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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9章

程子之书二

遗书云,不信其师,乃知当时有不信者。第三卷。

「学原于思。」思所以起发其聪明。

「六经浩渺,乍难尽晓。且见得路径后,各自立得一个门庭。」问:「如何是门庭?」曰:「是读书之法。如读此一书,须知此书当如何读。伊川教人看易,以王辅嗣胡翼之王介甫三人易解看,此便是读书之门庭。缘当时诸经都未有成说,学者乍难捉摸,故教人如此。」或问:「如诗是吟咏性情,读诗者便当以此求之否?」曰:「然。」

「学者全体此心。学虽未尽,若事物之来,不可不应。」此亦只是言其大概,且存得此心在这里。「若事物之来,不可不应,且随自家力量应之,虽不中不远矣。」更须下工夫,方到得细密的当,至于至善处,此亦且是为初学言。如龟山却是恁地,初间只管道是且随力量恁地,更不理会细密处,下梢都衰塌了。

「学者全体此心」,只是全得此心,不为私欲汩没,非是更有一心能体此心也。此等当以意会。

「只是心生」,言只是敬心不熟也。「恭者私为之恭」,言恭只是人为;「礼者非体之礼」,言只是礼,无可捉摸。故人为之恭,必循自然底道理,则自在也。

明道曰:「虽则心『操之则存,舍之则亡』,然而持之太甚,便是必有事焉而正之也。亦须且恁去。」其说盖曰,虽是「必有事焉而勿正」,亦须且恁地把捉操持,不可便放下了。「敬而勿失」,即所以中也。「敬而无失」,本不是中,只是「敬而无失」,便见得中底气象。此如公不是仁,然公而无私则仁。又曰:「中是本来底,须是做工夫,此理方着。司马子微坐亡论,是所谓坐驰也。」他只是要得恁地虚静,都无事。但只管要得忘,便不忘,是驰也。明道说:「张天祺不思量事后,须强把他这心来制缚,亦须寄寓在一个形象,皆非自然。君实又只管念个『中』字,此又为『中』所制缚。且『中』字亦何形象?」他是不思量事,又思量个不思量底,寄寓一个形象在这里。如释氏教人,便有些是这个道理。如曰「如何是佛」云云,胡乱掉一语,教人只管去思量。又不是道理,又别无可思量,心只管在这上行思坐想,久后忽然有悟。「中」字亦有何形象?又去那处讨得个「中」?心本来是错乱了,又添这一个物事在里面,这头讨「中」又不得,那头又讨不得,如何会讨得?天祺虽是硬捉,又且把定得一个物事在这里。温公只管念个「中」字,又更生出头绪多,他所以说终夜睡不得。又曰:「天祺是硬截,温公是死守,旋旋去寻讨个『中』。伊川即曰『持其志』,所以教人且就里面理会。譬如人有个家,不自作主,却倩别人来作主!」

伯丰说:「『敬而无失』,则不偏不倚,斯能中矣。」曰:「说得慢了。只『敬而无失』,便不偏不倚,只此便是中。」

「敬而无失。」问:「莫是心纯于敬,在思虑则无一毫之不敬,在事为则无一事之不敬?」曰:「只是常敬。敬即所以中。」

问:「『圣人不记事,所以常记得;今人忘事,以其记事』,何也?」曰:「圣人之心虚明,便能如此。常人记事忘事,只是着意之故。」

李德之问:「明道因修桥寻长梁,后每见林木之佳者,必起计度之心,因语学者:『心不可有一事。』某窃谓,凡事须思而后通,安可谓『心不可有一事』?」曰:「事如何不思?但事过则不留于心可也。明道肚里有一条梁,不知今人有几条梁柱在肚里。佛家有『流注想』。水本流将去,有些渗漏处便留滞。」

「心要在腔壳子里。」心要有主宰。继自今,便截胸中胶扰,敬以穷理。

问:「『心要在腔子里。』若虑事应物时,心当如何?」曰:「思虑应接,亦不可废。但身在此,则心合在此。」曰:「然则方其应接时,则心在事上;事去,则此心亦不管着。」曰:「固是要如此。」

或问「心要在腔子里」。曰:「人一个心,终日放在那里去,得几时在这里?孟子所以只管教人『求放心』。今人终日放去,一个身恰似个无梢工底船,流东流西,船上人皆不知。某尝谓,人未读书,且先收敛得身心在这里,然后可以读书求得义理。而今硬捉在这里读书,心飞扬那里去,如何得会长进!」

