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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好久没有联系的易水寒这天给沈天涯打来电话,问他最近有没有空。沈天涯说:“有事吗?”易水寒说:“也没什么事,那方歙砚已经被我初步考证出来了,我还写了一篇考证文章,想请你来斧正斧正。”沈天涯说:“隔行如隔山,你那又不是什么财务报表,我怎么斧正?”话虽这么说,沈天涯觉得好久没见易水寒了,还真有点想他,加上这段时间做起事来积极性不高,在处里呆着浑身没劲,就答应下午到他那里去看看。

下午先到处里遛了一趟,沈天涯就找个借口离开财政局,去了文化馆。敲开易水寒家的门,只见一屋子的古籍,什么《中国史稿地图册》《白居易传》《白文公年谱》《河南志》《诗经》《辞海》《辞源》《中国古今名人大辞典》《古今人物别名索引》,横着的,竖着的,摊开的,合着的,应有尽有,几乎到了无法落脚的地步。

当然还有那方歙砚,易水寒一直抓在手上,好像怕它忽然生了双翼,飞离而去似的。他兴致勃勃地告诉沈天涯,这两个月他就是跟这方歙砚和这些书一起度过的,他已经找到了白居易爱砚藏砚琢砚的充分依据,还准备揣着这方歙砚,到浙江兰溪一带实地考察一番,然后北上京津一带,找专家鉴定。

易水寒一边唾沫横飞地说着,一边在书堆里翻找起来,很快翻出一篇二十多页的考证文章,递给沈天涯。只见正文不长,而用小五号字打出来的注解却占了大部分的篇幅。沈天涯瞥了几眼,便说道:“我以为世界上就我们财政部门的报表最枯燥,谁知你这狗屁文章更让人不忍卒读。”将文章扔到了一旁。

易水寒并不见怪。本来他就不是真要沈天涯来看他的文章的,是这方歙砚被他弄出了名堂,一时兴奋,想找个人宣示一下。他乐呵呵道:“财政局的人满脑子都是一个‘财’字,一身的铜臭,哪还看得进这些高雅的文字?真是曲高和寡啊。”沈天涯说:“你这哪是曲高和寡?你这是曲高和无,你拿着自慰吧。”

说到自慰,沈天涯想起两次到易水寒家,都没见着他老婆,也不知是回了娘家不肯回来了,还是去了别的什么地方,就问道:“你老婆呢?”易水寒的脸色就有些阴沉,说:“你提她干什么,是成心要我不高兴怎么的?”

沈天涯认得易水寒的老婆,她其实是一个很贤慧的女人。他们的儿子也快十岁了,长得挺可爱的。一家子原来一直是和和睦睦的,可自从易水寒迷上这些冷冰冰的石头和旧书后,什么都不管了,把老婆儿子也撇到了一边。老婆就生他的气,开始是隔三岔五带着孩子往娘家跑,后来就干脆长住娘家不回来了。沈天涯笑话易水寒:“老婆不在家,你呢又不肯到外面去放松放松,看来真的只好在家里自慰了。”

易水寒指指手中的歙砚和满屋子的旧书,说:“要说自慰也没错,我天天就拿它们自慰。”沈天涯摇摇头说:“易水寒就是易水寒啊,在你面前,吾辈也太俗不可耐了。”

话音才落,有人敲开门走了进来。易水寒点着两人介绍说:“这是我的朋友沈天涯,财政局预算处处长;这是游长江,著名作家。”叫游长江的著名作家朝易水寒嘘一声,骂道:“去你妈的,谁著名作家,你挖苦我老先生干什么?”回头握住沈天涯的双手,说:“原来你就是沈大处长,财神爷。”

这大概就是上次易水寒提到过的那位做好事成被告的游干事了。沈天涯说道:“久仰久仰,水寒多次提到你呢。”游长江说:“是呀,水寒也经常在我面前说起你。”

客气了几句,忽然不知说什么好了,沈天涯只得顺便说了句:“最近有什么大作?我可是你的忠实读者哟。”游长江大概是那种没什么名气,又寂寞难耐的作家,沈天涯的话让他有些激动了,觉得找到了知音,急急追问道:“真的吗?在哪里读过?”

