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节是病时过用凉药,伤其阳分;此节是病时不能急用凉药以清外感之热,致耗阴分。且其大热虽退,仍有余热未清,是以虚羸少气,气逆欲吐,此乃阴虚不能恋阳之象,又兼有外感之余热为之助虐也。故方中用竹叶、石膏以清外感之热,又加人参、麦冬协同石膏以滋阴分之亏,盖石膏与人参并用,原有化合之妙,能于余热未清之际立复真阴也。用半夏者,降逆气以止吐也。用甘草、粳米者,调和胃气以缓石药下侵也。自常情观之,伤寒解后之余热,何必重用石膏,以生地、玄参、天冬、麦冬诸药,亦可胜任,然而甘寒留邪,可默酿痨瘵之基础,此又不可不知也。
51.温病遗方
《伤寒论》中原有温病,浑同于六经分篇之中,均名之为伤寒,未尝明指为温病也。况温病之原因各殊,或为风温,或为湿温,或为伏气成温,或为温热,受病之因既不同,治法即宜随证各异。有谓温病入手经不入足经者,有谓当分上中下三焦施治者,皆非确当之论,斟酌再四,惟仍按《伤寒论》六经分治乃为近是。
太阳经有未觉感冒,身体忽然酸软,懒于动作,头不疼,肌肤不热,似稍畏风,舌似无苔而色白,脉象微浮,至数如常者,此乃受风甚轻,是以受时不觉也,宜用轻清辛凉之剂发之。
【处方】薄荷叶三钱,连翘三钱,大葱白三寸。
上药三味,共煎汤七、八沸,取清汤一大盅温服下,周身得汗即愈。
薄荷之成分,含有薄荷脑,辛凉芬芳,最善透窍,内而脏腑,外而皮毛,凡有风邪匿藏,皆能逐之外出,惟其性凉,故于感受温风者最宜。惟煮汤服之,宜取其轻清之气,不宜过煎(过煎即不能发汗),是以以之煎汤,只宜七八沸。若与难煎之药同煎,后入可也。连翘为轻清宣散之品,其发汗之力不及薄荷,然与薄荷同用,能使薄荷发汗之力悠长(曾治一少年受感冒,俾单用连翘一两,煮两汤服之,终宵微汗不竭,病遂愈,其发汗之力和缓兼悠长可知)。葱之形中空,其味微辣微甘,原微具发表之性,以旋转于营卫之间,故最能助发表之药以调和营卫也。
有受风较重,不但酸软懒动,且觉头疼,周身骨节皆疼,肌肤热,不畏风,心中亦微觉发热,脉象浮数似有力,舌苔白浓,宜于前方中去葱白,加天花粉八钱以清热,加菊花二钱以治头疼,惟煎汤时薄荷宜后入。
有其人预有伏气化热,潜伏未动,后因薄受外感之触动,其伏气陡然勃发,一时表里俱热,其舌苔白浓,中心似干,脉象浮而有洪象,此其病虽连阳明而仍可由太阳汗解也。
【处方】生石膏一两捣细,天花粉一两,薄荷叶钱半,连翘钱半。
上药四味,煎汤一大盅,温服得汗即愈,薄荷叶煎时宜后入。
或问:此方重用石膏、花粉,少用薄荷、连翘,以为发表之剂,特恐石膏、花粉监制薄荷、连翘太过,服后不能作汗耳。答曰:此方虽为发表之剂,实乃调剂阴阳,听其自汗,而非强发其汗也。盖此证原为伏气化热,偶为外感触动,遂欲达于表而外出,而重用凉药与之化合,犹如水沃冶红之铁,其蓬勃四达之热气原难遏抑。而复少用薄荷、连翘,为之解其外表之阻隔,则腹中所化之热气,自夺门而出作汗而解矣。且此等汗,原不可设法为之息止,虽如水流漓而断无亡阴、亡阳之虞,亦断无汗后不解之虞。此方原与拙拟寒解汤相似。二方任用其一,果能证脉无误,服后复杯之顷,即可全身得汗。间有畏石膏之凉,将其药先服一半者,服后亦可得汗,后再服其所余,则分毫无汗矣。因其热已化汗而出,所余之热无多也。即此之前后分服,或出汗或不出汗,可不深悟此药发汗之理乎?况石膏原具有发表之力也。
