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浩楠贴近她的耳边说：“现在，我们两个应该是男女主角。”
丁敏慧诡秘地看了一眼林浩楠，指着台上正在大战风车的堂·吉诃德小声说：“想做主角，我们到舞台上演一场。怎么样？你有勇气饰演堂·吉诃德吗？”
丁敏慧说着，拉着林浩楠就要往台上走。
林浩楠被吓住了。丁敏慧这个鬼灵精不论场合任何刁钻古怪的事情都做得出来，他压低声音说：“别胡闹了，这里坐满了观众。”
“没有勇气，是无法成为堂·吉诃德的。”
丁敏慧说话的时候，一脸的冷静和严肃。林浩楠奇怪地看着自己青梅竹马的女友，突然感觉她竟然十分陌生。童年、少年时代的丁敏慧像一只不知疲倦和忧伤的蝴蝶，每天都在飞翔和奔跑，从来不愿意停下来思考。现在，她竟然迷恋上了堂·吉诃德这样的精神斗士。或许这就是成熟的魅力。
意大利歌剧终于在辉煌的奏乐和歌声中落下了帷幕。
林浩楠拥着丁敏慧走出剧院。上车时听到丁敏慧问了他一句话：“你不觉得，我们的戈老爸就像歌剧里的堂·吉诃德吗？”
2
“商场和丛林里的博弈没什么两样。无论是怎样的厮杀，都无法躲避谋划和算计，更无法避免财富一次又一次的分配，情感同样可以随着利益的分配一次又一次地发生错位，偏离你预想的跑道，甚至离你越来越远。处于这样的丛林，无数眼睛在瞄准你，就像当年你用枪口瞄准敌人那样，你的敌人也已经锁定了你和你的队友，你必须在对抗和妥协之间做出果断的抉择。战争状况下，你可以命令你的部属为达到某种作战目的去牺牲；商战里，没有军规和命令，你的队友理论上没有牺牲自己的义务，他们有选择妥协和对抗的权利，你可以义无反顾地向前冲，可你得尊重你队友的权利。所以，你不能过度责备别人的背叛，更不能过度自责或懊悔。”
戈向东喜欢跟养女进行这样的探讨。这样的劝解富有哲理和诗意。此刻，丁敏慧就坐在她对面，眨动着一双乌黑明亮的眼眸向他娓娓道来。
“戈老爸，请你听我把这段话讲完你再反驳。我不否认你们之间曾经有过口头的盟约。盟约虽然经历了生死的考验，但未必经得起时间的砥砺。时间对任何东西都具备杀伤力，无论是青铜器、活化石，还是微观世界里的原子、分子和微分子，经历时光荡涤之后之所以能存留下来，只能说明时间还不够久远。可以断言，时光的长河里一切都会被腐蚀、被衰减，远古时代的很多东西都在时光里化作了齑粉和尘埃。你不可能要求一切如故。钢铁尚且如此，何谈语言。世界上最靠不住的就是语言，它就像一阵风，来去匆匆，留不下任何痕迹。所以，我们就有了文字，有了法律，有了道德规范和行为准则。这样做的目的就是为了规范我们曾经说过的话，做过的事，并为此承担责任。”
戈向东没有反驳也没有赞许，只是微微地笑着。她说得没错，时间是个可以改变一切的利器。转眼的功夫，眼前这个身材曼妙的漂亮女子已经不是当初老是腻在他身上撒娇的小姑娘了。她像是一夜间长成了大人，成熟、冷静、理性而睿智，看问题更加全面，语言更加缜密。
戈向东刮了一下她的鼻子说：“你说得太快，我的小棉袄，你的戈老爸快50岁了，脑袋还挨过炮弹，我得有个思考的过程。”
丁敏慧注视着戈向东的眼睛：“年龄越大的人越容易怀旧，怀旧的原因是害怕忘记，害怕一切美好和伤痛的记忆被时光湮灭，所以，努力地去想念、回忆，让原本拥有的美好深陷记忆的牢笼。戈老爸，我找到了你不快乐的原因。”
戈向东把她按在椅子上，给她倒了一杯咖啡说：“丫头，你说得对，可也不完全对，你没经历过那样的年代和那场战争，没经历过那样瞬间的死亡，没经历过死亡给活着的人带来的痛苦。是的，我害怕忘记，害怕忘记那些人和那些事。因为很多人都死了，我还活着，你明白吗？丫头！”
丁敏慧接过咖啡，往里面加了几块方糖，用勺子搅了搅：“戈老爸，不开心的事情就像你端给我的咖啡，要想把苦涩的咖啡变出甜味来，你就得加糖，还得不断地搅拌。你照顾了那么多的烈士家属、遗孤，企业里接收了那么多复转军人、伤残士兵。烈士的亲人老有所养，病有所医，他们的后代毫无顾虑地拿着你的钱上完大学考研究生、出国留学深造，这都是高兴的事。想一想这些你心里的纠结就会释怀了。你用一生要实践的承诺，不必担心后继无人，我觉得我发起的‘红星公益基金’会接着做好这件事情的，它有一套完善的申请、审核、资助的法律运行程序！比你的那一套要科学多了。”
