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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六郎怒斩野龙

却说呼延赞等径往陈家谷救令公,忽路逢一番将。六郎问曰:“来者何将?”曰:“我野龙也。”六郎曰:“汝知吾父在何处?”野龙曰:“汝父迷失出路,杀进狼牙谷去,被我等围住,不能得出,遂撞李陵之碑而死。首级被土金秀枭了,送往幽州献娘娘去了。只有金刀,吾得在此。汝敢来夺耶?”六郎听罢大怒,纵马直取野龙。野龙亦奋勇交战,三合,被六郎斩于马下。六郎下马,取了金刀大恸,昏倒于地。呼延赞劝曰:“汝今哭死也是枉然,莫若入京辨冤。我等助汝救父,命令不自仁美老贼,亦难回寨,只得去落草,待汝的消息,方可来与汝作一证见。”言罢相别而去。

六郎一人一骑出谷,正遇辽将黑嗒,交战数合,忽山后一骑杀来,手持一斧,劈死黑嗒,杀散众兵。六郎视之,乃兄延德也。兄弟下马相抱而哭。延德曰:“此辽贼巢穴,不可久停,且随我入山相诉衷曲。”六郎跟五郎到五台山方丈坐定,六郎曰:“当时与哥哥战败。离散之后,杳无音信,却缘何到此出家?”延德曰:“当时鏖战辽兵,势甚危迪,料难脱身,遂削发为僧,直至五台山来。日前人道辽宋交兵,又望见陈家谷口杀气腾腾,心下十分惊跳,特下山来,只见吾弟受敌,但不知父亲安在?”六郎将父弟遭害诉说一遍。五郎大哭曰:“父弟之仇不共戴天,何得不报!”六郎曰:“小弟今回汴京奏帝报此冤仇。”五郎曰:“不必京去,今我起五百僧杀到仁美营中,将老贼碎尸万段,岂不胜于奏朝廷乎?”有诗为证:

觉海澄清已数年,风波一旦起滔夭。

只因奸仇戕根本,恨不颏臾雪却冤。

六郎曰:“不可。仁美圣上所敕命者,如此杀他,是反朝廷矣。不是伸冤,倒去结冤。”五郎曰:“这等说,我将父弟追荐,你快去京奏帝。代拜母亲:今生不得图家庆,承颜膝下以尽子道也。”六郎遂拜别回京。

行至黄河,入去与把守官索路引。及见那把守官,大惊。那官不是别人,乃仁美之侄潘容也。仁美恐六郎逃回,先着潘容在此把渡。六郎见之,竟往东北走了。潘容见是六郎,遂跳上马加鞭追之。至一湾内,六郎见无船支,乃沿河而走。忽见芦叶内有一支渔船,坐着两人,有诗为证:

一叶扁舟碧水湾,往来人事不相关。

网收烟渚微茫外,钓下寒潭远近间。

沽酒每同明月饮,忘机常伴白鸥闲。

泽粱况复官无奈,抚髀长歌任往还。

六郎正在慌间,见渔船叫曰:“渡我过去,送汝船钱。”那船上老者问曰:“你那里去?有甚公干?”六郎曰:“小生汴梁人氏,母病危笃,回家看觑。”那老人认是六郎,横舟接上。潘容在后叫曰:“那人是贼,你休渡他过去。”梢子不昕,潘容拈弓,正欲发矢,不防芦叶中走出一汉,将潘容一棍打落马下。连人带马,窜入河内丢了。那船又近岸,接着那汉子上船过了河。三人引六郎直至一庄,入于堂上。三人纳头便拜。六郎亦拜,乃曰:“蒙君救命,恩莫大焉,又何为礼拜?”那后生又曰:“郡马,你何忘了?小人原居太原,母死无钱安葬,夜入郡马府中,盗些财物,被令公拿住询问。遂怜悯小人,赐钱葬母。后因家贫,来此捕鱼过活。偶逢恩人遭难,时相报也。”六郎曰:“尊姓贵名?”那人曰:“小人唤做郎千,此老的,是吾父亲。此小的,是吾弟郎万也。”六郎听罢,相谢,即辞别欲行。郎千曰:“屈留一宵,少伸薄意。”六郎入宿其庄。