沈天涯这才意识到说漏了嘴。什么年代了,一个个都在为名忙,为利忙,谁还会注意一个名不见经传的作者的东西?往往是这样的作者,做了多年的文学梦,而且通过文学进了文化馆,做上了文学专干,一生的精血都耗费在这上面了,自以为是的作品写了不少,却鲜为人知,一旦有人提到读过他的作品,自然喜不自胜,引为知己。不过沈天涯还是体谅游专干的不易,不忍心把这些想法说出来,只好敷衍道:“经常在报刊里读到,我还推荐给我的儿子读呢,让他也沾上点才气。”

游长江更加来神了,不无自豪地说:“我上个月还在《南方少年报》上发表了一篇《轻轻松松上清华》的作品,是根据我市一名高考理科状元的事迹写成的,外界反响还不错,你儿子大概是看了这篇东西吧?”

在沈天涯的印象里,《南方少年报》名字虽大,其实是一家省级小报,他从没订过,自然不可能读到什么《轻轻松松上清华》了。也是怕露了破绽,沈天涯不敢就事论事,便说:“最近书店里到处是一些诸如《轻轻松松上哈佛》《哈佛天才某某某》《剑桥天才某某某》一类的书,我没有要儿子进哈佛上剑桥的奢望,从没买过。不知游老师读过这些书没有?”

常言老婆人家的好,文章自己的好,游长江也觉得他的《轻轻松松上清华》比那些哈佛呀剑桥呀一类的书不知要好到哪里去了,撇撇嘴角说:“那都是相中了那些望子成龙的家长的心理,想着法子去掏他们袋子里的钞票的。谁不知道,哈佛也好,剑桥也好,真是那么轻轻松松说上就上得了的么?轻轻松松上清华,才是大实话,才是真实可信的。”

本来是这个游大作家套用人家哈佛和剑桥的话题写文章,现在却反而说起人家的不是来了,沈天涯就觉得有些索然,转移话题说:“要说真实可信,恐怕还是我们的易专家的考证比较真实可信。”游长江笑道:“那都是千百年以前的事了,那些古人又不可能爬起来跟他对质,还不是他爱怎么说就怎么说。”沈天涯说:“你可不能这么冤枉易专家,他是严肃认真的,考证文章写得一丝不苟。”游长江说:“他不这样,怎么骗得了那些收藏爱好者的银子?他如果硬要把白居易考证成易居白,人家也拿他没办法。”

游长江说了那么多,沈天涯觉得也就最后这一句,还像一个搞文学的人说出来的,也编造道:“我读大学时,有一位同学跟水寒一样姓易,他就经常说白居易原来就叫易居白,是他的本家,是写文学史的人粗心搞颠倒了,才以讹传讹传到了今天。”游长江乐了,对易水寒说:“听到没有?把你本家易居白的本来面目考证出来吧,肯定比你考证他的什么歙砚有出息得多。”

正趴在书堆里的易水寒这时抬起头来,说:“我没有得罪你们吧,怎么涮起我来了?”游长江说:“你不就图个一鸣惊人,财源滚滚吗?我们在给你出金点子哩。”易水寒说:“我看你们是狗嘴里长不出象牙来。”

说笑了几句,游长江要走了,易水寒才想起他可能还有什么事要说。平时游长江有什么事,常常来找易水寒说说。男人和女人一样,也是有极强的表达欲的。古人有事憋不住了,又无处诉说,还会想法在地上挖一个洞,对着洞说上一阵。现在城里到处都是水泥地,游长江大概觉得到隔壁易水寒家里来,比在地上挖洞容易得多,憋不住了,就跑过来找他。易水寒问游长江:“还有什么事吗?天涯是我的好朋友,不必回避。”

游长江果然从身上掏出几页稿纸,忸怩了一下,才说:“也没什么,我刚写了一篇小文章,想请你看看。”易水寒接过稿纸瞥了一眼,递给沈天涯道:“天涯你给看看吧,你一定有兴趣,是写官场的。”

沈天涯过去没看过游长江的文章,今天已经跟他认识了,还真想看看他的文笔到底如何,于是坐到椅子上,很在意地看起来。原来是一篇杂文,题目叫做《风雅》,说是当今世上,特别是官场人物,附庸风雅之风日盛,本来对古玩书法什么的一窍不通,一旦身居要职,就成了大家,什么破玩意都收藏,什么场合都题词,其实背后的意图哪个不知。

这样针砭时弊的文章,沈天涯在一些报刊上也读过,有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估计游作家也是拿了人家的立意,来作自己的文章。本来天下文章一大抄,并不值得大惊小怪,沈天涯也就客气地对游长江的大作褒扬了几句。

