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晓得的,放心了,就不来等电话了,没事你也不要打过来,在单位打电话会影响工作。”
“好的,娘,我挂了。”
余致力挂了电话后,心情变得愈加沉重起来。他本来是想告诉母亲,他现在还不是一个警察,但是听见娘一哭,他的心就乱了。他怕娘为他担心,想起娘整日为他牵肠挂肚,他的心里就难受极了,泪水一下子涌出了眼眶。
就在这时,办公室虚掩的门突然被人推开了,发出吱的一声,一道扇形的光亮同时闪了进来,余致力吓了一跳,马上用衣袖去擦脸上的泪水,见是同学韩英哲,这才放下心来,含着泪告诉了他家里的事情,韩英哲听了,欷歔不已。
“你怎么过来了?”余致力这才想起来什么似的,突然问韩英哲道。
“我在公安厅附近办完事,就想过来看看你,给你打电话,你办公室没人接,我就直接过来了。”韩英哲说。
“我办公室的人都开会去了,进不去。”
“你没有钥匙吗?”
“他们还没有给我配钥匙。”
“你没有问人要吗?”
“我怎么问得出口,再说,我也不知道能在这里待多久。”
“不就是一把办公室的钥匙吗?多大的事儿,又不是什么秘密军事基地!”韩英哲愤愤不平地说。
“没事的,他们也许是没有想那么多。”余致力说,“还好,碰到了一个同事,和她是第一次见面,竟然认出了我,说是看过我在晚报上发的文章和照片,否则,我今天就只能站在外面了。”
“我的余大作家,你做梦都没有想到自己还会有粉丝吧。”
“是啊,我一直怀疑我写的那些小文章,除了挣点小稿费外,还能有什么意义?想不到竟然还能种豆得瓜。”余致力憨厚地笑了起来。
“致力,你真是傻得可爱。”韩英哲一拳打在他的胸膛上,摇摇头,笑着,复又摇摇头,又笑。
“你是笑我幼稚吧。”余致力突然拉下脸,敏感地问。
“不是,我只是觉得你很纯真,进城好多年了,仍然本性不改。”
“我可不想永远都是一个农民。”余致力突然大声地嚷道,吓了韩英哲一跳。“真的,我不想让人看成是一个农民,进公安厅工作都好几天了,几乎天天被警卫挡在外面,甚至还把我当成一个上访者。”余致力满脸通红,激动地说。
“没事的,慢慢来,走,我们喝啤酒去。”韩英哲边说边拉着余致力往外走。韩英哲是莫城人,大学毕业就参加了工作,由于家里有背景,韩英哲很顺利地进了省国税局,现在都已经是个副科长了。
“等等,”余致力指着办公室墙壁上的挂钟说,“还有十分钟下班。”
“还是走吧,一个人都没有,谁知道你提前下班了啊。”韩英哲苦笑道。
“不行啊,这不是谁知不知道的问题,我要严格要求自己。”余致力一板一眼地说。
“好吧,我真是服了你。”
“你这次来得正好,我还想晚上去找你的。”余致力说。
“什么事啊?”
余致力把早晨上班时被警卫拦住的事情绘声绘色地跟韩英哲讲了,韩英哲忍不住大笑起来。
“你先别笑好不好,别人都能进出自如,我为什么总是被警卫拦住,英哲,你帮我分析一下,看是什么原因?”
“哈哈哈。”见余致力这么说,韩英哲笑得更厉害了。
“你别笑了好不好,你再笑,我就生气了,英哲,我是认真的。”
“好,”韩英哲忍住笑说道,“下班时间到了,我们先去吃饭,到河边的船上去吃鱼。”
两个人有说有笑地走出公安厅的大门,在门外等了很久,才打到一辆出租车。下班的时间段是很难打到车的,加上公安厅位于莫城的一条主干道上,本来就堵车,下班尤甚,不是万不得已,那些鬼精的出租车司机根本就不往这儿开。就在韩英哲打开出租车的门,准备弯腰钻进去的时候,余致力突然上前一步,死死地拉住了他的胳膊,硬是把他从出租车里给拉了出来。
“还有个事跟你说,我们坐下一辆吧。”
韩英哲莫名其妙地看着余致力,不知他的葫芦里到底卖的是什么药。在公安厅门口打车的人很多,有人见状,迅速跑上来,钻进了那辆出租车。
“是什么事,就不能在车上说吗?”韩英哲没好气地说。
“我想看看你是怎么走进公安厅大门的,我就不信他只拦我一个人,而不拦你。”余致力认真地对韩英哲说。
“你你你……就这个事。”韩英哲哭笑不得。
“英哲,你要知道,这件事情对你来说,可能的确是件小事,但对我来说,却是个天大的事。”余致力斩钉截铁地说,“要是公安厅的大门我都总是进不去的话,那我还奢谈什么到公安厅去当一名公务员?要是这样,连想一下我都觉得羞耻,英哲,你说是吗?”