或问:「『心要在腔子里』,如何得在腔子里?」曰:「敬,便在腔子里。」又问:「如何得会敬?」曰:「只管恁地滚做甚么?才说到敬,便是更无可说。」

问:「『人心要活,则周流无穷而不滞于一隅。』如何是活?」曰:「心无私,便可推行。活者,不死之谓。」

李丈问:「『「天地设位,而易行乎其中」,只是敬』,如何?」曰:「易是自然造化。圣人本意只说自然造化流行,程子是将来就人身上说。敬则这道理流行,[莹田-玉]录云:「敬便易行也。」不敬便间断了。前辈引经文,多是借来说己意。如『必有事焉,而勿正,必勿忘,勿助长』,孟子意是说做工夫处,程子却引来『鸢飞鱼跃』处,说自然道理。若知得『鸢飞鱼跃』,便了此一语。又如『必有事焉』,程子谓有事于敬,此处那有敬意?亦是借来做自己说。孟子所谓有事,只是集义;勿正,是勿望气之生。义集,则气自然生。我只集义,不要等待气之生。若等待,便辛苦,便去助气使他长了。气不至于浩然,便作起令张旺,谓己刚毅,无所屈挠,便要发挥去做事,便是助长。」

问:「『「天地设位,而易行乎其中」,只是敬,敬则无间断』。不知易何以言敬?」曰:「伊川们说得阔,使人难晓。」曰:「下面云:『诚,敬而已矣。』恐是说天地间一个实理如此。」曰:「就天地之间言之,是实理;就人身上言之,惟敬,然后见得心之实处流行不息。敬才间断,便不诚;不诚便无物,是息也。」

问:「『「天地设位,而易行乎其中」,只是敬也。敬则无间断。』天地人只是一个道理。天地设位,而变易之理不穷,所以天地生生不息。人亦全得此理,只是气禀物欲所昏,故须持敬治之,则本然之理,自无间断。」曰:「也是如此。天地也似有个主宰,方始恁地变易,便是天地底敬。天理只是直上去,更无四边渗漏,更无走作。」

问:「程子曰:『「敬以直内,义以方外」,仁也。』如何以此便谓之仁?」曰:「亦是仁也。若能到私欲净尽,天理流行处,皆可谓之仁。如『博学笃志,切问近思』,能如是,则仁亦在其中。寓录作:「便可为仁。」如『克己复礼』亦是仁;『出门如见大宾,使民如承大祭』,亦是仁;『居处恭,执事敬,与人忠』,亦是仁。看从那路入。但从一路入,做到极处皆是仁。」

问「『不有躬,无攸利。』不立己后,虽向好事,犹为化物。不得以天下万物挠己。己立后,自能了当得天下万物。」曰:「下面是伊川解易上句;后二句又是覆解此意,在乎以立己为先,应事为后。今人平日讲究所以治国、平天下之道,而自家身己全未曾理会得。若能理会自家身己,虽与外事若茫然不相接,然明德在这里了,新民只见成推将去。」

问:「『不立己后,虽向好事,犹为化物』,何也?」曰:「己不立,则在我无主宰矣。虽向好事,亦只是见那事物好,随那事物去,便是为物所化。」

问「主一」。曰:「做这一事,且做一事;做了这一事,却做那一事。今人做这一事未了,又要做那一事,心下千头万绪。」

蜚卿问:「『主一』,如何用工?」曰:「不当恁地问。主一只是主一,不必更于主一上问道理。如人吃饭,吃了便饱,却问人:『如何是吃饭?』先贤说得甚分明,也只得恁地说,在人自体认取。主一只是专一。」骧。

厚之问:「或人专守主一。」曰:「主一亦是。然程子论主一,却不然,又要有用,岂是守块然之主一?吕与叔问主一,程子云:『只是专一。』今欲主一,而于事乃处置不下,则与程子所言自不同。」

或谓:「主一,不是主一事。如一日万几,须要并应。」曰:「一日万几,也无并应底道理,须还他逐一件理会,但只是聪明底人却见得快。」

主一兼动静而言。

问「闲邪则固一矣,主一则更不消言闲邪」。曰:「只是觉见邪在这里,要去闲他,则这心便一了。所以说道闲邪,则固一矣;既一则邪便自不能入,更不消说又去闲邪。恰如知得外面有贼,今夜用须防他,则便惺了;既惺了,不须更说防贼。」

