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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0章

「发愤忘食,乐以忘忧,不知老之将至云尔。」泛说若是谦辞。然圣人之为人,自有不可及处,直要做到底,不做个半间不界底人。非是有所因,真个或有所感,发愤而至于忘食,所乐之至而忘忧。盖有不知其然,而不自知其老之将至也。又如「好古敏以求之」,自是谦辞。「学不厌,教不倦」,亦是谦辞。当时如公西华子贡自能窥测圣人不可及处。盖圣人处己之谦若平易,而其所以不可及者亦在其中矣。观圣人若甚慢,只是你赶他不上。[莹田-玉]录云:「子贡、公西华亦自看得破。」

问「发愤忘食,乐以忘忧」。曰:「圣人全体极至,没那不间不界底事。发愤便忘食,乐便忘忧,直恁地极大概圣人做事,如所谓『一棒一条痕,一掴一掌血』,直是恁地!」

问:「『发愤忘食』,未知圣人发愤是如何?」曰:「要知他发愤也不得。只是圣人做事超越众人,便做到极处,发愤便忘食,乐便忘忧。若他人,发愤未必能忘食,乐处未必能忘忧。圣人直是脱洒,私欲自是惹不着。这两句虽无甚利害,细看来,见得圣人超出乎万物之表!」

因说「发愤忘食,乐以忘忧」,曰:「观天地之运,昼夜寒暑,无须臾停。圣人为学,亦是从生至死,只是如此,无止法也。」

为学要刚毅果决,悠悠不济事。且如「发愤忘食,乐以忘忧」,是甚么样精神!甚么样骨力!因说胡季随。学蒙。

「其为人也,发愤忘食,乐以忘忧,不知老之将至云尔」,与「不怨天,不尤人,下学而上达,知我者其天乎」,二章固不出乎略无人欲、浑然天理之意。要各随其头面,看他意思如何。譬之皆金也,做盏时是一样,做钗时是一样。须是随其意思,见得分明方好。不然,亦只鹘突而已。「发愤忘食」,是发愤便能忘食;「乐以忘忧」,是乐便能忘忧,更无些小系累,无所不用其极,从这头便默到那头,但见义理之无穷,不知身世之可忧,岁月之有变也。众人纵如何发愤,也有些无紧要心在;虽如何乐,终有些系累在乎中。「不怨天,不尤人」,乐天安土,安于所遇,无一毫之私意。「下学上达」,是天人事理,洞然透彻,无一毫之间隔。圣人所谓上达,只是一举便都在此,非待下学后旋上达也。圣人便是天,人则不能如天。惟天无人许多病败,故独能知之。天非真有知识能知,但圣人有此理,天亦有此理,故其妙处独与之契合。释氏亦云:「惟佛与佛,乃能知之。」正此意也。

对叶公之问,见其事皆造极,脱然无所系累,但见义理无穷,不知岁月之有改。「莫我知」之叹,见其乐天安土,无入而不自得,天人事理,洞然无毫发之间。苟有一毫之私,则无以窥此境之妙,故曰:「知我者其天乎!」

「学者做得事不是,须是悔;悔了,便不要做始得。若悔了,第二番又做,是自不能立志,又干别人甚事?」因问:「集注有『未得则发愤忘食』之说。」曰:「圣人未必有未得之事,且如此说。若圣人便有这般事,是他便发愤做将去。学者当悔时,须是学圣人,始得。岂可自道我不似圣人,便休却!」集注。

叔器问:「『发愤忘食,乐以忘忧』,何以便见『全体至极,有非圣人不能及者』?」曰:「这样处也难说,可以意晓。但是见得圣人事事透彻,事事做到那极致处。」叔器问:「看圣贤说话,也须先识圣人是甚么样人,贤人是甚么样人,方见得他说得浅深。」曰:「夫子说『圣人、君子、善人、有恒』,等级甚分明。要见等级,只是孟子『六谓』之说。如『可欲之谓善』,便是那善人;如『充实之谓美』等,便皆是那贤人事;如『大而化之』以上,方是圣人事。」