戈向东把头往沙发的后背上靠了靠，感动地说：“谢谢你，丫头，难得你这样理解我，你的戈爸爸还没有老到让你接班的时候，不过我还是想先看看你那份基金的运行情况，我想从公司拿出两千万加盟你的‘红星公益基金’，怎么样啊？”
丁敏慧奇怪地看了戈向东好大一会儿，见他一本正经不像是开玩笑的样子，笑着说：“公司财务不是很紧张了吗？我们‘红星公益基金’不干釜底抽薪的事，不过这个事情我记着，等天海集团渡过难关，你得加十倍地给我投钱。”
戈向东拍着一个账本：“从成立公司那天起，每年百分之十的收益都存在这里，这些钱除了资助那些贫困的烈属、军属家庭和资助孩子们上学外，我从来就没动过它。这也是我这些年拼命做企业，拼命挣钱的意义所在。这些钱，不仅现在不能动，将来也不能动，有它的存在，我才会觉得我活得有意义。钱不白打给你，你要把基金的运行机制给弄科学了，让它发挥更好的优势。”
丁敏慧放下咖啡走到沙发后面，为戈向东按摩着脑袋：“你大可放心，我们已经开始着手研究这方面的事情了。不过，戈老爸，当务之急，我还是帮助公司快速上马新项目，扭转因资金断裂导致的被动局面。告诉你一件事，不准生气，我准备带着科研项目回国了。”
戈向东皱了一下眉头：“你的研究项目不是已经得到美国政府的支持，可以进入商业运作了吗？”
丁敏慧果断地说：“我决定把这个项目拿回来，加盟天海化工，你觉得怎么样？”
戈向东心里涌起了一股暖流。丁敏慧研究的QF离子膜项目是硅氟化工产业顶级产品，号称化工领域皇冠上的明珠。过去，这项研究只有少数国家掌握着相关的技术，国内的同类产品完全依靠高价进口。为了拿到准确的核心数据，丁敏慧和她的助手历经了三年的艰苦试验。眼下，实验室产品已经通过了美国相关部门的科学论证，取得了生产资质。这个项目凝聚了丁敏慧五年的心血。凭借这个项目，她和她的研发团队完全可以在美国过上贵族阶层的富足生活。戈向东摇了摇头说：“天海集团能支持得住，再说你研究的QF离子膜项目是西雅图当地政府的重点项目，拿回国内，他们能同意吗？”
丁敏慧扶了扶鼻梁上的眼镜：“我的研究项目我做主，就这么定了，不过，有件事情，你得答应我。”
戈向东舒服地闭上眼睛：“你说吧，我的宝贝女儿就是要星星月亮，我都想办法摘下来。”
丁敏慧深情地说：“你得跟梅妈妈和好。这个世界上，我最爱的人只有你们两个。我要亲眼看到我最爱的两个人幸福快乐！”
戈向东感动地拍了拍丁敏慧的手，坐起来对她说：“丫头啊，你妈妈从香港回来了，就住在天海市滨海别墅，你抽个空，也去看看她，毕竟她是你的生母，是她把你带到这个世界上来的。”
丁敏慧的脸色一下子阴沉了下来，她咬了咬嘴唇，没说话，站起身来头也不回地出门了。
戈向东知道自己说错话了，可他不得不这么说。这些年来，丁敏慧和丁馥芬两个人的关系一直像敌人一样紧绷着。戈向东心怀愧疚，他弄不明白，世界上最亲的两个人怎么就成了敌人。丁敏慧告诉过他，在她面前不要提她的母亲丁馥芬，如果非要提起，丁馥芬在她的称谓栏里是“那个女人”。戈向东久久地盯着丁敏慧离去时关上的那扇门，这个孩子一点儿都不像丁馥芬，很多的时候更像他。没离婚的时候，梅雅莹曾经不止一次地提醒他，丁敏慧很像他。那时候，他根本没在意，随着时间的推移，这种相像不仅仅是在外表上，现在神情和做事准则都像了。戈向东曾经也有过这样荒唐的想法——丁敏慧是他跟丁馥芬的孩子，他和丁馥芬唯一的一次肉体接触孕育了这个孩子。那一次荒唐一直是戈向东的心结，以至于在后来的日子里，每次见到丁馥芬，他总怀揣愧疚和不安。戈向东转业后第三年的那个夏天，丁馥芬跟杜威确定关系之后，也到了省城。接到婚礼的请柬，戈向东心里五味杂陈，他没想到丁馥芬会来省城，更没有想到她嫁给的是伤残军人杜威而不是周海龙，想起跟丁馥芬在一起的日子，戈向东心底总会泛起丝丝甜美，他喜欢那个美丽的四川姑娘。在陆军医院养伤的那段日子里，如果不是兄弟周海龙迷上了她，他很有可能会爱上她的。离开医院回到连队很长一段时间，丁馥芬美丽的脸庞、窈窕的身姿还是常常会出现在他的梦境里。他不清楚，一直在他面前信誓旦旦宣布已经跟丁馥芬有了实质性进展的周海龙，就这样阴差阳错地让丁馥芬嫁给了别人。戈向东从心底希望这个美丽、单纯、善良的姑娘能跟周海龙结成幸福的一对。他希望她找到好归宿，找到她想要的生活。
