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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奇怪的少年

C城。丝米国际学校。星期五的下午,校门口停了大批接学生放学的车子。

一辆破旧的福特远远停在一个街区之外,安正眯缝着眼睛,听收音机里的音乐节目,随着爵士乐缓慢慵懒的节奏,无声地翕动嘴唇应和着。

他年纪不轻了,头发剃成精神的板寸,有星星点点的白发夹杂其间,眉毛黑挺,脸相瘦削,嘴角向两边微微下斜,时时刻刻都像是在微笑,还带着几分谨小慎微。

从四点等到四点十五分,同以往任何一个周末一样,阿落从学校的方向走过来,远远的,就露出安静的笑容,扬起手臂,招着手。

安凝视着他。

十六岁的阿落。

体质弱得像个女孩子——脸是不像的,俊爽大方。不过,若是多晒了半小时太阳,就会直端端晕倒在地。体育永远不及格,学校组织修学旅行,出去一天就会被人送回来,躺着,而且在行程上拖了全年级人的后腿……

今天阿落一上车,安已经看到了他脖子上的瘀青,是被人掐出来的,后颈上动脉血管犹自微微突出,若有若无地颤动着。

安很希望自己的眼神没有那么好,但是那痕迹太过明显,何况抢在他询问之前,阿落已经做出了很得体的解释:“和同学闹着玩,互相掐来掐去。他都要哭了。”

听到这里,就知道其实他今天又哭了——被人打哭,每周一次,一次半小时,跟“候鸟迁徙,冬去春来”一样有规律。

安无可奈何地叹口气,发动车子慢慢离开,实在忍不住,还是重复了那句说过一千遍的叮咛,从口气上,倒更像哀求:“阿落,你要坚强一点。”

孩子露出天真的笑容:“爸爸,我很坚强。”

无论怎么被人欺负或蔑视,心里都从来没有半分阴影,无论经历多少不如意的际遇,仍然如幸运儿般生活下去。

从这个角度来说,他的确非常之坚强。

坚强到了可以挑战一切心理学家,让他们的理论统统见鬼去的程度。

忽然,阿落很高兴地告诉安:“班上转来了一个新生,今天也有人来接他回家。”

十六岁的孩子,周末的必然节目是呼朋引伴去狂欢。一辆一辆车载满青春开出去,谁耐烦要家里人来接?

唯一的例外就是阿落。永远孤单地自侧门走出来,走过数十米,向等候在那里的老父扬手,一同回家。

安慢慢开着车,跟在拥挤的车流之后,漫不经心地问:“是女孩子吗?”

阿落摇头:“不,是男生,今天才转来的,我都没听清楚他的名字。”

他突然指着窗外叫:“就是那辆车,来接他的。”

安瞥了一眼,猛然一个激灵。

不是什么稀罕物,只是一辆极破旧的德国甲壳虫。它轻盈地驶过,行进得如丝绸一般柔滑轻巧,划开面前的空气,如滚烫的刀锋切入黄油。

只不过,是飘浮在离地一米之处。

安眨眼,再张开之时,甲壳虫已经不见踪影。他相信自己的眼力,可以定格阳光下空气飞舞的痕迹,可以辨认阴云之上鹰隼高蹈的翅风,对影像的捕捉和辨认能力,媲美高科技支撑下的第一流数码相机。

在那一瞬间,除他以外没人发现,拥堵的车流之上,一辆车忍无可忍地采取了飞翔的姿态,奔向目的地。

阿落也不是例外,很快他就说:“哎,我看错了。”他的脸贴在玻璃上,那外面分明是一辆大红的奔驰跑车。但他觉得奇怪,自言自语地说:“我怎么看花眼看得那么离谱呢?”

安手心握紧方向盘,背上一阵发冷。

他们住在东区,除了贫民窟以外,本城房价最便宜的一区。阿落入学的时候,负责登记学生资料的工作人员都不敢相信他们填的地址:“你们住番兰街十五号?”

住番兰街十五号的家庭,怎么支付得起丝米国际学校的教育费用?

阿落对世事懵然,也不是一天两天了,闻言点头:“是啊,怎么,您也住那里吗?”

那中年男子抬起眼看看他,神色轻慢,随即冷淡地说:“这里没有人住那边。”

阿落惋惜地说:“哦,真不好,没有人和我结伴回家。”

安远远站在他身后,眼光穿过阿落的黑发,如他覆盖其上的毕生温柔,日复一日耐心微弱地生长,不曾断绝,亦不容人伤害。

只是很多时候,最强悍的人,也知道自己的无能为力。

进了门,阿落换了鞋子,直接走向厨房,须臾穿着围裙,探出头来:“阿爸,你想吃什么?”

