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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香山居士

王直方《诗话》云:“古今人作《昭君词》多矣,余独爱白乐天一绝,云:‘汉使却回凭寄语,黄金何日赎蛾眉?君王若问妾颜色,莫道不如宫里时。’盖其意优游而不迫切故也。然乐天赋此时年甚少。”

《桐江诗话》云:“乐天与弟敏中、行简,三人相继皆中第,乐天作诗云:‘自怜郡姓为儒少,岂料词场中第频,桂折一枝先许我,杨穿三箭尽惊人。’其自言兄弟中第曲折尽矣。乐天自作墓志,以白起为祖,故曰‘自怜郡姓为儒少’也。”

《鸡肋集》云:“予幼时读《太平广记》,见唐太宗遣萧翼购《兰亭叙》事,盖谲以出之,辄叹息曰:‘《兰亭叙》若是贵邪?至使万乘之主,捐信于匹夫。传称子贡诈而全鲁,弦高诞而存郑,遗一言之细,建二国之业,犹不可以为常;以太宗之贤,巍巍乎近古所无,奈何溺小耆好而轻丧其所常之宝,异于得原失信,不围而去矣。晚多间居,颇屏世好,独于古人笔墨之遗,爱而不能置,顾甚于少年喜官爵,迟莫营田宅者,与前论异矣。’因诵白居易《七德歌》曰:‘功成理定何神速,速在推心致人腹,怨女三千放出宫,死囚四百来归狱。’复叹曰:‘太宗以一旅取天下,惟信尔,夫不吝三千女而放出宫,自信也;不约四百囚而来归狱,人信良。晋舍原何足道哉!’”

蔡宽夫《诗话》云:“唐制:百官服色,不视职事官,而视其阶,官九品与今制特异。乐天为中书舍人知制诰,元宗简为京兆少尹,官皆六品,故犹着绿。其诗所谓‘凤阁舍人京兆尹,白头犹未着绯衫,南宫启请无消息,朝散何时复入衔’是也。后与元微之同制,加朝散大夫,始登五品,故其诗曰:‘命服难同黄纸上,官班不共紫微前,青衫脱早差三日,白发生迟校九年。’中书舍人虽正五品,必待加朝散而后易绯,此知其不系于职事官也。前辈记张嘉贞为中书令,着绯,傅游艺为相,着绿,盖以此也。唐借服色,皆并鱼假之。乐天自江州司马除忠州刺史,有《谢裴常侍赠袍鱼袋诗》云:‘鱼缀白金随步跃,鹘衔瑞草绕腰飞。’其后除尚书郎,复有《脱刺史绯》诗云:‘便留朱绂还铃阁,却着青袍侍玉除,无奈娇痴三岁女,绕腰啼哭觅银鱼’,此与今制特异也。其特赐者,疑亦不相越。《唐书》载牛丛为睦州刺史,赐余紫,辞曰:‘臣今衣刺史所假绯,即赐紫为越等。’乃赐银绯。”

东坡云:“予年十二,先君自虔州为予言:‘近城山中天竺寺有乐天亲书诗云:一山门作两山门,两寺元从一寺分。东涧水流西涧水,南山云起北山云。前台花发后台见,上界钟清下界闻。遥想吾师行道处,天香桂子落纷纷。笔势奇逸,墨迹如新。’今四十七年矣,予来访之,则诗已亡,有刻石存耳,故有诗云:‘空咏连珠呼叠壁,已亡飞鸟失惊蛇’,盖为是也。”

蔡宽夫《诗话》云:“诗人用事,有乘语意到处,辄从其方言为之者,亦自一体,但不可为常耳。吴人以作为佐音,淮、楚之间以十为忱音,不通四方。然退之‘非阁复非桥,可居兼可过,君欲问方桥,方桥如此作’。乐天‘绿浪东西南北水,红栏三百九十桥’,乃皆用二音,不知当时所呼通尔,或是姑为戏也。呼儿为囝,音蹇。父为郎罢,此闽人语也。顾况作《补亡训传》十三章,其哀闽之词曰:‘囝别郎罢心摧血’,况善谐谑,故特取其方言为戏,至今观者,为之发笑。然五方之音各不同,自古文字,曷尝不随用之。楚人发语之辞曰羌、曰蹇,平语之词曰些,一经屈、宋采用,后世遂为佳句。但世俗常情,不能无贵远鄙近耳。今毗陵人平语皆曰钟,京口人曰兜,淮南人曰坞,犹楚人曰些。尝有士人学为骚词,皆用此三语,闻者无不拊掌。”苕溪渔隐曰:“老杜诗有‘主人送客无所作,音佐。行酒赋诗殊未央’之句,则老杜固已先用此方言矣。”