戈向东和梅雅莹如期参加了丁馥芬的婚礼。
婚礼上的丁馥芬漂亮得张扬，雪白的婚纱把精巧的身材映衬得美妙动人，白皙的脖子天鹅般挺得笔直，显示出美女的高雅气质和独特的艳丽。跟梅雅莹谈恋爱的那些日子，戈向东总是莫名奇妙地想到丁馥芬。相比梅雅莹的端庄大方，丁馥芬多添了几分妩媚与女性天生的柔弱，举手投足间都充满了令男人魂牵梦绕的楚楚动人之感。这些年，他一直在心底对两个女人进行比较。梅雅莹的胸怀像宽阔无边的草原，他可以像烈马那样任意的驰骋，跑累的时候可以躺在那里歇一歇，她总是能包容他、接纳他。跟梅雅莹相敬如宾生活的近二十年中，她在家庭中的角色更像童年逝去的母亲，每时每刻都能从她那里感受到类似于母亲的关爱，他对她产生的那种依恋好像是与生俱来的。他不知道这种依恋是不是爱情。
而丁馥芬不同。丁馥芬是盛开在无边草地上的奇花，那娇艳欲滴的爱恋像在骨头里盛开，迷人的芬芳无时不在吸引着他。或许，这两个曾经把他从死亡线上背回来的女人，在他睁开眼睛的一刹那就刻进了他的生命里，在历经生死浩劫之后，他们之间注定要发生扯不断的联系。
事情发生在丁馥芬婚后的第二年初夏，她一脸忧郁地告诉戈向东，她要离婚。那天，她白皙的脖颈上一片片黛青色的淤痕清晰可见。毫无疑问，她遭遇了家庭暴力。结婚后，丁馥芬才知道，杜威是战争中交换回来的战俘。那场战争不仅让他失去了男人的功能还让他饱受了心灵的折磨。丁馥芬说，杜威每天夜里总在做梦。噩梦醒来，杜威残破的身体就伏上她的身体，开始变着法子折磨她。这样的折磨让丁馥芬痛不欲生。当初她嫁给杜威是为了能进省城，可她没想到自己坠入的是痛苦的深渊。丁馥芬用哀怨的目光望着戈向东，那一刻，他的心仿佛要碎掉了。丁馥芬在没有进省城之前曾经写信告诉过他，这一辈子只认准他。可他那时候刚刚跟梅雅莹结婚，同样是救过他生命的女人，他不能背叛自己的妻子。丁馥芬要求戈向东想办法把她从市立医院调出来，最好能脱离市卫生局。杜威的父亲是市里卫生局的领导，也是她离婚的最大障碍。
丁馥芬的离婚大战持续了半年之久。戈向东利用关系把丁馥芬调进了省立医院。丁馥芬拿到调令的那天带着自己的行李离开了杜家。在省立医院的单身宿舍里，为了庆祝胜利逃亡，丁馥芬做了一桌子菜宴请戈向东。那注定是个荒唐的夜晚，陪着省长应酬到深夜的戈向东接到了丁馥芬的传呼，他已经喝了很多酒，脚步飘飘忽忽地一路赶到了丁馥芬的住处。当门一开，他就看到一袭长裙倚在门口的丁馥芬深情地望着他，漂亮女人满脸的笑靥和周身颤抖的样子格外迷人。他一进橘色灯光朦胧的小屋，就被丁馥芬两条绵软软的胳膊箍住了。他拼命地遏制住内心野兽般的欲望，用手抠开了丁馥芬的搂抱。可越是抠，那两个长藤般的手臂缠绕得越紧。很久，丁馥芬松开了他，为他倒上了一杯红酒。他端起酒杯，惺忪着醉眼环视着屋内的一切。十几平米的单身宿舍被她收拾得很有格调，淡紫色的墙纸，米色的地板，一张小床上铺着粉红底色印着卡通图案的床单，墙上挂着她年轻时穿军装的照片和一些他们的合影。他们紧紧挨在一起，她笑得是那么灿烂。房间的装饰跟当年她在陆军医院时一模一样。丁馥芬举起酒杯满眼泪光地望着他：“为了两颗久违的心重逢干一杯！”两个人碰了杯，仰脸都干了。那天晚上他们说了很多话，喝了很多酒。他感到浑身燥热，很快就醉了。他一直怀疑，丁馥芬那天给他喝的酒里有问题。事实上，他喝过酒之后性能力一直不那么好。可是那次，燃烧在他内心深处的情欲像火山岩浆喷薄那样炽热。他无法控制地抱住了丁馥芬米瓷器一样美妙的身体。身不由己地向后倒，倒向那张铺满鲜花的小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