有人说自己的文章不错,游长江自然很高兴,要沈天涯多提指导性意见。沈天涯说:“我只懂几个阿拉伯数字,哪懂你这么高深的文字?”游长江说:“沈处长你就别谦虚了,你是官场中人,对官场做派看得最清,我说的这些,符合现实吧?”沈天涯说:“那当然,官场也的确有这样的事,比如胡长清,他处处给人题字,背后的目的却只有一个,就是用这种手段聚敛钱财。”游长江乐道:“沈处长你这个点子真不错,只要在前边加些铺垫,一篇立意新颖的好作品就出来了。”沈天涯说:“不过胡长清的字还是写得不错的,他有八个字写得最好,你知道吗?”

游长江天天窝在文化馆里,与外界交往得并不多,写起文章来,最头疼的恐怕就是没米下锅了,今天沈天涯送上门来给他提供素材,他自然很当回事,立即很在乎地掏出随身的纸笔,问沈天涯道:“烦请沈处长说说,胡长清哪八个字写得最好?”沈天涯便说道:“淡泊明志,宁静致远。”

游长江立即记到了纸上。沈天涯又说道:“胡长清对自己写的这八个字非常得意,在江西做副省长时,还把它裱得十分精致,挂在自己办公室里,以表心迹。”游长江笑道:“什么心迹,不过遮人耳目罢了。”说着把这八个字凑到鼻子下盯了好一阵,略有所思道:“这个胡长清也太有意思了,他贪起财来那么不择手段,贪起色来那么肆无忌惮,却还要拿淡泊明志宁静致远来标榜自己。有了这个例子,我的文章一定增色不少。”

一直没吱声的易水寒听了他俩的话,也来了兴致,对游长江说:“沈处长给了你素材,文章换了稿费,要请客哟。”游长江手一扬,说:“那没问题,你们有空的时候,我请你们上我家喝茶去。”

沈天涯心想,昌都市时下茶风盛行,到处都是茶馆,看来这游作家写这些小块文章也赚不了几个钱,请喝茶都不敢上茶馆,只能往家里请。

易水寒大概看出了沈天涯的心事,笑道:“天涯你有所不知,游大作家可是最懂茶道的,他家里就有专门的小茶室,有最上档次的茶叶和茶具,不是相当好的朋友,他是不会邀请到他家里去的。”

沈天涯这才知道自己浅薄了,竟然小瞧了游大作家,忙对游长江说:“游大作家这么赏脸,在下一定去你家里拜访。”游长江说:“我刚刚买了一套新茶具,很有品位的,届时我用这套茶具招待你。”沈天涯说:“游大作家看得起,我三生有幸了。”游长江说:“别客气嘛,你是水寒的朋友,就是我的朋友。”

游长江走后,沈天涯还在易水寒家里呆了一会儿,也告辞回了家。

沈天涯吃过晚饭,看了一阵电视,忽觉有些困倦,就找来换洗的衣服,准备洗了澡,早点休息。走进卫生间,正要关门,客厅的电话响了。家里的电话一般都是找他的,有的是财政局领导和同事临时有事,有的是外单位财务人员请吃喝,请玩乐。可自处里分工明确后,这类电话少了许多,沈天涯还真盼望起这样的电话来了。转而一想,手中无权,这不是自作多情么,便关了卫生间的门。

洗完澡回到客厅,一眼瞥见屋角的电话机,又忍不住问叶君山,电话是谁打来的。叶君山说:“还有谁?那个祝村长呗。”

沈天涯知道祝村长肯定是收到了他退回去的两千元钱,却仍然问道:“他打电话来干什么?”叶君山鼻孔里哼一声,说:“他打电话来批评你,说你太不给他面子了,他前脚到家,你的汇款单后脚就跟进了村里,你这是看不起他们乡下人。”沈天涯说:“他要说我看不起他们,也是没法子的事。”

叶君山一脸的蔑视,没吱声。沈天涯知道她在讥讽他,说:“这一下你开心了?”叶君山说:“你也应该开心呀,他接着又把你大大地表扬了一番。”沈天涯说:“还表扬我?”叶君山说:“他说这个年代,像你这样清正廉洁的领导也太稀有了,他跟乡里县里的干部打的交道也不少了,还从没碰上一个不爱钱的。”沈天涯说:“我什么领导,一个马前卒而已。”叶君山说:“你这一尘不染的派头,就像是要做大领导的。”沈天涯说:“你别挖苦我了。”觉得这样说下去没什么意思,进了卧室。

退了那两千元钱,沈天涯相反觉得没法撇下祝村长的报告了。原来自己是没了能力解决人家的困难,才把钱退掉的,并不是因为祝村长说的什么清正廉洁。叶君山的蔑视和讥讽大概就是这个意思。沈天涯就觉得很没面子,至少在叶君山面前自己说不出硬话了。是呀,一个男人如果连自己的老婆对他都不以为然了,还像个男人么?