问横渠「仲尼愤一发而至于圣」之说。曰:「圣人紧要处,自生知了。其积学者,却只是零碎事,如制度文为之类,其本领不在是。若张子之说,是圣人全靠学也。大抵如所谓『我非生而知之,好古敏以求之』,皆是移向下一等说以教人。亦是圣人看得地步广阔,自视犹有未十全满足处,所以其言如此。非全无事实,而但为此词也。」集义。

「发愤忘食」章,东坡云:「实言则不让,贬言则非实,故常略言之,而天下之美莫能加焉。」此说非不好,但如此,则是圣人已先计较,方为此说,似非圣人之意。圣人言语虽是平易,高深之理即便在这里。学者就中庸处看,便见得高明处。

我非生而知之者章

问:「『我非生而知之者,好古敏以求之者。』圣人之敏求,固止于礼乐名数。然其义理之精熟,亦敏求之乎?」曰:「不然。圣人于义理,合下便恁地。『固天纵之将圣,又多能也。』敏求,则多能之事耳。其义理完具,礼乐等事,便不学,也自有一副当,但力可及,故亦学之。若孟子于此等,也有学得底,也有不曾学得底,然亦自有一副当,但不似圣人学来尤密耳。」仲思问:「何以言之?」曰:「如班爵禄、井田、丧礼之类,只是说得大概。然亦是去古远,无可考处。但他大纲正,制度虽有不备处,亦不妨。」

「好古敏以求之」,圣人是生知而学者。然其所谓学,岂若常人之学也!「闻一知十」,不足以尽之。

子不语怪力乱神章

问:「『子不语怪、力、乱、神。』集注言:『鬼神之理,难明易惑,而实不外乎人事。』鬼神之理,在人事中如何见得?」曰:「鬼神只是二气之屈伸往来。就人事中言之,如福善祸淫,便可以见鬼神道理。论语中圣人不曾说此。」寓问:「如动静语默,亦是此理否?」曰:「固是。圣人全不曾说这话与人,这处无形无影,亦自难说。所谓『敬鬼神而远之』,只恁地说。」集注旧文。

三人行章

圣人之学,异夫常人之学。才略举其端,这里便无不昭彻。然毕竟是学。人若以自修为心,则举天下万物,凡有感乎前者,无非足以发吾义理之正。善者固可师,不善者这里便恐惧修省,恐落在里面去,是皆吾师也。

天生德于予章

读「天生德于予」一章,曰:「纔做圣人自反无愧说时,便小了圣人。须知道天生德于圣人,桓魋如何害得!故必其不能违天害己也。」

恭父问:「『必不能违天害己』,不知当时圣人见其事势不可害己,还以理度其不能害耶?」曰:「若以势论,则害圣人甚易,唯圣人自知其理有终不能害者。」

问:「『天生德于予,桓魋其如予何!』孔子既如此说了,却又微服而过宋者,乃是天理、人事之交尽否?」曰:「然。所谓『知命者不立乎岩墙之下』。若知命者,便立乎岩墙之下,也何害!却又不立。而今所谓知命者,只是舍命。」

魏问:「谢氏云:『圣人不敢必其不我害也。使其能为我害,亦天也。』是如何?」曰:「这说是圣人必其不能害己,如:『匡人其如予何!』皆是断然害圣人不得。圣人说出,自恁地直截。如说:『道之将行也与?命之;道之将废也与?命也。公伯寮其如命何!』这是未定之辞。如孟子说:『吾之不遇鲁侯,天也。臧氏之子焉能使予不遇哉!』遇不遇,看天如何,亦是未定之辞。」