有其人身体酸懒,且甚觉沉重,头重懒抬,足重懒举,或周身肌肤重按移时,微似有痕,或小便不利,其舌苔白而发腻,微带灰色,其脉浮而濡,至数如常者,此湿温也。其人或久居潮湿之地,脏腑为湿气所侵,或值阴雨连旬,空气之中含水分过度,或因饮食不慎,伤其脾胃,湿郁中焦,又复感受风邪,遂成斯证,宜用药外解其表,内利其湿则病愈矣。
【处方】薄荷叶三钱,连翘三钱,小苍术三钱,黄芩三钱,木通二钱。
上药五味,先将后四味水煎十余沸,再入薄荷煎七、八沸,取清汤一大盅,温服之。若小便不利者,于用药之外,用鲜白茅根六两,去皮切碎,水煎四、五沸,取其清汤以之当茶,渴则饮之。
若其人肌肤发热,心中亦微觉热者,宜去苍术加滑石八钱。
有温病初得作喘者,其肌肤不恶寒而发热,心中亦微觉发热,脉象浮而长者,此乃肺中先有痰火,又为风邪所袭也。宜用《伤寒论》麻杏甘石汤,而更定其分量之轻重。
【更定麻杏甘石汤方】生石膏一两捣细,麻黄一钱,杏仁二钱去皮,甘草钱半。
上四味,共煎汤一大盅(不先煎麻黄吹去浮沫者,因所用只一钱,而又重用生石膏以监制之也)温服。
若服后过点半钟,汗不出者,宜服西药阿斯匹林一瓦。若不出汗,仍宜再服,以服至出汗为度。盖风邪由皮毛而入,仍使之由皮毛而出也。
有温病旬日不解,其舌苔仍白,脉仍浮者,此邪入太阳之府也,其小便必发黄。宜于发表清热药中,加清膀胱之药,此分解法也。今拟二方于下,以便用者相热之轻重而自斟酌用之。
【处方】滑石一两,连翘三钱,蝉蜕去土足三钱,地肤子三钱,甘草二钱。
上药五味,共煎一大盅,温服。
【又方】生石膏捣细一两,滑石八钱,连翘三钱,蝉蜕去土足三钱,地肤子三钱,甘草二钱。
上药六味,共煎汤一大盅,温服。
有温病至七、八日,六经已周,其脉忽然浮起,至数不数,且有大意者,宜用辛凉之剂助之达表而汗解。
【处方】玄参一两,寸麦冬带心五钱,连翘二钱,菊花二钱,蝉蜕去土足二钱。
上药五味,共煎汤一大盅,温服。用玄参者,恐温病日久伤阴分也。
有温病多日,六经已周,脉象浮数而细,关前之浮尤甚,其头目昏沉,恒作 语,四肢且有扰动不安之意,此乃外感重还太阳欲作汗也。其所欲汗而不汗者,因阴分太亏,不能上济以应阳也。此证若因脉浮而强发其汗,必凶危立见,宜用大滋真阴之品,连服数剂,俾脉之数者渐缓,脉之细者渐大,迨阴气充长,能上升以应其阳,则汗自出矣。
【处方】生地黄一两,生怀山药一两,玄参一两,大甘枸杞一两,生净萸肉六钱,柏子仁六钱,生枣仁六钱捣碎,甘草三钱。
上药八味,水煎一大碗,候五分钟,调入生鸡子黄二枚,徐徐温饮之,饮完一剂再煎一剂,使昼夜药力相继不断,三剂之后,当能自汗。若至其时,汗仍不出者,其脉不似从前之数细,可仍煎此药送服西药阿斯匹林一瓦,其汗即出矣。