安把自己丢进客厅的沙发里,随手打开音响,莫扎特的小提琴协奏曲流泻而出,纯净如水。

他对食物的要求很低:“三明治吧。多夹点肉。”

阿落不满地叹气:“饮食不平衡对你身体没有好处的,先做个蔬菜沙拉补充维生素吧。”顺手关了厨房门,随即传来隐约的切菜声。安偏头细细听,节奏精准,快捷而均衡,手腕与手指的力量协调至极,一分的肌肉运转着十分的精力。

阿落十岁那年,第一次尝试做饭,所切出来的黄瓜片,比一根头发丝还要薄,覆盖在瓷盘上,滚开的高汤淋上去,立刻七分熟,香味氤氲,清甜无比。

他是用刀的天才。无意之中,便达到凡人永远不可企望的地步。

虽然用的是菜刀。只是菜刀。

或者在由平凡所主宰的世界之中,这是最好的。

安的思绪没有机会飘到更深的所在,已经被阿落打断。沙拉端了上来,土豆粒微黄,莴苣叶翠绿,胡萝卜嫩红,三色相杂,覆盖着乳色酱汁,煞是吸引人。

唯一的问题是,这三样东西,安一样也不爱吃。不但不爱吃,简直痛之恨之,避之惟恐不及。

安登时拉下脸来,本来半靠在沙发上,这下全部蜷进沙发里,被阿落收在眼底,手指在盘边叮当一弹,警告道:“爸爸你要吃啊!你不吃这个,我一会儿就不吃饭。”

如此威胁,对不相干者毫无威慑力,不吃饭就不吃饭罢,饿死看谁给阁下风光大葬。但人类和猴子之所以没有灭亡,主要归功于父母们都不这样想。

无论多么精心照顾阿落,他半夜都可能会因为贫血而昏迷,因此无论在家或是学校,他的床头柜上永远放着食物和抢救设备,长夜亮灯。一顿不吃饭,其凶险若何?安见识多了,哪敢冒险,只好点点头:“好好,我吃,我吃。”

四十几岁的老男人,似回到童稚时候,在阿落督促的眼光下,无可奈何地放一勺红红黄黄生冷玩意入口,囫囵吞下。阿落满意了才走回厨房,一边说:“好了,我这就做你爱吃的,牛排吧?几分熟?”

每周最美好的一个晚上。阿落在客厅一角的小书台上安静看书。音乐回荡在四周,安戴着实际没有任何作用,只是衬托出他满脸慈祥的一副平光眼镜,一针针地织毛线。他永恒在织一件毛衣,灰蓝色,粗棒针,高领套头。一行行织下去,到收尾时候,以反向的针法重新织起,直到把成品织成虚无。

反反复复。是他的祷告,还是他的叹息。

皮肤接触毛线,带出咝咝的摩擦,极轻微的响声。他知道阿落听在耳里,倘若停的时间稍长,那孩子就不安地转过头来,看他起身去洗手间,倒水,换一张CD,坐回原位,才松口气继续看书。

看到十点,安提醒他:“我们出去散散步,你该休息一下眼睛了。”阿落站起身来:“好啊。”

这时一声“叮呤”划破室内空气,是电话铃声响起了。

两人面面相觑。

这房子里有一部电话,不过从来没有响过,于今年余。安所做的工作,是为城里的大户人家做园丁,尤其精于剪裁和修整名贵的花木,也常常需要和客人预定时间,但是,他只使用手提电话。

铃声响得很耐心,“叮呤,叮呤,叮呤……”

安慢慢走过去,手指在空中犹豫许久,终于去接。一面侧过身子,一旦遇到的情形不如意,避免阿落看到他哪怕最细微的表情变化。

但是他这个举动做得毫无意义,因为五秒之后他径直转过来,无比诧异地说:“阿落,找你的。”

阿落冲过来接电话,讲了一分钟,中间三十秒用于找纸和笔记一个地址,在终于撂下话筒之后,他站得笔直,带着毛细血管大规模破裂般的兴奋表情,宣布:“我同学邀请我去他家做客!”

做客,于安或阿落,都是相当新鲜的经历。从前在世界各地走来走去,两个人都不善于和人打交道。在每个城市里,他们认得的流浪狗数目永远比认识的人要多,直到在这里定居,情况也没什么变化,除了阿落就读的学校开家长会或运动会,几乎没有任何其他社交活动。

对此安毫无意见,阿落也许有点寂寞吧。有时候他也看着街上呼啸来去的同龄人,久久不愿转移视线。

不等安询问细节,他已经蹿到楼上去,在橱柜里翻找合适的外出服。安沉默地站在门口,想劝阻的话涌到了喉咙口,又吞下去,最后走去厨房,在衬衣的袖子和皮肤之间,贴身藏了一把小小的刀——有一样值得依靠的东西,任何时候都不会是多余的。

先买一点礼物,再赶去纸上所写的地址。不难找,过三个路口,拐弯两次,穿过平常的街道,来到一处平常的小区,独立成栋的小小房子依次排列着。驶入车道,阿落拿着纸条一路分辨着路边树立的门牌号码,忽然说:“应该到了。”