沈天涯越发觉得丧气。他怎么也没料到,给祝村长退钱会退出这么一个效果来。沈天涯就狠狠心,一定得想法子,把祝村长的报告给解决好。

要解决报告,办法还是有的。除了预算处,财政局还有一些处室掌握着资金分配权,比如行政财务处和农业财务处,每年都有几笔下拨指标,如果把报告递给他们,多少可解决点问题。可预算处掌管着绝大部分资金指标,还要让其他处室解决这样的小资金,这话怎么开口?人家岂不一眼就看出了你沈天涯在处里做不起人?虽然大家都知道你沈天涯没管资金,但大小也是个副处长嘛,这点本事都没有,不如干脆把下面那个东西割掉算了。

沈天涯思来想去,这个报告只能留在自己处里,要么跟徐少林搞好关系,让他把报告接了,要么把徐少林搞倒,自己掌握部分资金权,那么一切就好办了。搞倒徐少林又谈何容易?看来暂时只得委屈自己,主动靠近徐少林了。

在一个处里工作,靠近徐少林还是容易的,不久徐少林就给了沈天涯一个机会。

这一天处里来了两个人,是劳动局财务处的熊处长和皮副处长。熊处长刚提处长,说是特意到预算处来拜码头的。熊处长还拿出名片皮夹,抽出自己的名片,双手奉给徐少林一张,说有什么事,只管打电话找他,随叫随到。反过来又朝徐少林要名片,徐少林开始说名片用完了,经不住熊处长再三恳求,还是给了他。

熊处长捧着徐少林的名片瞧了一阵,郑重其事地装入自己的名片皮夹,然后过来给沈天涯发名片。熊处长打开皮夹给沈天涯递名片时,另有一张名片从皮夹里漏出来,飘到了沈天涯脚边。

沈天涯弯腰去捡名片,发现这张名片颜色大小跟熊处长的那张没什么区别,可一瞧却写着徐少林的大名。这自然是徐少林刚印的名片,沈天涯以前未曾见过。只见名片上除标着电话号码单位名称和副处长职务外,还标示着主人的业务分管范围。这在外人看来,自然没什么稀奇的,但财政系统的同行和经常跟财政打交道的人,一眼就能看出,徐少林这个副处长其实就是预算处真正的当家人。

这让沈天涯感到很不是滋味,仿佛喝了过夜的馊粥似的。

熊处长还以为沈天涯从地上捡起来的这张名片是他的,想要回去,对沈天涯说:“沈处您已经有了一张,这张是不是还给我算了?”沈天涯也觉得拿着徐少林的名片没用,他的手机和家里电话都已储存在了自己手机里。可临时又改变了主意,对熊处长说:“你发就发双嘛,我好有一个备份。”把徐少林和熊处长两个人的名片一起塞进了衣兜。熊处长也就笑笑,说:“沈处您还真要备份?这又不是什么值钱的东西。”

这天熊皮二人在预算处呆了好一阵也没走。沈天涯知道,劳动局近来正在划线打桩,建设劳动大厦。这是一项投资三千多万元的工程,也算是有些规模了,因此前年劳动局刚报请市委常委,动议建设这座大厦时,各路神仙都把它当做一块大肥肉,使出浑身解数,想扒到自己的门下。神仙也是有大小强弱之分的,有的神仙有背景,有的神仙有实力,关键时刻要看自己的看家本领如何。

比如一位姓唐的工程老板攀上了一个在北京某实权部门管资金的远房亲戚,那亲戚答应通过正规渠道给昌都市劳动局拨款两千五百万元,条件就是工程由姓唐的来承包。这简直是天上掉下来的馅饼,喜得劳动局领导口水直流,顾爱民和贾志坚当即拍板,跟唐老板签了意向合同,只等款项一到,唐老板就把基建队伍开进工地。谁知两千五百万到达昌都后,欧阳鸿却让秘书郭清平去了一趟劳动局,要把这笔款子拿到昌东开发区去启动二期开发,市委再想法子筹集资金建设劳动大厦。