或问:山萸肉原具酸敛之性,先生所定来复汤尝重用之以治汗出不止,此方原欲病者服之易于出汗,何方中亦用之乎?答曰:此中理甚精微,当详细言之。萸肉为养肝熄风之要药,此证四肢之骚扰不安,其肝风固已动也,此方中用萸肉之本意也。若虑用之有妨于出汗,是犹未知萸肉之性。盖萸肉之味至酸,原得木气最全,是以酸敛之中,大具条畅之性,《神农本草经》谓其逐寒湿痹是明征也。为其味酸敛也,故遇元气不能固摄者,用之原可止汗;为其性条畅也,遇肝虚不能疏泄者,用之又善出汗。如此以用萸肉,是皆得之临证实验之余,非但凭诸理想而云然也。
若果服药数剂后,其脉渐有起色,四肢不复扰动,即去萸肉亦无妨,其开始服药时,萸肉则断不能去也。
有未病之先,心中常常发热,后为外感触发,则其热益甚,五心烦躁,头目昏沉,其舌苔白浓,且生芒刺,其口中似有辣味,其脉浮数有力者,此伏气化热已入心包,而又为外感束其外表,则内蕴之热益甚,是以舌有芒刺且觉发辣也。宜用凉润清散之剂,内清外解,遍体得透汗则愈矣。
【处方】鲜地黄一两,玄参一两,天花粉一两,知母五钱,寸麦冬带心五钱,西药阿斯匹林两瓦。
上药先煎前五味,取清汤两大盅,先温服一大盅,送服阿斯匹林一瓦。若服一次后汗未出,热亦未消者,可再温服一盅,送服阿斯匹林一瓦。若汗已出热未尽消者,药汤可如前服法,阿斯匹林宜斟酌少服。
52.伤寒风温始终皆宜汗解说
伤寒初得宜用热药发其汗,麻黄、桂枝诸汤是也。风温初得宜用凉药发其汗,薄荷、连翘、蝉蜕诸药是也。至传经已深,阳明热实,无论伤寒、风温,皆宜治以白虎汤。而愚用白虎汤时,恒加薄荷少许,或连翘、蝉蜕少许,往往服后即可得汗。即但用白虎汤,亦恒有服后即汗者。因方中石膏原有解肌发表之力,故其方不但治阳明府病,兼能治阳明经病,况又少加辛凉之品引之,以由经达表,其得汗自易易也。拙拟寒解汤后载有医案可参阅。该方原治寒温证周身壮热,心中热而且渴,舌苔白而欲黄,其脉洪滑或兼浮,或头犹觉疼,或周身犹有拘束之意者。果如方下所注证脉,服之复杯可汗,勿庸虑其不效也。盖脉象洪滑,阳明府热已实,原是白虎汤证。至洪滑兼浮,舌苔犹白,是仍有些些表证未罢。故方中重用石膏、知母以清胃府之热,复少用连翘、蝉蜕之善达表者,引胃中化而欲散之热仍还于表,作汗而解。斯乃调剂阴阳,听其自汗,非强发其汗也。
至其人气体弱者,可用补气之药助之出汗。寒解汤加潞党参即可(寒解汤下载有治一叟年七旬,素有劳疾,薄受外感即发喘逆一案可参阅)。
若阴分虚损者,可用滋阴之药助之出汗。若熟地、玄参、生山药、枸杞之类大润之剂峻补真阴,济阴以应其阳,设病有还表之机,必汗出而愈。
至其人阳分阴分俱虚,又宜并补其阴阳以助之出汗。张景岳曾治一叟得伤寒证,战而不汗。于其翌日发战之时,投以大剂八味地黄汤,须臾战而得汗。继因汗多亡阳,身冷汗犹不止,仍投以原汤,汗止病亦遂愈。用其药发汗,即用其药止汗,是能运用古方入于化境者也。