次日辞别,郎千言曰:“郡马别后,吾等亦他往矣。”六郎相别行至汴梁城外,腹中饥饿,下马入店,买饭充饥。只听得市中人三三两两京说杨家父子反了。潘元帅表奏朝廷,太宗闻奏大怒,将杨家府家属尽皆拿赴法曹。幸得八大王奏过,暂囚天牢。待遣人边廷体访,果真反了,斩犹未迟。六郎听得大惊,思忖父死狼牙,母囚牢狱,致使我有家难奔,冤屈如此。遂悄悄入城,不敢入无佞府去,只在酒馆安歇,不在话下。

却说萧挞懒屡奏萧后发兵取宋基业。萧后遂欲出旨遣将南下,忽贺驴儿曰:“大宋国中,武臣策士,车载斗量,岂一战得捷,便谓中国可图?臣窃料之,殆有不可。但臣有一计,能使娘娘驾坐汴梁,而宋人无术可救。”萧后曰:“卿是那条计策,若此之妙?”贺驴儿曰:“臣假扮南人,投入汴京,凭着一生学力,定要进身侍立宋君之侧。俟其国中略有衅隙可攻,即传信来报,然后娘娘兴兵南下,始保万全无失,而中原唾手可得。”萧后喜曰:“倘若功成,我定裂土分茅。但恐后难认汝。”于是心生一计,遂向左脚心刺贺驴儿三个珠砂红字为记。又问曰:“卿去改换甚名?”贺驴儿曰:“改名王钦,字招吉。”太后遂亲赐酒三杯。驴儿饮罢,拜辞,即日起行,望雄州而进。贺驴儿,乃左贤王贺鲁达嫡子也。

却说六郎闷闷无聊,从步闲行,啸口歌曰:

仰观夭苍苍,俯察地茫茫。天地亦何极,人命如朝霜。

灵椿狼牙殒,萱花缧线伤。夜夜吐哀音,涕泪沾我裳。

奸贼肆毒害,呈嗟痛惜惶。佞头饮上方,黄泉耿幽光。

慈鸟反哺心,悲思结衷肠。圆景淡无光,浮云惨不扬。

谁走告天子,为我作主张。

歌罢,见前面一人亦在吟诗云:

昂昂挟策向京畿,准拟高车耀乡间。

剥落文章空满腹,漂零何日是归期。

六郎见其人,生得十分俊雅,头戴儒巾,身穿罗衣,腰系丝绦。六郎揖而问目:“先生何处人氏?有甚愁思行歌于市?”其人答曰:“小生雄州人氏,姓王名钦,贱字招吉。因比不第,在此闲步散闷。”言罢遂问目:“足下大名?”六郎不隐,将父弟苦死情由,一一诉说。招吉听罢,不胜愤激。乃目:“将军何不奏知天子,却来背地怨恨,枉自悲伤?”六郎曰:“某欲去,奈心上恼闷得慌,几番提笔写疏,不觉泪下如注,湿透纸笺,故此迟留,尚未申奏。”招吉曰:“此事何难,小生不才,愿代将军写之。”六郎曰:“君肯垂念,诚三生有幸。”遂邀招吉於歇处,沽酒款待,尽诉生平劳苦。招吉动容叹息良久。又问曰:“疏上将何人为首?”六郎曰:“潘仁美为谋之首,护军王侁、部下刘均期、贺怀俱难恕饶。”招吉一笔写出,递与六郎。六郎看罢,乃曰:“先生才高班马,取青紫如拾芥然,有何难哉。特时未至耳。”遂复沽洒致谢。六郎曰:“容某进奏,到尊寓专谢。”招吉辞别而去。

六郎正进到午门,陡遇七王出朝,。暗忖圣上今被谗言昏惑,莫若启寿王代奏,犹易分辨。遂向前拦驾,大叫伸冤。寿王见是六郎,命带到府中勘问。七王回府坐定,问曰:“潘仁美奏汝父子反了,真伪何如?”六郎跪下对曰:“正为此事来辨。”即递上奏疏与七王看之:

