各自有意,各自言之。宋人每言夺胎换骨,去瞎盛唐字仿句摹有几?宋人翻案诗,即是蹈袭陈言,看不破耳。又多摘前人相似之句,以为蹈袭。诗贵见自心耳,偶同前人何害?作意蹈袭,偷势亦是贼。
乐天之後,又有罗昭谏,安得不成宋人诗!
宋人词远胜于诗,诗话多词家事,应别辑为词话。
贺方回《望夫石》云:“亭亭思妇石,下阅几人代?荡子长不归,山椒久相待。微荫发彩,初日辉蛾黛。秋雨叠苔衣,春风舞萝带。宛然姑射子,矫首尘冥外。陈迹遂无穷,佳期从莫再。脱如鲁秋氏,妄结桑下爱。玉质委尘沙,悠悠复安在?”此诗力量,虽不及子美《玉华宫》,亦不让李端《古离别》矣。论者嫌其黏皮著骨,谓“微”下六句也,高识之谈。
韩子苍诗云:“汴水日驰三百里,扁舟东下更开帆。旦辞杞国风微北,夜宿宁陵月正南。老树挟霜鸣,寒花承露落毵毵。茫然不悟身何处,水色天光共蔚蓝。”吕居仁举此诗为学者法,然非唐人诗,以是死句故也。
唐诗之有远神者,宋人必加訾诋,直是末如之何!
唐诗之最下者胡曾、罗虬,终是唐诗之下者。宋诗之最高者苏、黄,终是宋诗之高者。宋人必欲与唐异,明人必欲与唐同。
义山诗被杨亿、刘筠弄坏,永叔力反之,语多直出,似是学杜之流弊;而又生平不喜杜诗,何也?
宋时江西宗派专主山谷,江湖诗派专主曾茶山。
杨诚斋云:“隆兴以诗名者,林谦之、范至能、陆务观、尤延之、萧东夫,皆有集。後进有张功甫、赵蕃昌甫、刘翰武子、黄景说岩老、徐似道渊子、项安世平甫、巩丰仲至、姜夔尧章、徐贺恭仲、汪经仲权、方翥。”乔读其所引者,皆有好句,颇带打油气。
姜尧章、范至能之温润,杨廷秀之痛快,萧东夫之高古,陆务观之俊逸,江西派不能及。
黄叔云:“陆放翁诗本于曾茶山,茶山出于韩子苍。”
宋人专寻唐人不是处,实于己无益。寻得唐人好处出,乃有益于己。
范希文《赠钓者》云:“江上往来人,尽爱鲈鱼美。君看一叶舟,出没风涛里。”宁让子美?
西昆诗尚有仿佛唐人者,如晏殊之“油壁香车不再逢,峡无迹任西东。梨花院落溶溶月,柳絮池塘淡淡风。几日寂寥伤酒後,一番萧索禁烟中。鱼书欲寄何由达?水远山遥处处同”。题曰《寓意》,而诗全不说明,尚有义山《无题》之体。欧、梅变体而後,此种不失唐人意者遂绝。此诗第三联云“寂寥”、“萧索”,则知次联乃是以丽景句出之,使不至于寒陋耳,非写富贵气象也。《吊苏哥》诗是刺宋子京,语甚温厚,得唐人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