟尘笑得贼兮兮,拿出帽子来收钱——这些烂人,居然开盘口赌我们的输赢!司印买我赢,两只蜘蛛买狐狸,只有辟尘英明神武,居然买平局!兜了一帽子钱过来喜滋滋地对我说:“猪哥,我们的伙食费!”
紫罗在一边笑:“你这只小犀牛啊,每天在广州海拔最高的地方遥望全城,哪里有谁掉了钱,一溜烟就去拣了回来。那些在一边跟着想拣的,经常以为自己出现幻觉,明明有十块钱在那里的,为什么一道白影子闪过,然后就不见了!”
辟尘毫不动容,耸耸肩膀冷静地走开。我忍了半天笑忍得很辛苦,但还是上前支持它:“辟尘,明天我跟你一块去拣!”
我们开始搭帐篷野营。这可真搞笑,除了司印以外,在座各位,谁不是曾经一年有三百天在野外躺草地,其他六十天蹲树上的?现在生活好了哦,居然来搭帐篷野营?好死不死,学人类忆苦思甜吗?
才七点,七点而已,大家居然都跑去睡觉。我提议开一个野营晚会,大家唱唱歌,做做游戏什么的,他们面无表情地看着我,好像在看一个疯子。屈服于这种强大的暴民意志,我成年以后,入土以前,第一次,我发誓也是最后一次,晚上七点十五分,忍气吞声地钻进了一个帐篷准备睡觉,而且还是跟辟尘同床共枕。
“猪哥,你在纽约那边看到了些什么?”它一边把睡袋打开,一边问我。
我叹气,满脑子顿时又是那些该死的尸体,栽在垫子上我告诉它:“我看到了好多吸血鬼被人家当猪仔赶,然后又看到好多尸体在天上吊起,头痛啊!”
它却见怪不怪:“怪事天天有呀,不要这么孤陋寡闻。”
我凑近它强调:“好多尸体在天上哦!”
它当的一声倒头就睡:“你要是还想看,我可以让整个广州马上都跑到天上去。”
我立刻噤若寒蝉。我可没有忘记,辟尘虽然在我面前天天鸡毛蒜皮,家长里短,养只拖把当宠物,不过它是净空领域数一数二的高手,净得过了头,会出现整体真空的恐怖效果,千万莫要刺激它。我也挺累的,将就一下睡吧。身边的辟尘说时迟那时快,已经开始打呼。
刚合上眼有点蒙蒙眬眬,脚上有东西碰我,一惊,我忽地翻身坐起。司印如花的笑脸在门口闪现,向我招手:“嘘,别出声,出来。”
夜风如手,深蓝色天空中群星闪耀,山峰静谧而悠远,在空中剪出美丽轮廓。懒洋洋地望望四周,司印在朦胧中的微笑令我心里平和喜悦。真奇怪,我生平在无数地方见过无数山水,从未有过这一刻的感觉。有句话说,重要的不是做什么,在哪里做,而是跟谁做。真是所言非虚!我问她:“你怎么和他们在一起?”
她天真无邪地笑:“我自己跟去的啊。猪哥,你一定对他们很好哦,你走的那几天啊,他们天天都念叨你,讲了好多你的故事给我听呢,尤其是辟尘啊,老藏吃的给你,经常我们还没有上桌,菜就不见了。”
看她俏生生的,我心里温暖,不禁傻笑起来。她伸出小手,指头在我掌心划圈圈:“猪哥,我是孤儿,一直自己生活,我这辈子啊,简直从没听说过有人是这么好的啊。”
我心里一热,握住她的手,脑子里琢磨台词,是该说“放心,我一定会对你好,赴汤蹈火、万死不辞”呢,还是说“别怕,姑娘,你有我”呢?不管如何,此情此景都绝对算是我有生以来最浪漫的场面了,只要再稍稍表现出自己纯情英武的一面,说不定今天就可以趁热打铁宣告悲惨的单身生活从此结束了!
就在此时,一阵尖锐的,充满痛苦的嘶叫打破了我的春秋好梦。
紫罗?
我心焦火撩地冲过去大声问:“怎么了?”
“哗啦”!
一道闪亮的锋芒闪过眼前,我本能地往后一跳,定睛再看,暴划开了帐篷,惊慌无助地盯着我。帐篷里,紫罗现出了原形,卷曲在地上,八只脚无力地摊开两边,不时一阵痉挛,她的腹部微胀,透明发光,隐约可以看到其中有无数黑色微小的圆颗粒动来动去。我一见大惊,抢进去一搭她的心脏,跳得极慢。“上一次是什么时候?”暴浑身颤抖,惊惶得手足无措,只会看着紫罗发呆,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我一把推开他:“去叫老狐狸来。”
不用他叫,南美已经冲了进来,我冲她喊:“索姆虫破卵!按住紫罗,她很快要发狂了。”从随身携带的修复箱里取出我锋利的解剖刀,照紫罗腹部迅速横竖各划一道,腹壁如妖花怒放般绽开,破出一个极大的口子。在口子里,无数纠结在一起,无头无眼的黑色圆形蠕虫,有着濡湿外表和密密麻麻长满全身的鲜绿色疙瘩,正在紫罗肚子里翻滚腾跃,有一些在主血管附近,似乎逐渐要挤压进入血管。新鲜的空气涌进腹腔,虫子的活动在瞬间停顿下来,然而也就是瞬间过后,突然间更紧密地纠缠成团,形成一个巨大的球状体。我用刀尖试图去挑动它们,未曾真正接触,那球状体仿佛有了自己的生命一般,发出刺耳的尖叫声,随着尖叫声中心破开,如同一张森森利口,猛然向我吞噬过来。
索姆虫是天生寄居在紫罗和暴这种八神草蛛身上的微型恶性生物。每逢十三年发作一次,严重的时候会将寄主整个身体生生吃嚼干净,如果不采取措施救治,寄主在被吃成一个木乃伊之前,由于剧痛和神经损害,一定会狂性大发,六亲不认。不过它也恰好有天生的克星,在八神草蛛栖息的地方,通常都会生长一种湿头花果,十三年一熟,它们总是定时服用一次,以避开虫噬之灾。紫罗和暴大概是逃避猎人联盟对它们心脏的索求而离开旧地,没有办法及时找到湿头花果。
南美比我更见识广博,在紫罗身上下了一道镇神符,急速地告诉我:“把虫子抓出来!”我没好气:“怎么抓?它们要咬我。”
南美点头:“就是给它们咬才行。索姆不见血肉不会离开紫罗的身体,暴不能被它们咬,否则会催醒它本身体内的虫子。猪哥,你来啦!”
我仔细观察了一下南美的面部表情,不好,她是认真的,要保住小命脸就不能要了,我当机立断调用了生平最诚恳的表情,软语曰:“南美,我爱你!”
果然女人天生是情感的动物,我这句话出口,得到了无比深刻的验证和回应——南美当头一口咬过来,闪亮白牙距离我的脖子只有三毫米的时候我才侥幸闪开,她冷然提醒我:“猪哥,别忘了,我不吃这套!”SHIT!忘记了她是狐狸!
色诱不成,只好舍身取义。我把袖子往上一捋,奋起神威大喝一声之后,把手臂伸进了紫罗的腹部。说是迟那叫快,虫子倏忽间发出好肉麻的嗡嗡声,像一团黑色卷风一样,呼啦扑了上来,把我的整条手臂包裹得密不透风,感觉像浸在800度的开水里。我跳起来飞快往外面跑,一边大叫:“辟尘,辟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