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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闻卢京伯病殁于京邸。回忆去岁在沪上送之登轮舶,不及一载而逝者长已矣,人生世上如轻尘栖弱草,不能自立,与梦幻泡影何以异哉?至于身后之名称与不称,非生前所可预计,我知有我而已,我无愧于为我而已,他何论焉?午后,访胡夐修于圭如处,剧谈良久,同至石梅,夕阳在山,始兴尽而返。 晚,雇船下乡,赵雨苍固请于聚丰园小橹,力却不获,勉强于圭如处剧谈良久,同至石梅,夕阳在山,始兴尽而返。晚,雇船下乡,赵雨苍固请于聚丰园小酌,力却不获,勉强应酬,殊为苦累,下船已十下钟矣。城中多蚊,舟中尚少,俗有“先叮城、后叮乡”之说,其信?读王懋竑《白田草堂存稿》五卷卷五、六、七、八、九。白田考订朱子之学,精密细致,如《玉山讲义考》、《朱子答江元适书》、《薛子龙书考》,剖析入微,浅学者无从置喙。

初四日庚戌(6月11日),晴。

晨起,过白茆,风顺,抵家已十一下钟矣,天暖宵短,舟中颇不舒服,归家偃卧竟日。翰青叔示陆枝珊寄来《茆江诗社唱和集》四册,读之终卷,惜少警策,然能在举世波靡于时文试帖之日,怡然以风雅自娱,已绝少矣,予忍苛求其未备哉?潘漱六、汪鹤舲等书云:前承允约,吴、冯、黄、沙诸君于三月中旬挟资来苏,举办前事,换订合同,盼企良久,未见惠临,不胜骇异。沙局已早日批准饬县:“赶紧亲往履勘丈明,绘图详复,以凭委员复丈核办”云云。县中似宜弟等再行催丈,当可有成,务祈执事转约诸君,于五月初十以前来苏议办,再迟渐涉冰炭,想公等不以此事为然,弟等只得自行举办矣。前订股份草议作为废纸无用,势成骑虎,诸希原宥。复书云:手书已悉,弟自与兄等别后,三月中有仲帆至苏会晤,亦非声息不通者也。吴、黄诸君远隔南邑,寄信非可猝达,沙局虽如此批出,而县中之批甚不得手,固未可冒昧从事也。弟本约仲帆于月底到苏,而惠孚适来,现想齐集苏城矣。天气酷热,中暑病卧者数日,不能即日命棹,况此事全仗公等大力,弟所谓碌碌,因人成事,以无足轻重之人而责以期会,悚以危词,弟安敢不奉命维谨?其如顽躯未能即从事何!稍缓四、五日,期公等于青阳酒家楼,临风举觞,一浇胸中磊块也。合同尽可换订,弟之废纸寄交仲帆,拼费若干,亦交仲帆,幸未失五月初十日之严限,谅不为公等所唾弃也。惟映帆不可不到,公等以为何如?与仲帆书云:廿七日到城,因友人事牵掣,兼以酷热中暑,未能即赴约。初二日已成行矣,而苏三孝廉之书适至,阅之令人发上冲冠,病卧累日,不能走赴,丈知我者,当恕我也。苏人之意,以为自己出场,而使他人坐收其利,心有不甘,故为是挑衅,以几我怒,而彼得独乐乐邪!沙、吴、黄之不来,与我何干?而至有不胜骇异之云邪?丈前书要汇款,今已调齐,专候信来即汇,但玮万不愿与此等卑琐龌龊小人同事,订立合同,除去玮名可也。玮之股分附吾丈名下足矣,费处亦有函致,日内即有回音,廿八尚在虞,而玮未知,迨往访而已去矣,不审丈所认识之人往说何如?玮局量褊小,不能容物,近日更甚,想与汪、潘等见面,或有违言,不如不见之为愈。来信附呈,潘处一函千祈送去,在玮已算十分含蓄也。如此世界,如此人物,安得不召外人之觊觎哉?愤闷之言,幸勿示人。惠孚处均此,不另札矣。与潘毅远、屈文来函,嘱分送桂村书院课艺与预课诸君。读王懋竑《白田草堂存稿》四卷卷十、十一、十二、十三。