就是这里,原木门廊上清清亮着一盏灯,数平方米的草坪精心修剪过,疏疏落落栽着丁香和玫瑰。安是行家,看得出这上面花了多少工夫。

门廊与草坪之间,有个人似正在等待,侧对他们,手插在裤袋里静静站着,垂头看地面,不知为何出神。

听到引擎声,他抬起头,望过来,微微一笑。安和他打了个照面,瞳孔猛然放大,胸腔里猛然滚过一阵冰雪似的凛冽之意,能叫醉得最深的酒鬼在一瞬间醒神。

那一瞬间仿佛冰火交织,蜜与砒霜熔炼,天使与魔鬼共骑——那样的无声恐怖与自然温柔。

定睛再看,其实只是一个简单的男孩子。跟阿落那般大,不高不矮,眼睛小小的,和气地凝望着人。眸子黑白分明,像水仙花底的石子,鼻梁异常神俊,但给其他部分一分担,也不起眼。把他放在人群里,无数眼光就如水流一样过去,不会为他停留,也不会知道,那一瞥惊鸿里,到底错过了什么。

他扬起手来,喊道:“阿落。”

阿落顿时很兴奋:“他记得我的名字啊。”急忙就跳下去,也扬手:“你好,你好。”

结果他自己不记得人家的名字,奔到面前一顿,有点尴尬,但他完全不懂掩饰,当场直端端问出来:“你叫什么名字来着?”

安泊好车,跟在身后听了这句,不由得叹口气,知道他在学校里常常给人欺负,也不是没有一点自己的原因。

那男孩子却不介意,拍拍阿落的肩膀,说:“我叫朱小破。哎,你家远吗?这么久才到。”

阿落托出来一盒芝士蛋糕:“拐弯去买蛋糕了,八灵街最好吃的蛋糕店出的。最后一盒。”

对方耸耸肩膀:“最后一盒的意思,就是不大新鲜,一会儿你自己吃。”阿落傻傻地“哦”了一声。

这两个人的对话着实与常规社交礼仪不合,但常规社交礼仪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安从来没有教过阿落。居然还有其他家长也懒得教?

小破向安点点头,叫了一声叔叔,一马当先进门去了,手还是插在裤兜里,身子一摇一摇,无忧无虑的样子。安从背后看他的身形,精练结实,线条极为流畅,是训练有素的样子。

朱小破家的房子,虽然是两层,却相当袖珍。客厅面积不算大,摆设简单,中心坐落的沙发极宽大柔软,坐上去便舒服到不想起身,每个座位前配一张脚凳,旁边一个小手台放灯和食物,东西虽多,却收拾得一尘不染,井井有条。主人起居习惯,一望可知。

小破招呼他们落座,一面走到楼梯下,大吼一声:“辟尘,下来做点心。”

紧接着就传来一阵“噔噔噔”的声音,安觉得不管对方是谁,都应该打个招呼,转过头去刚要开口,立刻吓了一跳。

他看到一头猪。

精确地说,一头穿着全套清洁外套,手里还举着一根巨大拖把的猪。

此时该猪站在二层楼梯转角,吹胡子瞪眼地对小破说:“我没空。你死鬼老爹养的老鼠生儿子了,搞得阁楼上一塌糊涂。我要去搞卫生。”

又噔噔噔冲下楼梯,经过客厅,冲进卫生间,对沙发上坐的那两个大活人视若无睹。他经过茶几的一瞬间,纸巾盒子里的纸巾猛然外飘,笔直凝滞在空中,意味着那瞬间的空气流动速度,达到了非常惊人的程度。

阿落好奇地追随着那人的身影,小声问:“小破,这是谁啊?”

小破走回来坐下,盯着那盒他认为不大新鲜的芝士蛋糕沉思了一秒钟,伸手打开盒子,试毒一样小心翼翼地尝了一口,然后说:“辟尘。”

阿落想了想:“你妈?”

小破嘴里那口蛋糕硬生生哽在喉头,似乎长出两个亚当的苹果,半天说:“我觉得有人不会同意我这么叫。”

阿落和小破共同度过周末,消磨时间的主要工具是一台xbox。两个正当青春的少年郎,各自占据沙发一角,两眼炯炯有神地对住三米开外的荧光屏,从极品飞车888杀到最终幻想250。电视上血肉横飞,喧哗嘈杂,他们两个却面无表情,沉浸在游戏天地里打了个落花流水。

安在一边坐着,好几次都想提醒阿落该回家了。已经非常之晚,早已破了阿落就寝时间的记录,但有一种奇怪的感觉阻止了他。

那感觉首先是因为倦怠,莫名的疲塌,猛烈袭来,似有无形吸血鬼,正孜孜在喉畔吸取生命之精华,造就一种多少年没有过的新鲜委靡。但更大的诧异,是来自阿落意外的活力。

阿落与活力,两个名词之间,向来不相干。在任何地方,阿落永远比别人慢半拍,眼睛看到,脑子想到,神经下了指令,身体却兀自软弱,无法跟从。他永远在安静慢行,面带微笑,听天由命。

这是多少年来,他第一次在儿子的身上看到少年人应有的那种活力,像下过雨后的草地上,种子在发芽,生命蓬勃,不可阻挡。

这活力从何而来,是因为游戏,还是因为蛋糕,或者因为那个笑起来憨憨的,眼神偶尔闪烁却精光流动的小破?

