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一也,天下之国何啻千百:譬父之於子,虽有才不才,厥爱惟均也。天象之变,皆为中国之君谴告之,偏矣。以为千百国皆应之,而国君行政之善恶,又未必一曰月而均齐也。参之中正普大之道,茫然未之有合。荡于私数,戾于圣心,必自灾异之学始。
曰祛淫祀也,而渎鬼神之感应;曰击妖道也,而信天人之休咎,是启源而欲塞流矣,得乎?曰,可以动人主之趋善也。嗟乎!是则然矣。君有邪心不务格而正之,君有僻政不务谏而反之,乃假不可知者而恐惧之,是舍本而务末也。久而无应,将自丧其术,何善之能趋,几於佛氏之愚人矣。是故圣人通於性命之本,立於中正之途,虽以神道设教也,尊天地而不渎,敬鬼神而远之,守经正物,不饰妖诞,则风俗同而百家息矣。
圣人治世,其鬼不神,非鬼之不能神也,经正而法严也。正则邪说不兴,严则妖道罔作,鄙儒诐术屏迹,若没焉耳矣。
妖祥,人也,论者由物,惑矣。父慈子孝,君仁臣忠,兄友弟恭,夫和妇顺,虽山崩川竭,不足以为殃。父子逆而君臣离,人道乖而彝伦斁,嬖倖得志而贤哲退抑,虽凤鸟庆云,不足以救其危乱之祸。何也?国家之兴替,人事之善否也。是故责人敬天者其道昌,弃人诬天者其道亡。
圣人之知来,知其理也。吉凶祸福之至,亦有不直於理者,圣人所不知也。故推测之术,圣人不贵。
天地道化不齐,故数有奇耦之变,自然之则也。太极也,君也,父也,不可以二者也。天地也,阴阳也,牝牡也,昼夜也,不可以三者也。三才不可以四,四时不可以五,五行不可以六。故曰,物之不齐,物之情也。夔一足,人两足,蟾蜍三足,马四足,知蛛六足,蠏八足,蝍蛆四十足,蚿百足,是岂物之所能为哉?一天之道也。邵子於天地人物之道,必以四而分之,胶固矣。异于造化万有不齐之性,戾于圣人物各付物之心,牵合传会,举一而废百者矣。
或问治世之有灾沴,君德不协於天而谴告之乎?曰:非然也。乱世之有瑞,夫又谁感格之!是故尧有水,汤有旱,天地之道适然尔,尧汤奈何哉?天定胜人者,此也。尧尽治水之政,虽九年之波,而民罔鱼鳌;汤修救荒之政,虽七年之亢,而野无饿殍,人定亦能胜天者,此也,水旱何为乎哉!故国家之有灾沴,要之君臣德政足以胜之,上也。何也?天道悠而难知,人事近而易见,凡国家危乱者,咸政之不修,民之失所,上之失职也,孰见天帝诃诋乎哉!孰见天帝震怒乎哉!此应天以实不以诬者,尧、汤自修之意也。书曰:“我不敢知曰,有殷受天命,惟有历年,我不敢知曰,不其延,惟不敬厥德,乃早坠厥命。”可谓善言天道者矣。
雨旸时若,风霆流行,天地之德化也。世有风雷之师,云雨之巫,是人握其櫂矣;土主木偶,行祷求应,是鬼司其机矣,然乎!儒者假借而罔正於道,伤造化之大伦,邪诬之俗,谁其责哉!;祸福有所由主乎?曰:“积善之家,必有余庆;积不善之家,必有余殃。人事之相感招也,而鬼神不与焉。”曰:“福善祸淫非与?”曰:“比干剖心,盗蹠老死,子谓天摄物耶?残贼暴虐,人切愤之,而祸卒被焉者,人道之不容己者也,非人力也,炊归之天尔。善之得福亦如是。干、跖幸不幸尔,非常道也。”
或问:“天开於子,地辟于丑,人生於寅,必待—万八百年,有诸?”王子曰:“生成固有序矣,数何拘若是!又何齐若是!岂非以十二辰之数而强附之耶?地辟,物即生之,陆也草木昆虫,水也蛟螭鱼鳖,人亦类也,与俱生矣。盖气化之不容已如此,安能若是久乎?自尧至於兹,止三千余年尔,今视之亦甚远。曰万八百年物始生焉,谓实埋然乎哉!”