初五日辛亥(6月12日),晴。

江受之来,言与药店伙徐瑞和言语触忤,欲辞去之。熙春堂药肆,予亦有一股,盖因近地诸肆每售伪药,欲藉以济世也。瑞和于此事为当家,但好酒喜讦人,所以多不直之,予劝受之平心静气以俟之。午后,龚寅谷来,询问河工拨垫款允否,又闻谦斋事得府檄,必欲提究。谦斋浮家泛宅于娄水弇山,仍偕牧猪奴与戏,所谓不自爱其鼎也。何市演剧三日,以今日为始,酣歌于焚屋之中,欢饮于沉舟之上,大吏且然,何况小民?缙绅明哲者且然,何况愚贱?翰青叔言,前月廿八夜二鼓时,见东北方有白光亘天半,树影历历可见,阅时不息,未知近数夜有之否?读王懋竑《白田草堂存稿》五卷卷十四、十五、十六、十七、十八。《乔氏家训序》云:“家语以‘老者不教,少者不学’为俗之不祥,《吕氏春秋》载殷俘之言,谓‘子不听父,弟不听兄’为国之妖之大者,自古及今,治乱之原未有不自于此也。”窃有味乎斯言。张清恪公治科场狱,牵涉白田之叔式丹,稿中有《上张中丞书》数首,是其事也。乃观所作《楼村公遗事》,则清恪当日亦为小人所中,浸润之谮虽大贤难自防也,可畏哉!

初六日壬子(6月13日),阴,午后晴。

植儿欲往何市观剧,乃托信甫内兄偕之往,薄暮始归。赌博之禁,明初最严,沈德潜《野获编补遗》云:洪武二十二年圣旨:“学唱的割了舌头,下棋、打双陆的断手,蹴圆者卸脚。”呜呼!宁使天下皆为无手之人,必不愿牙牌骰子之留孽于宇内也。然而闻斯言而不骇且怒者几人哉?予纂《黄车掌录》,间及杂剧,乃读《茶香室丛钞》卷十七,则乾隆时奉旨,于扬州设局修改曲剧,总校黄文旸著《曲海》二十卷,曲园称所载杂剧、传奇之名多世所未见,则搜采之浩博可知,此书不知有传本否?读王懋竑《白田草堂存稿》四卷卷十九、二十、二十一、二十二。卷十九代懿诵弟作道清一案详稿,可见公牍文字亦昔人所尚明白晓畅,使读者无复疑义,则案无遁情,亦不至受上官之驳斥矣。《书怀诗自跋》云:“朱子曰:‘世衰道微,人欲横行,非刚劲有意气人立脚不住。’近自检点,大率委蛇处多,劲烈处少,浮湛乡里,绝无圭角,恐遂汨没,不复振起,为世笑骂。中夜思之,不知其汗之浃背也。刘越石云:‘如何百练刚化为绕指柔,要其所以化者,必有其根,必须斩断此根,才可长进,不然只是空说,不济事也。’予之委蛇于世久矣,诵白田此言,辄有奋袖低昂,临风独立之思,窃笑能激得起,总是有志之士,此等言语,漠若无睹,甘为世笑骂,而我之委蛇自若也。此孟子所谓自弃,人必先自弃而后人弃之也。”

初七日癸丑(6月14日),晴。

午后,唐清来内弟来,谈良久而别。清来以典铺二分起息,而额外尚多浮费,如当钟表则每千扣二十文,曰“小心钱”;当衣服则每千扣七文,曰“存箱钱”;包衣服则勒买皮纸,每张需二十文,曰“买纸钱”;当小布则数满五十匹,需钱七文,曰“伙酒钱”;当米麦木棉则勒买蒲包,货劣而索重价,进当洋价较出当每元少三文,曰“进出钱”;当栈货则每千亦扣七文,曰“地基钱”。禀请将诸项浮费出示裁革,而蒋羹臣直剌批以质户赎当,每洋贴水三文,系作盘运折耗之费,曾经万前州查照苏省公典章程,详奉各宪批准有案,嗣后城典周济泰等自愿减去三文,其余各典仍照详定章程办理,相沿已久,并无不合,至于存箱包纸,原听各户自愿,栈费等项亦各属典当同有之事,何独于济茂、丰茂责之深邪?所请应无庸议。济茂、丰茂,璜泾镇二典名也,清来以进出钱既朦禀立案,地基钱一项尚欲禀请禁革云。阅邸抄,李梅生同年为德中丞以性情乖僻,不恤民瘼,奏参革职。梅孙令吾邑多惠政,只以得罪巨室,严绳胥吏,以至不安于位,强项令尚可为邪?继梅生任者为郁宪丞同年,稍反其所为。其去也,胥吏焚香以送,然宪丞和平,不失为好官也,不幸病死,惜哉!读王懋竑《白田草堂存稿》二卷卷廿三、廿四、《崇祀乡贤录行状》一卷。