至少阳证为寒热往来,其证介于表里之间,宜和解不宜发汗矣。然愚对于此证,其热盛于寒者,多因证兼阳明,恒于小柴胡汤中加玄参八钱,以润阳明之燥热。其阳明之燥热化而欲散,自能还于太阳而作汗,少阳之邪亦可随汗而解。其寒盛于热者,或因误服降下药虚其气分,或因其气分本素虚,虽服小柴胡汤不能提其邪透膈上出,又恒于小柴胡汤中加薄荷叶二钱,由足少阳引入手少阳,借径于游部(手足少阳合为游部)作汗而解。此即《伤寒论》所谓“柴胡证具,而以他药下之,柴胡证仍在者,复与小柴胡汤,必蒸蒸而振,却发热汗出而解也。”然助以薄荷则出汗较易,即由汗解不必蒸蒸而振,致有战汗之状也。
至于当用承气之证,却非可发汗之证矣。然愚临证经验以来,恒有投以三承气汤,大便犹未降下而即得汗者。盖因胃府之实热既为承气冲开,其病机自外越也。若降之前未尝得汗,既降之后亦必于饮食之时屡次些些得汗,始能脉净身凉。若降后分毫无汗,其热必不能尽消,又宜投以竹叶石膏汤,或白虎加人参汤,将其余热消解将尽,其人亦必些些汗出也。此所谓伤寒、风温始终皆宜汗解也。
53.论冬伤于寒春必病温及冬不藏精春必病温治法
尝读《内经》有“冬伤于寒,春必病温”之语,此中原有深义,非浅学人所易窥测也。乃笃信西说者,据病菌潜伏各有定期之说,谓病菌传于人身,未有至一月而始发动者,况数月乎?因此一倡百和,遂谓《内经》皆荒渺之谈,分毫不足凭信。不知毒瓦斯之传染有菌,而冬令严寒之气,为寒水司天之正气,特其气严寒过甚,或人之居处衣服欠暖,或冒霜雪而出外营生,即不能御此气耳。是以寒气之中人也,其重者实时成病,即冬令之伤寒也。其轻者,微受寒侵,不能即病,由皮肤内侵,潜伏于三焦脂膜之中,阻塞气化之升降流通,即能暗生内热。迨至内热积而益深,又兼春回阳生触发其热,或更薄受外感以激发其热,是以其热自内暴发而成温病,即后世方书所谓伏气成温也。
至于治之之法,有清一代名医多有谓此证不宜发汗者。然仍宜即脉证之现象而详为区别。若其脉象虽有实热,而仍在浮分,且头疼、舌苔犹白者,仍当投以汗解之剂。然宜以辛凉发汗,若薄荷叶、连翘、蝉蜕诸药,且更以清热之药佐之。若拙拟之清解汤。凉解汤、寒解汤三方,斟酌病之轻重,皆可选用也。此乃先有伏气又薄受外感之温病也。
若其病初得即表里壮热,脉象洪实,其舌苔或白而欲黄者,宜投以白虎汤,再加宣散之品若连翘、茅根诸药。如此治法,非取汗解,然恒服药后竟自汗而解。即或服药后不见汗,其病亦解。因大队寒凉之品与清轻宣散之品相并,自能排逐内蕴之热,息息自腠理达于皮毛以透出也(此乃伏气暴发自内达外之温病春夏之交多有之)。盖此等证皆以先有伏气,至春深萌动欲发,而又或因暴怒,或因劳心劳力过度,或因作苦于烈日之中,或因酣眠于暖室内,是以一发表里即壮热。治之者,只可宣散清解,而不宜发汗也。此冬伤于寒春必病温之大略治法也。
《内经》又谓:“冬不藏精,春必病温。”此二语不但为西医所指摘,即中医对此节经文亦恒有疑意。
谓冬不藏精之人,若因肾虚而寒入肾中,当即成少阴伤寒,为直中真阴之剧证,何能迟至春令而始成温病?不知此二句经文原有两解,其所成之温病亦有两种,至其治法又皆与寻常治法不同。今试析言之,并详其治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