劳动局长发了蒙,好不容易要来两千五百万巨额资金,欧阳鸿却要派作他用,这不是要他的老命么?情急之下,劳动局长只得去找顾爱民求援,这才知道顾爱民出国去了。又跑到欧阳鸿那里据理力争。欧阳鸿怕他说话费口水,亲自给他倒了一杯茶,让他尽量把话说完。劳动局长把肚子里的话全部倒了出来,倒得肚子里就剩刚刚灌进去的那些茶水了。欧阳鸿又问他还有什么要说的没有,直到劳动局长再没有可说的了,欧阳鸿才开始发话。

那天欧阳鸿说话的声音很低,节奏缓慢,脸上始终是带着微笑的,好像劳动局长不是他手下的干部,而是上面来的大员。劳动局长当时就感到十分气馁,意识到一切都完了。他是知道欧阳鸿的习惯的,他如果大发脾气,捶着桌子训斥你,鼓着眼睛咒骂你,那最后他会考虑你的意见,给你留有余地的;如果他心平气和,不愠不火,以一种唠叨家常的口气跟你说话,那事情便没有挽回的余地了。这可是欧阳鸿不战而屈人之兵的高明之处,所以昌都市机关干部中流传着这样的说法:不怕欧阳发脾气,就怕欧阳没脾气。

据说那天欧阳鸿只轻言细语开导了劳动局长三分钟,劳动局长便口服心服出了欧阳鸿的办公室。两千五百万元资金和那位唐老板转入昌东开发区后,不久省计委拨了一千万到市劳动局,一位姓戴的老板进入工程。原来姓戴的是省委李副书记的干儿子,他早就盯住了劳动大厦这个利润可观的建设项目,那一千万就是在李副书记亲自过问下,省里有关部门安排给昌都市劳动局的。欧阳鸿这是一箭双雕,既实现了建设昌东开发区的目的,又把劳动大厦的建设项目给了省委领导的干儿子。

这样的事情关系复杂,牵涉面太广了,社会上难免说法很多,却并没有几人真正知道里面的内幕,所以大家都是抱着不可不信,也不可全信的态度,打听打听,揣摩揣摩,并不会太当真。只有一事是大家都看得见的,那就是劳动局长的顺利升迁。昌都人意识到,这也许与劳动大厦的事有些牵连。

原来劳动局长在自己年届五十八,就要退二线的时候,突然去人大做了副主任,成了名正言顺的市级领导,也算是修成了正果。要知道,人大尽管是个让老同志从掌权过渡到交权的缓冲地带,但安排人也是有常规的,那就是一般情况下都是七不进八不留,近年因机构改革力度加大,已经实行六不进七不留的办法,而这个时候五十八岁的劳动局长却提了人大副主任,人们的想象力再弱,也会产生某些联想的。

老局长拍拍屁股走了,可一项三千多万的工程,足足留有两千万元的资金缺口,新上任的耿局长就恼火了,他和局里人上蹿下跳,四面出击,能来钱的地方跑了,没能来钱的地方也跑了,虽偶然小有所得,却难有大的收获。好在还有一个欧阳鸿呆在昌都,他也调动自己的关系,通过多种渠道筹到五百来万的资金,并在常委扩大会议上责成傅尚良,无论如何要给劳动大厦解决五到六百万元,因此劳动局领导和财务处的人三天两头就要跑一趟财政局,想尽快兑现欧阳鸿的指示。

劳动局的人到财政局来,主要找两个人,那就是傅尚良和徐少林,因为只有他两人能解决问题。沈天涯知道傅尚良已在劳动局的报告上签了“同意拨款三百五十万”的意见,劳动局的人也拿着报告到贾志坚那里批了字,才回过头来找徐少林办手续。预算处的人都是懂得行规的,拨这么大一笔的款子,人家当然不会空手到预算处来,为了不影响人家的操作,与此事无关的人就会理智地找个借口,离开预算处,这叫做与人方便,与己方便嘛。

沈天涯自然也不傻,见徐少林跟劳动局两位处长打得火热,处里人都出去了,自己再呆着就没意思了,于是起身向门口走去。不想徐少林在后面叫住了他,说有事要跟他商量商量。沈天涯也就不好走开了,又想起自己包里还放着祝村长那个报告,正想找机会靠近徐少林,现在机会不是来了么?