迎州防御使臣杨景,为诉挟仇谋害,陷没奏军,虚捏反情冒奏,误国欺君事:臣太原降卒,荷陛下不杀,

复授以职,至德深恩昊天罔极。曩者,辽虏腥秽,天地神人共怒。皇威丕振,命潘为帅,臣父子为先锋,

同出征剿。臣父子思图报效,教将丑敌草雉而禽猕之。索何仁美与王侁等挟昔日之仇,肆莫大之祸,待臣

父子进至狼牙村,刃接兵交,招讨坐观成败,不发半骑相应。及败回陈家谷,矢尽力疲,番兵蚁聚蜂屯,

遂致全军皆没。臣父困乏行粮,撞李陵封碑之下而死。臣弟回取救兵,遭仁美万箭之伤而亡。陷没全军於

辽疆,伸冤无地;复捏反情而冒奏,情惨黑天。臣零丁逃命,孤苦无依,只得具疏申闻。恳乞宸衷明断,

父弟九原衔恩瞑目。臣甘诛戮,即万斧不辞。

某年某月某日。臣景诚惶诚恐,稽顿首具疏,不胜战栗死罪之至。

七王看罢问曰:“疏词绝佳,出自胞中,谁代为之?”六郎曰:“乃雄州一儒生,姓王名钦,字招吉,代臣写作。”七王曰:“郡马知在何处?”六郎曰:“寄居东阁门龙津驿。”七王遂命人召之。顷刻间召至府中。七王与语,对答如流,七王大悦。乃谓六郎曰:“郡马可去击登闻鼓,分理更易,且当急往,毋被奸党知觉。”六郎接疏拜别,竟往阙外击鼓。被守者捉见太宗。六郎将疏递呈御案,太宗展开览之云。

寇准勘问潘仁美

却说太宗看罢六郎之疏,大怒,骂曰:“欺君奸贼,反奏杨家父子反了!谁去拿此贼来同罪?”忽阶下一人进奏愿往,其人是谁,乃朔州马邑县党进,现居殿前太尉之职是也。八大王又奏曰:“党进拿回潘仁美来,元帅之任非小可关系,必须命人代之。”太宗曰:“谁人堪代此职?”八王目:“杨静称职。”太宗降旨宣至,拜毕,静奏曰:“臣恐仁美抗旨,不付帅印,将奈之何?”党进曰:“如此如此,便可得印。”太宗大喜。

二人辞帝出城,至雁门关。党进谓杨静曰:“下官先入寨去,明公少停片时而来。”党进匹马先入寨去,潘仁美正与刘贺等议事,忽左右报曰:“朝廷遣使臣到来。”仁美等迎接党进入帐,相见礼毕坐定。党进言曰:“太师前奏杨令公父子反情,圣上将杨府满门拿囚天牢,候太帅回日决处。不期有奸细来京,奏太师结好萧后,不发救兵,陷没杨家父子。又说太师之印,已献萧后,圣上大怒,即下诏来宣太师回京,与奸细对证。某向御前奏曰:‘边庭隔远,事难准信,待臣先往观看。如印在此,系诬陷,不必取太师回京。’太师可把印来某看。”仁美曰:“世宁有是理耶!”即拿出印来递与党进看之。党进接印在手,遂曰:“跪听圣旨宣读。”

诏曰:朕委杨静为帅御边,复遣党进竟拿潘仁美、刘贺王等监禁太原听旨。违命处斩。

党进读罢,潘仁美曰:“我得何罪,圣上拿问?”党进怒曰:“你自己所为的事情,还佯不知!奏汝者,杨郡马也。”仁美曰:“他父子反悖朝廷,如今倒来排陷我等。”党进曰:“汝往京去与他分辨,不必在此多说。”道罢。小卒报新元帅到。众军迎接入帐来拜毕,将印付与杨静。静接了印,乃问仁美曰:“呼延赞何在?”仁美曰:“自杨家父子反后,竟不知其去向。”党进曰:“元帅早将他们一干人锁解太原,不必究同。”杨静喝左右锁了仁美等,与党进押赴太原。