“嗯,也有道理。”韩英哲点了一下头。
韩英哲说着,就一个人朝公安厅大门走去,余致力站在一边死死地盯着他看。韩英哲很快就顺利地走进了公安厅大门,不一会儿,他又走了出来。
“那个武警怎么没有拦住你?”
“我也不知道。”韩英哲说。
“那我试试看。”余致力话音未落,就朝大门里走去,但是还没走两步,他就被那个武警拦住,要求他出示证件。余致力只得逃也似的退了回去,就像一个被人发现的小偷。
“你看你看,我就是这样无用!”余致力满脸通红,激动地嚷道。他突然蹲在了地上,十指交叉成环扣样的形状,紧紧地抱住头部,从他的嘴里发出了含混不清的呻吟。
“没事吧,”韩英哲马上也蹲了下去,摸着他的头说,“别想那么多,这真的只是一件小事,又不能证明什么。”
“但是,英哲,这件事真的对我打击很大,正因为是一件小事,我才觉得受到了打击,如果这样的小事我都做不好的话,你说我还能做什么?”余致力带着哭腔说道,“是不是书读得多了,成了一个书呆子了,我根本就不善于和人打交道,是一个地地道道的白痴。”
“你能做好的,什么都能做好的,我相信你。”韩英哲安慰他。
那天晚上,余致力住在了韩英哲家里,两个人几乎是彻夜长谈,在韩英哲的启发和开导下,余致力渐渐对自己有了一点儿信心。
在余致力毕业找工作的这段时间里,韩英哲对他帮助最大,他其实只比余致力大几个月,但他就像一个兄长那样关心与呵护余致力,没有地方住时,余致力就吃住在他家,没有钱,也是韩英哲借给他,还帮他到处联系工作,及时通知他各单位招考公务员的消息。
韩英哲不仅在物质上帮他,最重要的还是精神上给了他巨大的帮助和支持。有几次,余致力都想妥协,随便找个稳定一点的工作,混口饭吃算了,但韩英哲坚决打消了他的念头。“你最适合的就是当公务员,决不能退而求其次,”韩英哲说,“一个人的起点是很重要的,如果你没有站在那个起点上,你努力八辈子也会没用,如果你站在了那个起点上,就得了先机,成功就会相对容易得多,否则,你就折腾来折腾去,不停地折腾,你要知道,我们的生命是有限的,是禁不起这么折腾的。”
余致力几次考公务员都名落孙山,就在他已经泄气的时候,也是韩英哲给他打的气,“命运素来青睐有准备的人,你的气质不适合做商人。不抛弃,不放弃,你只有当上公务员,才能改变你的命运。”
现在,余致力当公务员的梦想终于有了眉目了。
“你的身上没有我们所说的那种机关味,所以,你总是被武警给拦住,要是我,就绝对不会,因为我的身上自小就有那种机关味,我出生的地方就是一个大机关。”
“机关味?你能够说得具体一点吗?”余致力虚心地问。
“用语言来表达还真难,”韩英哲说,“可以肯定的是,机关味也是一种气味,就像人身上的气味一样,不过比较复杂而已。那是必须在特定的环境和特殊的氛围下,才能够形成的一种气味,虽然每个人身上的机关味都各有不同,但它同时又有共性,就像香水一样,有各种不同的香型,基本的元素还是相同的。”
“这个我能理解,”余致力点点头,“只是怎样做,我的身上才会有那种机关味呢?”
“其实很简单,这就是一个人的气质问题,一个市民的气质和一个农民的气质肯定是不同的,”韩英哲说,“你要丢掉身上那种农民的东西,譬如狭隘、自卑、土气、麻木等,而多一些自信,多一些圆融。”韩英哲潇洒地做了一个手势,“致力,你要知道,我不是轻视农民,相反,我最欣赏你的,就是你身上那种最农民的东西,那是你的魅力,也是最吸引我的地方,但是你可以把那种东西藏得更深一些,成为你灵魂的一部分,不要让人轻易看到。”
“你说得对,”余致力由衷地说,“我会努力的。”
“那些站岗的武警都是鬼精鬼精的人,当你经过他身边时,他先看你的打扮,判断你是个什么人,是农民、工人,还是干部?再用眼睛直直地盯着你,只要你目光躲闪,他就断定你是外地人,自然要把你拦住,我从小就在机关长大,对那些门卫熟视无睹,他们当然就不会拦我。”韩英哲说。
“你可真是说到了点子上,”余致力说,“我一进有武警有门卫的机关门口就会莫名其妙地紧张,我想,这是典型的农民心理——怕进衙门。”
“你既然已经知道了自己的这个弱点,克服它就是了。”韩英哲说。
“说来容易做到难。”余致力轻轻地叹了一口气。
“你不要想那些武警有多威严,有多可怕,不要把他们当回事,你就把他当成,当成你家乡田野中的稻草人就行了。”韩英哲微笑着说。
“这是个好主意。”余致力开心地笑了起来。
第二天早晨上班,当他走过机关大门的时候,他的目光不再躲闪,明亮的大眼睛里透出一种自信、沉稳的光芒,他再也没有被武警拦住,一种成功的巨大喜悦刹那间充溢在他的心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