沈天涯重新坐定后,徐少林把财政准备拨三百五十万元的事简单跟他说了说,还说这事市委和政府领导催得急,没来得及跟处里的人通气什么的,现在特意向沈天涯通报一声,言下之意是事情仓促,并不是他徐少林有意瞒着大家。沈天涯理解地点点头,又应付式地对熊皮二位道:“劳动局搞这样大的动作,真是不容易啊,地方财政理应给予支持。”二位处长就对沈天涯表示感谢,说劳动永远也不会忘记财政的。

又说了几句客气话,徐少林说:“就要下班了,两位处长想请处里人小酌几杯,小宋他们也不知哪去了,沈处长你看,我们两个就代表处里,领一领两位处长的情吧?”

四个人出了预算处,来到楼下。劳动局的宝马小车就停在坪里,熊处长请徐少林坐前面,徐少林让了让沈天涯,说:“沈处你德高望重,前面位置该你去坐。”沈天涯说:“你就服从熊处的安排嘛。”先钻进了后座。

机关里坐小车,也有一些不成文的规矩。没有专车的小领导都愿意坐前面位置,因为不是专车,坐的人就多,后面挤,前面宽松些;有专车的大领导自然没有人多车挤之虑,考虑到后面比前面安全和隐蔽,喜欢坐后面。比如财政局,傅尚良有专车,不会有人去挤他,出门最多带一到两位处长,每次他都坐后面。其他副局长没有这个待遇,要下县或是上省城,车里面常挤得满满的,处长们为了不挤了领导,会主动把前面的位置让出来。所以一位经常坐前面位置的小领导,如果有一天他忽然坐起后排来了,不用问,他已经成了有专车坐的大领导或实权领导了。

不一会儿宝马就停在了一家酒店门口。到包厢坐下没多久,劳动局耿局长和分管财务的彭副局长也来了,大家其乐融融的样子。沈天涯知道,劳动局的领导被劳动大厦的基建逼急了,把预算处的人当成了自己的亲爹亲妈。

一伙人喝完酒,熊皮两位用车送徐少林和沈天涯回去。徐少林住在夫人单位工商银行宿舍,离酒店近,先送他。到得工行宿舍楼门口,徐少林跟各位说声再见,下了车。熊处长也急忙打开车门跳下去,把徐少林拉到路旁隐蔽处,咬了一会儿耳朵,又拉扯了一阵,才回到车上,送沈天涯回家。

到财政局宿舍门口,车子停稳,沈天涯正要下去,熊处长拿出一个信封来,往他的兜里塞。沈天涯护着衣兜,说:“免了免了。”熊处长说:“别客气,都是兄弟嘛,您要向徐处学习,他就比您干脆。”沈天涯就不好推托了,松了手。

这次合作,让沈天涯和徐少林之间的距离仿佛拉近了许多。沈天涯知道徐少林的用意是想让他在劳动局这件事情上配合他,至少不要给他设阻。虽然权力在徐少林手里,沈天涯究竟还在预算处呆着,要添点乱还是容易的。

沈天涯于是找个机会,把祝村长的报告给了徐少林。徐少林满口答应了,说只要有指标,一定优先安排。

不久省里来了两次指标,却都被徐少林悄悄安排了下去,祝村长那个报告还放在他抽屉里没动。徐少林这事做得很隐秘,只有他和签字画押的傅尚良见过省里的指标通知,处里没有任何人知道。沈天涯知道这事,是有一天晚上接到财政厅预算局曾长城的电话,提到今年省里怎么没有经费指标下来,曾长城告诉沈天涯,已经下过两次指标了,最近一次还是他亲自签发的。

曾长城是沈天涯的大学同学,不久前做了财政厅预算局局长。他打这个电话,是告诉沈天涯,最近他可能会到昌都来一趟。

放下电话后,沈天涯心情半天也没平静下来。如今安排资金指标,说没有任何猫腻,恐怕没谁肯相信。将钱安排给别人,徐少林肯定有实惠,安排给沈天涯的关系户,自然得不到什么好处。这个徐少林也太精了。

因为徐少林靠不住,有一天沈天涯趁徐少林没在处里,打开他桌上的文件夹,把夹在里面的祝村长的报告取了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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