天地之生物,势不得不然也,天何心哉!强食弱,大贼小,智残愚,物之势不得不然也,天又何心哉!世儒曰,天地生物为人耳。嗟乎!斯其昧也已。五谷似也;断肠裂腹之草,亦将食人乎!鸡豚似也;蚖蜿蝮蝎之属,亦将为人乎!夫人之食夫物,固曰天之为,夫人之生之也,然则虎狼攫人而食,谓天为虎狼生人可乎!蔽于近小而不致大观也矣。
礼运曰:“播五行於四时,而後月生也。是以三五而盈,三五而缺。”嗟乎!月之生与月之盈缺,由於曰之远近为之,与五行之播何涉乎?以其实言之,曰月往来,乃成四时;今曰而後月生,是四时生月矣,可乎?五行家之谬论,类如此。
孔颖达曰:“万物成形,以微著为渐。五行先后,亦以微著为次。以水最微为一,火渐著为二。”此附会洪范之说也。五行之性,火有气而无质,当作最先;水有质而不结,衣之;土有体而不坚,再次之;木体坚而易化,再次之;金体固而不烁,当以为终。虽五行生成先后之序,亦不外此。孔氏之说背矣。
老子之道,以自然为宗,以无为为用。故曰“以百姓为刍狗”,任其自为也。吾见其强凌弱,众暴寡,懊然而不平矣;而况夷狄之侵轶乎!又曰:“绝圣弃智,民利百倍。”夫民生之利,累世圣智之人遗之也;若然,则尧忧得舜,舜忧得禹,其志亦荒矣,可乎!有为者,圣人之甚不得已也,必欲无为以任其民,大乱之道也。故老子之道,以之治身则保生,以之治国则长乱。
老氏无为,正欲有为,故其道奸;佛氏有见,实无所见,故道愚。
虚者、气之本,故虚空即气。质者、气之成,故天地万物有生。生者、精气为物,聚也。死者、游魂为变,归也。归者、返其本之谓也。返本复入虚空矣。佛氏老庄之徒见其然,乃以虚空、返本、无为为义,而欲弃人事之实,谬矣。嗟乎!有生则生之事作,彼佛氏、老庄,父子、君臣、夫妇、朋友之交际能离之乎!饮食、衣服、居室之养能离之乎!不然,是生也为死之道者也,夫岂不谬!古之圣人非不知其然也,以生之事当尽,而万物之故当治,故仁、义、礼、乐兴焉,其虚空返本之义,圣人则禁之,恐惑乱乎世矣。
古有自善之士,葆形而全生,绝类而远引,何如?王子曰:天靡曰,四时灭景;地靡海,百川大侵;人靡圣,万物大戾;夫奚宰而平之!故弃世而全形者,庄周、庚桑氏之流,大乱天下者也。然则圣人不贵生乎?曰:圣人心乎无欲,政手简易,德乎俭素,全生之术,若揭诸曰月矣,此尧舜所以无为而难老也,曾何私私然离人而自全之。
养心性,正彝伦,以成其德,此切问近思之实,孔、孟之真传也。恤惸独、谨灾患,劝农积谷、修德怀远,此养民利国之实,尧舜之遗政也。闇儒过高,讲究玄远,学失其学,治失其治,涂蔽后世大矣。
元气者、天地万物之宗统。有元气则有生,有生则道显。故气也者、道之体也;道也者,气之具也。以道能生气者,虚实颠越,老、庄之谬谈也。儒者袭其故智而不察,非昏罔则固蔽,乌足以识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