中间大概有两到三次,那位对清洁工作显然无限热爱的辟尘先生,穿过客厅,进出洗手间换卫生工具,而阁楼上则持续传来地震演习般的动静,嘈杂中还隐约有人热情洋溢地喊叫:“呼吸,呼吸;加油,加油。”

客人们难免感到诧异,坐在那里的主人却神情呆滞,两眼发直,和电视游戏死扛,毫无负起解释之责的觉悟。

虽然安整个晚上什么都没干,但他还是累到觉得必须告辞了。脑子里念头刚一转,小破随之停下手里的游戏,向他瞥一眼,说道:“阿落,你该回家了。”

安微微诧异,阿落已经站起身伸个懒腰,道:“对哦,爸爸,我们走吧。”

说走就走,半点不含糊,安跟在后面,对小破点点头:“我们走了,谢谢你的招待。”他凝视这男孩子的眼睛,却看不到半分内容,其间神色纯净如同恐惧或狂喜,后者耸耸肩膀:“没什么招待的,今天辟尘和我爹都忙着接生。下次再来吧。”

听到接生两个字,客人差点一跤摔下台阶。

目送车子远走,关上门,小破爬上自家阁楼,靠在门口。里面有个极英俊的男人,穿一身睡衣趴在地上,正在细心地清理着什么,看到小破,问:“你同学走了吗?”

小破点点头,然后说:“我要保护他。”

那男人大惊:“女同学?”

一骨碌爬起来,光脚站着,表情很悲愤:“女同学来了,你都不叫我一起玩?”他义愤填膺双臂挥舞,左手里捏着的是一只好小好小的老鼠,右手拿着软毛刷子,热水滴答,原来在做产科护士工作。

小破忍气吞声地摆摆手:“男的,男的,你别激动,小米的儿子要给你掐死了。”

听到是男的,那人立刻蔫了,再次趴下干活,头也不抬:“你干吗要保护一个男的?这个倾向我不赞同啊,而且以我对辟尘多年的了解,他多半也不会赞成……”

小破绝望地听了两分钟,抽身走了。

两公里之外,安的车子转过第一个路口,阿落在副驾驶座上,神情委顿不堪,头靠着座椅,昏昏欲睡。他之前生龙活虎的状态流失得如此之快,中间甚至没有一丁点儿的过度。

安想不通这是为什么,热闹后当然会有点疲倦,但也不应该如此彻底。此时车子已经来到第二个路口,前面是一条两百米左右不大热闹的小街,穿过后就进入主干道——来时的路就是如此。但是安忽然发现,那条小街上本来通明的路灯,现在全部黑了。

天气不算差,夜空有稀朗星辰,微弱荧光撒下,去路依然可见。或者是太晚了,没有行人出入,街道显得很冷清。

出于某种本能,安减缓车子的速度,深呼吸。紧接着,又发现一件奇怪的事情。

他出门前,贴着袖子藏进去的那把刀,不见了!

整个晚上,他都坐在阿落身边,没有动过。穿的是样式相当古板的白色衬衣,手腕处有袖钉,扣得极紧。那把刀虽然小,也绝不可能从里面滑出来。

何况,安对身体的敏感程度可以直接打败童话里的公主,不要说九层褥子下的一颗豌豆,就是一根豌豆苗,他也一早捻了出来,何况那么冷而锋利的一样东西。

刀去了哪里?

不过以紧迫程度而论,这个问题,眼下只能排到第二。荣登榜首的,近在眼前。

真的是眼前。

就在挡风玻璃前。

蚊子。

车窗前赫然在目的,是许多蚊子。

作为居家旅行不请自来的忠心伙伴,蚊子这种东西,向来是人类浪漫情调和优雅情怀的头号大敌。当年泰坦尼克号上,杰克和露丝于甲板之上风花雪月,实在是相逢得法,走了一把狗屎运。如若置于陆地,坦于野风,佳人雪肌,不叮则罢,一叮就要叮个对心穿,否则蚊子一族,颜面何存?从这个角度来说,人世间最无孔不入的卫道士,它们实至名归。

好在,卫道士们都有一个致命的弱点,那就是很容易被打死。

如果它们变得很强壮,很大只,很施瓦辛格……那怎么办呢?