初八日甲寅(6月15日),阴。

午后,潘介甫遣人棹舟来,邀予往其家。介甫业木行,已亏折巨款,受讼累矣,而城中有缪蘅庄者,亦欠其洋千余元,亦非蘅庄之钱也,乃其寄妹周姓之钱,周姓以凶悍,曾至京欲叩阍,为杨莘伯劝回者,即其人也。介甫既亏空,缪与周本利俱不肯少分毫,盘踞旬日,捽盘掷碗。介甫欲浼予肩一期日。余偕翰青叔、丹孙侄往,兼闻其义庄内多栽盆树也,借此一观览,迨往,周妇不肯出见,缪姓病不能出见,中人为周友梅,亦愿匍匐公庭,不愿与之角口也。男妇二人即于下午登舟解维而去,归途风凉甚,过孙公浜堰,相传有水鬼。余戏谓正人能驱邪云。闻孙少峰归,寄信朱翰芬,促之下乡一晤。何市再演戏二日,可谓举国若狂矣。读《黄勉斋先生文集》三卷卷一、二、三。勉斋为朱子之婿,紫阳之入室弟子也。全集四十卷,此本为张清恪所编刻,即正谊堂本。卷帙无多,而菁华已萃,读其《与郑知院书》云:“干家世虽贫,素守诗礼,【自干】一从禄仕,困于朱墨,子侄辈气习渐异前人,非彼之不可教此,既不暇教之,而游玩纷华之习反有以害之也。两年家居,一守儒素,方觉气习渐变,【今岂宜启之以故态耶。】人之仰禄为子孙耳,今既坏其心志,则虽多藏以遗之,【是】适所以资其愚不肖也。”此一段议论,沉著透快,令人悚然有苍茫独立之忧。《与林公度书》云:“入门而求己则饿死,出门而求人则辱死。古之人所以无可奈何而安之曰命。”又令人悠然有瑶天笙鹤之想矣。

初九日乙卯(6月16日),大雨,过午始止,盼泽甚亟,适慰农心,欢声动四野矣。

印如遣人冒雨送一缄来,言初四动身,初七到董,今晚入城,未及趋访。阁下能晚舟来城,欢聚数日,幸甚。又附呈京伯一函,并言耗音未确,廿四王泽民到京,经伯无恙也,曾处电报未曾示人,经伯大世兄电询亦无复电,怪极。京伯函言,毕公之事颇费曲折,后命必可奉报。近来时局日非,意大利索三门湾,深宫决计不允,严整以待,兀不动摇,意虽有兵舰六艘游泊海口,以作恫喝,然其国弱民贫,群雄所不齿,中国诚无所惧,所虑者有暗援耳。经伯信发于前月十三日,海外东坡,究未知存亡何如耳?得仲帆初一、初五两缄,初一日缄因少峰代南汇顾姓报垦沙地,已由督宪照准,心颇恨恨,且言此事尚属可图。黄君谦一案已由中丞支文到部。初五日一缄则言,二图一节怡园所约拼费,此次鸿翔来省,绝不提及,独想干做,到底一事无成,盖此事非独苏人可恶,即沙友亦不得辞其责焉。惠孚在常,亦不下乡,偕钱吉庵函催予到城,殊属可笑。读《黄勉斋先生文集》三卷卷四、五、六。“《升铭》云:‘凡物之理,不平则鸣,不足则慊,太溢则倾。’谁谓剖斗而民不争,其取也宁过于啬,其与也宁过于盈,是又所以为不平之平乎?”可谓自欺欺人者痛下针砭。“居敬以立其本,穷理以致其知,躬行以践其实”先生屡言之,此紫阳传授心法也。卷六录通谢诸启,殊不足采,不知仪封何以不删剃而滥充卷帙也?

初十日丙辰(6月17日),微雨,午后晴。

吴清泉来馈功盐数十斤,且言近日会匪充斥江阴界,沙民几尽入其尺籍,一旦海警忽来,恐辛峰卯水非乐土也。读《黄勉斋先生文集》二卷卷七、八。卷八《朱子行状》一首,集紫阳之大成,作后学之模范,平治修齐,一以贯之。宋人讲道学,原期见之行事,非若后世空言心性无实用者比也。

十一日丁巳(6月18日),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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