苕溪渔隐曰:“富贵于人,造物所靳;自古以来,多不在于少年,尝在于晚景。若少年富贵者,非曰无之,盖亦鲜矣。人至晚景得富贵,未免置第宅,售妓妾,以偿其平生所不足者。如乐天诗云:‘多少朱门锁空宅,主人到了不曾归。’司空曙诗云:‘黄金用尽教歌舞,留与他人乐少年。’读此二诗,使人凄然,诚不必为此也。”

东坡云:“乐天为王涯所谗,谪江州司马。甘露之祸,乐天在洛,适游香山寺,有诗云:‘当君白首同归日,是我青山独往时。’不知者以乐天为幸之,乐天岂幸人之祸也哉?盖悲之也。”

蔡宽夫《诗话》云:“刘禹锡、柳子厚与武元衡素不叶,二人之贬,元衡为相时也。禹锡《为靖共佳人怨》以悼元衡之死,其实盖快之。子厚《古东门行》云:‘赤丸夜语飞电光,徼巡司隶眠如羊,当街一叱百吏走,冯敬胸中函匕首。’虽不著所以,当亦与禹锡同意。《古东门》用袁盎事也。乐天江州之谪,王涯实为之,故甘露之祸,乐天亦有‘当君白首同归日,是我青山独往时’之句。”

蔡宽夫《诗话》云:“乐天《听歌诗》云:‘长爱《夫怜》第二句,请君重唱夕阳开。’(“开”原作“关”,今据《白氏长庆集》校改。)注谓:‘王右丞辞秦川一半夕阳开,(“开”原作“关”,今据徐钞本、明钞本校改。)此句尤佳。’今《摩诘集》载此诗,所谓‘汉主离宫接露台’者是也。然题乃是《和太常韦主簿温阳寓目》,不知何以指为《想夫怜》之辞。大抵唐人歌曲,本不随声为长短句,多是五言或七言诗,歌者取其辞与和声相叠成音耳。予家有《古凉州》、《伊州》辞,与今遍数悉同,而皆绝句诗也,岂非当时人之辞为一时所称者,昔为歌人窃取而播之曲调乎?”

《缃素杂记》云:“苏鹗《演义》云:‘今人以酒巡匝为啉尾,即再命其爵也,云南朝有异国进贡蓝牛,其尾长三丈,一云蓝颖水牛,其尾三丈。时人仿之,以为酒令,今两盏,从其简也,此皆非正。行酒巡匝,即重其盏,盖慰劳其得酒在后也。又啉云者,贪也,谓处于座末,得酒最晚,腹痒于酒,既得酒巡匝,更贪婪之,故曰啉尾。啉字从口,是明贪婪之意。此说近之。’余观宋景文公《守岁诗》云:‘迎新送故只如此,且尽灯前婪尾杯。’又云:‘稍倦持螫手,犹残婪尾觞。’又东坡《寒食诗》云:‘蓝尾忽惊新火后,遨头要及浣花前。’注引乐天《寒食诗》云:‘三杯蓝尾酒,一碟胶牙饧’,乃用‘蓝’字,盖‘婪’‘蓝’一也。”

东坡云:“与郭生游寒溪,主簿吴亮置酒,郭生善作挽歌,酒酣发声,坐为凄然。郭生言恨无佳词,因改乐天《寒食诗》歌之,坐客有泣者。其词曰:‘乌啼鹊噪昏乔木,清明寒食谁家哭?风吹旷野纸钱飞,古墓累累春草绿。棠梨花映白杨路,尽是死生离别处。冥寞重泉哭不闻,萧萧暮雨人归去。’每句杂以散声。”

《后史补》云:“河中桑落坊有井,每至桑落时,取其寒暄得所,以井水酿酒,甚佳,故号桑落酒,旧京人呼为桑郎,盖语讹耳。庾信诗云:‘蒲城桑落酒,灞岸菊花秋’,白居易诗云:‘桑落气熏珠翠暖,《柘枝》声引管弦高。’”