这就是阿落和安现在面临的问题。

因为他们面前的蚊子,真是大啊!半人高,头大如斗,嘴上那根针在月光下荧荧发亮。阿落历来被蚊子咬惯了,却也从不晓得这玩意儿身上原来是长毛的,而且长得还十分茂盛。这样尺寸的蚊子,有七八只,三只在前,两只在左,两只在右,摆成掩护进攻的阵势,首尾呼应,互为支援,一看就是训练有素的雇佣蚊,绝非家庭妇蚊们心血来潮,忽然变形而来。

阿落靠紧车椅背,睁大了眼睛,额头上有汗珠一颗颗滚下。但他神情依然镇定,只是缓慢地问:“爸爸,怎么办?”

安没有回答。

如果是七个这般型号的人,无论所持何种武器,他一早已经跳出车门,单枪匹马,赤手空拳,谁能挡得住?虽说肉体与灵魂都逐日老去,沉于俗世生活,手脚渐渐迟缓,但是杀气仍在。什么样的生人在他眼里,本质上都只是还呼吸着的尸体。

但那不是人。甚至不敢肯定那到底是什么。

世上最恐惧的,乃是恐惧本身。

他深深呼吸,直到完全安定。适才莫名流失的精力,缓缓在恢复中,他在阿落肩上拍一下:“你坐好,爸爸去清路。”

最后掠过脑中的想法,是那把刀在就好了。接着他就把一切犹豫和顾虑抛在脑后,推开车门,跨了出去,反手立刻锁上。

看到他的身影,站在最前端的先锋蚊克尽职守,立刻迈开步子冲上来,带起的风声里有浓腻生肉和肮脏毛发发出的腥臭味道,重若有物一般,包围他,熏得安眼都发酸。

安没有动,浑身上下任何一块肌肉,在等到大脑明确的指令以前,都纹丝不动。直到蚊子的腿来到眼前五十厘米左右,安猛然像离弦之箭一样笔直向前冲去,起步、收步,踢出一脚。

这一脚可以踢断手腕粗细的钢筋,也可以踢断一条放大了两百倍的蚊子腿。

至刚之威,人虫辟易,可惜,蚊子腿比人的多得多。

既然那么多,断一条腿也就无所谓,冲锋之势不可缓,该蚊子仍然迅速逼近安眼前,一根锋利的肉针对着他的头顶,极快地无声扎下来——这死蚊子怕是还学过针灸,认穴奇准。安一偏头,肉针贴着他的皮肤擦过,他伸手握住那质感古怪的玩意,猛地一折,蚊子嘴里发出呼痛般的怪声,看来也是蚊生父母养,还没有练成金刚不坏之身。安定神,正要乘胜追击,忽然发现原本排成掩护阵势的左侧边锋蚊在视线范围里消失了。回头一看,顿时大惊。

世道变了,原来老实咬人的蚊子,如今也变得战略战术皆精。趁安猛虎离山,奇兵突入敌后,两只蚊子一左一右,各占据一边车窗,以嘴为锤,正一下下猛击玻璃。那不过是一辆濒临报销的老爷车,如何经得起如此生化战士的攻击,车身不断震颤,便同打摆子一般。安急忙去看坐在里面的阿落,居然还是稳稳坐着,双手交握,脸色惨白,但还不失镇定。安暗暗诧异,但也顾不得细想,脑后风声如啸,另一根肉针又奔袭而至。

安闪身,重施故技,又一把捞住,他之前断了一蚊之嘴,信心大增,干脆利落,就手一掰,断了人家生路。手脚活动开了,心胸大畅,好似回到少年时与狼豹相搏。正要扑上去解除阿落身边的警报,眼角余光一闪,当即大呼不妙。

如果说原来那七只蚊子会排成北斗阵已经算很有学问,那么现在面前竟然涌现出无数只,不晓得从哪里冒出来的蚊子,显然已经进化到了懂得天干地支八卦六合,只差没有排出几只大蚊子换上不同颜色的风衣,叼根牙签当领队了。

作为经验丰富的斗士,安知道无论什么高手,多么剽悍,只要陷入车轮大战,最后都会悲惨地死于口水或脚印。他无暇多想,急速退到车前,先一拳打飞左边那只蚊形啄木鸟,还没有示意,阿落已经极机警地打开了车门。安纵身跃入,脚尖勾门关死,从阿落身上一掠而过,轻飘飘地落在司机位子上,擦了一下汗,说:“糟糕,哪来这么多怪东西?”

阿落凝视他,须臾露出笑容:“爸爸,你好像很高兴的样子。”

安以为自己听错:“你说什么?”