或问「『闲邪』、『主一』,如何?」曰:「主一似『持其志』,闲邪似『无暴其气』。闲邪只是要邪气不得入,主一则守之于内。二者不可有偏,此内外交相养之道也。」

用之问「有言:『未感时,知何所寓?』曰:『操则存,舍则亡,出入无时,莫知其乡。』更怎生寻所寓?只是有操而已。』」曰:「这处难说,只争一毫子。只是看来看去,待自见得。若未感时,又更操这所寓,便是有两个物事。所以道『只有操而已』。只操,便是主宰在这里。如『克己复礼』,不是『克己复礼』三四个字排在这里。『克复』二字,只是拖带下面二字,要挑拨出天理人欲。非礼勿视听言动,不是非礼是一个物事,礼又是一个物事,勿又是一个物事。只是勿,便是个主宰。若恁地持守勿令走作,也由他;若不收敛,一向放倒去,也由他。释氏这处便说得惊天动地;圣人只浑沦说在这里,教人自去看。」

问:「程子谓『有主则虚』,又谓『有主则实』。」曰:「有主于中,外邪不能入,便是虚;有主于中,理义甚实,便是实。」

外患不能入,是「有主则实」也;外邪不能入,是「有主则虚」也。自家心里,只有这个为主,别无物事,外邪从何处入?岂不谓之虚乎?然他说「有主则虚」者,「实」字便已在「有主」上了。又曰:「『有主则实』者,自家心里有主,外患所不能入,此非实而何?『无主则实』者,自家心里既无以为之主,则外邪却入来实其中,此又安得不谓之实乎!」

「中有主则实,实则外患不能入」,此重在「主」字上;「有主则虚,虚则邪不能入」,重在「敬」字上。言敬则自虚静,故邪不得而奸之也。

问:「『有主则实』,又曰『有主则虚』,如何分别?」曰:「只是有主于中,外邪不能入。自其有主于中言之,则谓之『实』;自其外邪不入言之,则谓之『虚』。」又曰:「若无主于中,则目之欲,也从这里入;耳之欲,也从这里入;鼻之欲,也从这里入。大凡有所欲,皆入这里,便满了,如何得虚?」淳录云:「『皆入这里来,这里面便满了。』以手指心曰:『如何得虚?』」因举林择之作主一铭云:「『有主则虚』,神守其都;『无主则实』,鬼阚其室!」又曰:「『有主则实』,既言『有主』,便已是实了,却似多了一『实』字。看来这个『实』字,谓中有主则外物不能入矣。」又曰:「程子既言『有主则实』,又言『有主则虚』,此不可泥看。须看大意各有不同,始得。凡读书,则看他上下意是如何,不可泥着一字。如扬子言『于仁也柔,于义也刚』;到易中言,刚却是仁,柔却是义。又论语『学不厌,知也;教不倦,仁也』;到中庸又谓『成己,仁也;成物,知也』。各随本文意看,自不相碍。」

「主一之谓敬,无适之谓一。」敬主于一,做这件事更不做别事。无适,是不走作。

问:「何谓『主一』?」曰:「无适之谓一。一,只是不走作。」又问:「思其所当思,如何?」曰:「却不妨,但不可胡思,且只得思一件事。如思此一事,又别思一件事,便不可。」

「无适之谓一。」无适,是个不走作。且如在这里坐,只在这里坐,莫思量出门前去;在门前立,莫思量别处去。圣人说:「不有博奕者乎?为之犹贤乎已。」博奕岂是好事?与其营营胶扰,不若但将此心杀在博奕上。骧。

问「主一无适」。「只是莫走作。且如读书时只读书,着衣时只着衣。理会一事时,只理会一事,了此一件,又作一件,此『主一无适』之义。」蜚卿曰:「某作事时,多不能主一。」曰:「只是心不定。人亦须是定其心。」曰:「非不欲主一,然竟不能。」曰:「这个须是习。程子也教人习。」曰:「莫是气质薄否?」曰:「然。亦须涵养本原,则自然别。」

「伊川云:『主一之谓敬,无适之谓一。』又曰:『人心常要活,则周流无穷而不滞于一隅。』或者疑主一则滞,滞则不能周流无穷矣。道夫窃谓,主一则此心便存,心存则物来顺应,何有乎滞?」曰:「固是。然所谓主一者,何尝滞于一事?不主一,则方理会此事,而心留于彼,这却是滞于一隅。」又问:「以大纲言之,有一人焉,方应此事未毕,而复有一事至,则当何如?」曰:「也须是做一件了,又理会一件,亦无杂然而应之理。但甚不得已,则权其轻重可也。」

问:「伊川答苏季明云:『求中于喜怒哀乐,却是已发。』某观延平亦谓『验喜怒哀乐未发之前为如何』,此说又似与季明同。」曰:「但欲见其如此耳。然亦有病,若不得其道,则流于空。故程子云:『今只道敬。』」又问:「既发、未发,不合分作两处,故不许。如中庸说,固无害。」曰:「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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