不日到了太原,太原府判黄进迎接党进入公馆。参拜毕,党进曰:“圣旨着落仁美等四人各另安置。”黄进得命,遂送仁美于皈依寺,送刘贺二人于太医院,送王侁于申明阁。党进乃回京复命去讫。潘仁美亦遣人入京,启请潘妃进奏太宗分辨。

当日在寺中闲游,偶见雪云长老领众僧出寺,去好半日方回。仁美问雪云长老曰:“适间领众僧往何处而来?”雪云曰:“迎接新任府尹爷爷。”仁美曰:“汝知其姓名否?”雪云曰:“左丞相寇准爷爷是也。”仁美惊问曰:“为着甚事贬到此间?”雪云曰:“闻朝廷恼他,贬到此间歇马。”仁美暗忖道:“这老儿是我旧日僚友,待我整酒请来相叙旧情,探问朝廷事情,岂不妙哉。”於是次日置酒,着雪云去请寇准。长老持书入府,当堂跪下,禀曰:“潘太师爷爷特遣贫僧来请爷爷饮酒。”寇准怒曰:“我此来,敬为勘问老贼事情。汝好大胆,敢来代他请我。”喝左右拿下,重责四十。长老告曰:“只因府判爷爷着令好生伏侍太师,贫僧实不知有此情。乞爷爷恕饶贫僧。”寇准曰:“汝既不知,权饶罪名。但我有一计悄悄代行。否则,将汝这个秃驴活活打死。”长老曰:“愿领爷爷之计而行。”寇准曰:“汝要如此如此。”分付毕,遂命先回,“禀上太师,说我就到。”

长老诺诺连声,竟回寺中,告知仁美说道:“寇爷拜上,随后就来。”言罢,报寇爷到。仁美出寺,接入法堂坐定。传杯数次,仁美问曰:“杨景那厮,击登闻鼓,说下官害他爷子,有此事否?”寇准曰:“那小畜生果是击来,后幸潘娘娘保奏太师,但八大王力助杨景进奏,主上着太师在此安置。下官不肯,亦保奏太师,八王遂劾下官党恶,帝乃允奏,贬此歇马。原天子意思,实听潘娘娘之言。日后太师无甚重罪。但下官有一事,甚怨太师办得不妥。”仁美曰:“老夫与丞相旧日同寅,未当得罪,何怨之有?”寇准曰:“不怨他事,怨不杀却杨景,致有今日之祸。当时一并除之,削尽根苗,尚有何人来复冤仇?”仁美曰:“丞相说得甚是。当日亦着人捕捉,不知缘何被他逃回京来。”寇准曰:“下官闻得令公被太师算计得好,此处却无闲人,试说与下官听之。”仁美不防寇准来套他口词,又饮酒将醉,仁美对曰:“丞相平日交情,言之亦无妨碍。当日令公被我把反情生逼得出兵,他叫我埋伏弓弩于陈家谷,老夫一卒不遣,及彼杀败回来,见无伏兵,遂走入狼牙谷撞死李陵碑下。七郎回取救兵,被老夫将酒灌醉,绑於树上,令众军乱箭射死。”寇准曰:“岂有是理,太师莫把假话来诳我也。”仁美曰:“丞相处才说此话,若在他人,老夫决不吐露矣。”寇准大怒,骂曰:“老贼陷害忠良,欺君误国,冒奏朝廷,说杨家父子反了,大伤天理。”喝左右:“拿下。”呼必显应声而入,当筵拿下仁美,喝令供状。仁美曰:“这老子发酒狂,叫我供状!”寇准唤:“雪云何在?”长老从窗外转入,递上口词曰:“领爷爷钧旨,太师说一句,贫僧写一句,并无差错。”寇准曰:“你不供招,复有何待?”潘仁美叹曰:“误被寇老赚我口词,怎生是好。”有诗为证:

城狐险恶立机深,旧好相逢尽吐词。

早识窗前誊口吻,樽前词话异惺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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