儿子重复了一遍:“你看上去很开心。”

他从不说谎的眼睛平静温柔,充满惊讶而有趣的神色:“我从来没有见过你那么高兴的样子。”

安掩饰般转过头去,喃喃自语:“别胡说,外面突然来了好多大蚊子。”

的确是很多,而且排成了一个坦克集团的样子,密密麻麻攒在一起,向车子压过来,一旦车子被推翻,麻烦就大了。安压抑住自己的紧张,脑筋急速转动,试图寻找出逃生之途。这时阿落说:“看,有流星。”

有流星,自墨蓝色天边闪现,闪耀着银色光芒划过整个苍穹,来到阿落和安的眼前,掉进了那大群黑压压的蚊子堆里。那如同一千盏灯同时亮起的辉煌,飞速旋转,画出一圈圈虚幻的光环,笼罩视线所及,夺目,以及夺命。瞬间之后,一声极为轻微的叮当声传来,光芒消失,如同从未出现,留下的,是许多沉默的死亡。

车里的两个人目瞪口呆,良久面面相觑。要不是顾及为人父的尊严,安几乎想让儿子给自己当面一拳,看是否犹在梦中。

那些本来试图以众欺寡的蚊子军团,如今同生共死地齐齐挂掉,躺了一地横尸。没有任何血迹,因为杀戮来得极快而干净,肉体甚至都没有感觉疼痛。

在确认自己已经安全之后,安谨慎地下了车,他的视线被一样东西牢牢吸引住。

车盖上,黄色木把,雪亮锋利的刃,薄而轻巧。

是他一度以为自己丢失,而且不知道丢失在了哪里的那把刀。

刀尖犹有淡淡血迹。

那天晚上回到家,父子两人很有默契地没有谈论刚才的事。阿落径直洗澡睡下,安独自在客厅里,开一盏小台灯,昏光下捏住刀尖一线,观察刃上微红。

以常识而论,蚊血无色,除非刚刚进餐,还未消化完毕。

在攻击自己以前,这蚊子军团,还肆虐过哪里?

而这刀子,无端端消失,又无端端出现,还无端端自力更生大开杀戒,更不可解。

抬头看天,夜色如水。人世间多少神秘事纵横流转,无法解释,最好忘记。

说到忘记,阿落本事最大。星期一早上起来,那“遇险记”对他来说,仿佛已经变成了一场电影,心灵没有什么好震撼,最紧要是赶快去找人把情节分享。

安送他返校,阿落就似有火烧身一样,在座位上扭来扭去,数着手指看哪个同学和他平时有点交情,会耐心听完这个故事。

在司机位上安暗暗叹气,他不能明白,为什么心地这样纯净的孩子,却会成为人群中的异类。也许这是他的责任吧。

还好,刚到校门口,阿落就得到一个惊喜——他听到有人大喊大叫他的名字。

朱小破同学。

校服穿得整整齐齐,似乎一早已经等在那里,看到那辆破福特,就扬起手来喊:“这里这里,阿落阿落……”

阿落一个箭步蹿出,安从没见过他动作这么快,谁知前头还有一个更快的,小破迎面冲上来,手腕一转,拎住阿落上衣领子,脚下一起动,身影瞬间到了数十米之外。那边,安的眼睛睁到铜铃那么大,几乎一头撞上挡风玻璃。

不说安对自己的眼力产生了罕见的怀疑,小破拎起阿落,一边飞奔一边嘀咕:“要迟到了,你还慢腾腾的怎么行啊!”

阿落抱着自己的书包,眼睛垂下去,严肃地注视着自己离地大约七八十厘米的脚,转头又看看在自己下巴高度处,小破那个根根头发直立的板寸脑袋,突然冒出一句:“我最近是不是瘦了?”

小破好似抓一个米袋子一样抓着阿落,蹭蹭蹭数步,已经蹿过学校的大广场,在教学楼的智能门阀定时自动关闭以前,挥手就把阿落丢了出去。后者感觉自己跟坐在滑雪板上一样,无比顺滑地从皑皑雪坡上一溜而下,定神看,已经从门阀下涉险过关,来到了楼道里,他来不及爬起来,赶紧大叫:“你快点啊,门要关了。”

话音没落,眼前一花,接下来就听到小破的声音在二楼上响起:“你发什么呆?上来上来。”

阿落左看一下,右看一下,耸耸肩,自言自语道:“在我不上体育课的时候,原来人类的体能已经发展到了这个地步了啊。”

他们的教室在六楼。这个时间,早课已经开始,按道理说,走廊上应该白茫茫一片真干净,而各个教室里则会传出鬼哭狼嚎的读书声。

但是今天很奇怪。每层楼的过道上,都拥满了学生。每个学生的脸上,都带着全世界等待救世主来临那样的狂喜之色。喧哗吵闹中有几个关键词不断被重复:“格斗赛……”“无差别选拔……”“高额奖金……”“梦梦公主的约会……”

不知道为什么个个都那么激动,在教室内外奔来奔去,好似羊群里的狗。

小破丝毫不觉得这场面和自己有什么关系,拍一拍阿落:“我们进去吧。”然后就一摇一摇地,甩着书包走了。走了两步,发现阿落没跟上来,不由得诧异:“你干吗呢?”