《隐居诗话》云:“乐天《题海图屏风诗》略曰:‘或者不量力,谓兹鳌可求。赑屃牵不动,纶绝沉其钩。一鳌既顿颔,诸鳌齐掉头。喷风激飞廉,鼓波怒阳侯。遂使江汉水,朝宗意亦休。’吾读此诗,感刘隗、李训、薛文通等事,为之太息。”

东坡云:“吴元济以蔡叛,犯许、汝以惊东都,此岂可不讨者也。当时议者,欲置之,固为非策,然不得武裴二杰,事亦未易办也。乐天岂庸人哉,然其议论亦似欲置之者,其诗有《海图屏风》者,可见其意。且注云:‘时方讨淮、蔡。’吾以是知仁人君子之于兵,盖不忍轻用如此,淮、蔡且欲以德怀,况欲毙所恃以勤无用乎!悲夫!此未易与世士谈也。二说未知孰是。”

《缃素杂记》云:“唐故事,中书省植紫薇花,历世循用之,不以为非。至今舍人院紫薇阁前植紫薇花,用唐故事也。乐天诗云:‘独坐黄昏谁是伴,紫薇花对紫薇郎。’案《天文志》,紫薇,大帝之坐也,天子之常居也,主命主度也。何关紫薇花事?”

王直方《诗话》云:“东坡平日最爱乐天之为人,故有诗云:‘我甚似乐天,但无素与蛮。’又:‘我似乐天君记取,华颠赏遍洛阳春。’又:‘他时要指集贤人,知是香山老居士。’又:‘定似香山老居士,世缘终浅道根深。’而坡在钱塘,与乐天所留岁月略相似,其诗云‘在郡依前六百日’者是也。”

蔡宽夫《诗话》云:“官名有因人而重,遂为故事者。何逊为水部员外郎,以诗称,至张籍自博士复拜此官,乐天诗贺之云:‘老何殁后吟诗绝,虽有郎官不爱诗,今日闻君除水部,喜于身得省郎时。’籍答诗亦云:‘幸有紫薇郎见爱,独称官与古人同。’自是遂为诗人故事。刘原甫尝以郑谷戏梅圣俞为梅都官,然谷诗有云:‘都官虽未是名郎,践历曾闻薛许昌,复有李公陪雅躅,岂宜郑子忝余光。’其《自序》以为‘薛能、李频皆尝历拜其曹,由之振盛。’则都官之重,自谷时已云然也。”

洪驹父《诗话》云:“世传乐天诗云:‘文夸盖世徒为尔,命压人头不奈何。’予见李侍郎家收得乐天墨迹诗草,乃云‘病压人头。’”

蔡宽夫《诗话》云:“唐人饮酒,必为令以佐欢,其变不一,乐天所谓‘闲征雅令穷经史’,韩退之‘令征前事为’者,今犹有其遗习也。尝有人举令云:‘马援以马革裹尸,死而后已。’答者乃云:‘李耳指李树为姓,生而知之。’又:‘鉏麑触槐,死作木边之鬼’,答者以‘豫让吞炭,终为山下之灰’,皆可谓精的也。复有举经句字相属而文重者曰:‘火炎昆冈’,乃有‘土圭测影’酬之,此亦不可多得也。”

王直方《诗话》云:“‘帝与九龄虽古梦,山呼万岁是虚声’,此乐天作《开成大行挽词》,对事亲切,少有其比也。”

苕溪渔隐曰:“江南人家造红酒,色味两绝。李贺《将进酒》云:‘小槽酒滴真珠红’,盖谓此也。乐天诗亦云:‘燕脂酌蒲萄。’蒲萄,酒名也,出太原。得非亦与江南红酒相类者乎?”

王直方《诗话》云:“韦苏州云:‘谁知风雨夜,复此对床眠。’乐天《招张司业》云:‘能来同宿否,听雨对床眠’,意亦相类,然不为人所称也。老杜云:‘眼前无俗物,多病也身轻’,而乐天有‘眼前无俗物,身外即僧居’之句,世亦独称老杜。”

苕溪渔隐曰:“乐天《次楞伽寺》诗云:‘照水姿容虽已老,上山筋力未全衰。’陈子高《病起诗》云:‘照水姿容非复我,上楼腰脚不如人。’时称为佳句,殊不知乃体乐天诗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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