只见阿落两眼发直,站在当地把头摇成一个拨浪鼓:“完蛋了完蛋了完蛋了……”

对于完蛋这两个字,小破有超乎异常的兴趣:“什么完蛋了?有什么好玩的说来听听。”

阿落白他一眼:“好玩?好玩的没有。”

他指指那些好像吃了兴奋剂一样的同学:“他们可能觉得好玩,不过我一定不好玩。”

不好玩之处就是:丝米国际学校每年,必有格斗大赛这一节目。本来寻常学校的格斗赛,无非是自愿参加,点到即止,投降算数,不热衷者大可无惊无险到清明。问题是,这家变态学校举办的,却是全校范围内的无差别格斗,强制参加,淘汰为止。

男女分赛,每个班都进行循环制的一对一单挑,最强的五人晋级。没有规则的格斗,被嗜血与善斗者视为盛事;身体条件和格斗技巧不够的学生,则要经历整整一周的噩梦,往往落下重伤,甚至往年还出现过死亡记录。

无论去到哪个学校都是校园暴力受害者,从小挨打挨到大,动辄要劳动老爹给自己接骨消肿的阿落,此刻已经看到了自己的未来——满身青紫,血迹斑斑,说不定一命呜呼,也不算怪事……完了,完了啊……

他的哀叹在小破听来很好笑:“就是打架嘛。”他拍拍阿落的肩膀,“打架我在行,从小打到大。”还找出例子来,“上个星期刚去过洛杉矶,全美地下拳王争霸赛。”

阿落懒得理他:“看是一回事好不好,我昨天还在电视上看了空手道世界冠军争斗赛呢。”

谁知小破很认真:“我不是去看,我去参加比赛的。”

他把自己松松垮垮的校服袖子挽起来:“看,我很有力气。”

袖子下是少年人的臂膀。微黑,不粗壮却极结实,一分一毫多余的脂肪都没有。如果仔细看,甚至可以发现皮肤下隐约有蓝色液体流动,不知是什么。

阿落从来不扫人家兴,既然小破说得那么高兴,那就依他好了,于是点点头:“我知道了,你打赢没?”

小破摇摇头:“没有,猪哥封掉我大部分力气,不准我太投入。他说打死人不好,很容易发噩梦。”这瞬间他有一种醇厚的天真,闪闪烁烁:“我不喜欢发噩梦的。”

猪哥,猪哥是谁?

听起来好像一个饲养员。

对此小破不同意:“猪哥是我爹,你说他是饲养员,我归他养,那我岂不是猪?”

两个人在这里斗嘴,蓦然发觉周围猛地静了下来。顺着所有人的视线,看到学生群的后面,出现了一个站得笔直,身板有如军人般坚实的中年男子,有一张瘦削而冷酷的脸,眼睛里毫无感情,跟他身上的衬衣一样灰黑。

他厉声喝道:“吵什么!”

所有人都低下头去,站在原地大气都不敢喘。

只有小破转过头去,看了一眼,说:“谁啊?”

阿落头上大汗淋漓而下,急忙拉一下小破:“他是学校的教导主任,魔鬼关先生。”

一个老师可以得到魔鬼的称号,想必在教学生涯里有过不少另类的光辉事迹。

小破耸耸肩:“魔鬼?他不像啊,我家很多的。”毫不把人家的威严放在眼里,他迈步就往教室里走。魔鬼关脸色大变,眉毛凶狠地倒竖起来,就在这飙将发未发之际,小破又站住了,自言自语地说:“我爹说,做人要低调。嗯,低调就低调吧。”

他有样学样,从众站在那里,一动不动,以此表示自己的低调作风。浑然不觉这一动一静,已经形成了对当局权威的极大挑衅。阿落把教导主任的神情看在眼里,心里大呼不妙,但不妙归不妙,他也不肯就此悄然跑路,将自己新交到的唯一朋友撇在一边,因此一边摇头摇得打摆子,一边碎步上前,跟小破站成一排。走廊之上,当即出现两个类兵马俑群落。一边很多人,战战兢兢,全部吓得要死;一边两个人,表情呆滞,接近视死如归。

魔鬼关慢慢走上前,逼近小破和阿落,以他在学生中成名的“杀人眼光巡视大法”,在两个小鬼的脸上转了一圈。阿落向来老实,被同学扁到鼻血长流都不告状,更别说直接惹上学校当局了,当即吓得濒临屁滚尿流的边缘。要不是身后有堵墙撑住他,说不定已经当啷一声晕倒在地,要劳动救护车。

魔鬼关对此效果相当满意,但眼光转到小破头上,这孩子嘴巴微张,面无表情,不晓得在发什么呆,显然没把他放在眼里,颇为不敬。正要发飙,小破微抬眼,向他一瞥,魔鬼关先生的心头,忽然泠泠一寒。

寒意随着呼吸,很快扩散,蔓延过胸口、四肢、五官、指尖。血流速度不知不觉减慢,眼前出现幻觉。他看到无穷尽的黑暗中,有数千加仑的血,稠热地翻滚着,中间似散发着悲痛的呻吟,仿佛地狱。

他猛甩头,从幻象中挣脱出来,眼前恢复清明世界的时候,他迎上小破的眼睛。那平静的瞳仁中,隐约有血海在翻腾,好像有一个声音轻轻地对他说:“安静,安静。”

魔鬼关先生打了个寒噤。失神良久,才回忆起自己到底在做何贵干,他退了一步,破天荒地没有剽悍到底,转身离开。身影消失在电梯中的一瞬间,学生群里齐齐发出两种型号的惊叹。一是哇哇哇,表示无名爆爽;一种是咦咦咦,实在无比意外。

格斗大赛的通知一出,整个学校就进入“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气氛中,每个人都在暗中观察,要么挑选自己要打的人,要么定位会打自己的人。阿落如往常一样缩在座位上,忧心忡忡,想象中自己已经变成一个沙袋,唯一的期望是不要被打出脑浆来,收拾起来太麻烦。

他忧郁了半天,凑过去问小破:“你干吗要转校来这里啊?现在转回去还来得及不?”

小破正在仔细收拾他的书包,一本一本书拿出来,在自己面前垒起来,砌碉堡一样。听到问题想了想:“我为什么转校?嗯,这个原因我不能告诉你。”

阿落兴趣大增:“为什么?”

小破摇摇头:“我不会告诉你的,不但这次转校的原因不会告诉你,而且连以前三十几次的原因我也不会告诉你。”

听到这里,阿落的眼珠子立刻想脱离眼眶独立存在:“三十几次?你上学多少年了?转了三十几次校?”

小破奇怪地看着他:“什么上学多少年了?我高一就转了三十几次。”

两个人的对话到这里戛然而止,因为有一只手,突然在他们眼皮底下出现,敲了敲小破的桌子。

那只手外形很美。纤长,柔嫩细白,指甲修得圆润通明。无须抬头看脸,就知道主人是个女孩子。

这个班上,这个年级,甚至是这个学校里,最漂亮、最得宠的女孩子。

——梦梦公主。

阿落这样称呼她。

他问:“有事吗?”后者却在好奇地注视小破,一时没有回答。

小破还是继续砌他的书,只漫不经心地抬头看看。他看到梦梦公主像三春牡丹一样丰柔的容貌,鲜嫩到在阳光下呈现些许湿润,那样青春的饱满与秀美,以目光就可以挤压出水来。小破立刻精神一振,冒冒失失就问:“你去不去我家做客?”

梦梦公主一怔,脸颊上飞起一片微怒的绯红,脆生生地答:“我为什么要去你家做客?”

小破很老实地回答这个问题:“我老爹说请漂亮女同学回家做客是高中生活一个非常重要的部分,如果没有成功的话,是很可耻的。”

该衡量标准闻所未闻,但阿落浑然不觉其标新立异,非常好好先生地配合,说道:“真的吗?没人告诉过我呢,哎,你以前没有成功过吗?”

小破脸色颇为悻悻,好久才很勉强地说:“没有。”

从他的表情来看,这是被戳到了痛处,如果阿落不是他的朋友,可能这阵子已经被他踩在了脚底下。

岂知阿落还在一边胳膊肘往外拐:“梦梦不要去,他家什么都没有,吃的也没有,适合你玩的也没有。”

说得小破直挠头:“那天辟尘太忙了,下次去就有点心吃啦。”说着,眼神忽然一转,望向梦梦身后,皱起眉头说:“你背后是什么?”

梦梦和阿落都莫名其妙,齐齐回头。背后只见墙壁上的大块玻璃书写板,以及书写板下的多媒体操作台,再看过去一点,一个身材矮小、样貌颇为猥琐的男孩子,正施施然走出门。

阿落便介绍:“那是菲力斯。你没见过?我们班上学习最好的,非常聪明。”

似乎听到有人叫他的名字,菲力斯蓦然侧过头来,向这边遥遥一笑,笑容中有一种奇异的邪恶之意,一闪即逝。小破眼光再次掠到梦梦身后,像在丈量距离,一面低声自语:“人类的速度不会这么快的。”阿落两人没听清楚,齐声问:“什么?”

他却不肯说了,手脚加快,终于把书墙砌好,很满意地端详了一下,咚的一声倒下头去,不动了。嘴角渐渐有一种液体流出,俗称“哈剌子”……

梦梦目瞪口呆,呆了半天才想起问阿落:“他干吗?”

阿落端详了一下,宣布:“他睡着了。”

两人面面相觑良久,梦梦终于想起自己来找阿落的原意:“阿落,你不要参加这次选拔了。请病假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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