二三子以我为隐乎章

子善说:「『吾无隐乎尔』。此在弟子自见得如何。如颜子只见得『所立卓尔』,冉子自见得『力不足,中道而废』。圣人以学者不能自去用力,故以此警之。」曰:「要紧意思,都在『吾无行而不与三三子』处,须去仔细认圣人无不与三三子处在那里。时举录云:「须要看圣人如何是『无行不与二三子』处。」凡日用饮食居处之间,认得圣人是如何,自家今当如何。」或问:「乡党所得,亦足以见圣人之动静。」曰:「『与上大夫言,誾誾如也』之类,这亦可见。但夫子所以与二三子又不止此,须是实认得意思是如何。」

夫子尝言:「中人以下,不可以语上也」;而「言性与天道,则不可得而闻」。想是不曾得闻者疑其有隐。不知夫子之坐作语默,无不是这个道理。「风霆流形,庶物露生,无非教也」。圣人虽教人洒扫应对,这道理也在里面。

问:「伊川言:『圣人教人常俯就。若是掠下一着教人,是圣人有隐乎尔。』何也?」曰:「道有大小精粗。大者、精者,固道也;小者、粗者,亦道也。观中庸言『大哉圣人之道!洋洋乎发育万物,峻极于天』,此言道之大处;『优优大哉!礼仪三百,威仪三千』,是言道之小处。圣人教人,就其小者近者教人,便是俯就。然所谓大者精者,亦只在此,初无二致。要在学者下学上达,自见得耳,在我则初无所隐也。」

子以四教章

教人之道,自外约入向里去,故先文后行。而忠信者,又立行之方也。

子善说:「『文行忠信』,恐是教人之序,当先博以文,使之躬行,方教之忠信。」曰:「此是表里互说在这里,不是当学文修行时,不教之存忠信。在教人,当从外说入。」又云:「学者初来,须是先与他讲说。不然,是行个甚么?忠是甚物事?信是甚物事?到得为忠为信时,自是说不得。若平日讲说到忠信,且只是文。到得尽此忠信二节,全在学者自去做。如讲说如何是孝,如何是弟,这都只是文。去行其所谓孝,所谓弟,方始是实事。」

「文行忠信」,如说事亲是如此,事兄是如此,虽是行之事,也只是说话在。须是自家体此而行之,方是行;蕴之于心无一毫不实处,方是忠信。可传者只是这文。若『行、忠、信』,乃是在人自用力始得。虽然,若不理会得这个道理,不知是行个甚么,忠信个甚么,所以文为先。如『入孝,出弟,谨信,泛爱,亲仁』,非谓以前不可读书。以前亦教他读书,理会许多道理。但必尽得这个,恰好读书。」又曰:「到这里,却好读书。」

读「子以四教」,曰:「其初须是讲学。讲学既明,而后修于行。所行虽善,然更须反之于心,无一毫不实处,乃是忠信。」

「文行忠信」。教不以文,无由入。说与事理之类,便是文。小学六艺,皆文也。

「子以四教」。且如小学,子能食食,教以右手;能言,教之男唯女俞。是先教他做个伎俩,这都是行底事。而后教他识义理。

问:「『文行忠信』,恐是『博文约礼』之意?」曰:「然。忠信只是约礼之实。」

问:「行是就身上说,忠信是就心上说否?」曰:「是。」

问:「『文行为先,忠信为次』之说如何?」曰:「世上也自有初间难晓底人,便把忠信与说,又教如何理会!也须且教读书,渐渐压伏这个身心教定,方可与说。」问:「『行有余力,则以学文』,是如何?」曰:「读书最不要如此比并。如上说怕人卒急难理会,须先将文开发他,如诗书礼乐,射御书数,都是文,这自与说务本意不同。」

先生因或者讲「子以四教」,问何以有四者之序。或者既对,先生曰:「文便是穷理,岂可不见之于行。然既行矣,又恐行之有未诚实,故又教之以忠信也。所以伊川言以忠信为本,盖非忠信,则所行不成故耳。」因问:「『行有余力,则以学文』,何也?」曰:「彼将教子弟,而使之知大概也,此则教学者深切用工也。」问:「然则彼正合小学之事欤?」曰:「然。」

或问:「此章是先文而后行。『行有余力,则以学文』,是先行而后文。何以不同?」曰:「『文行忠信』,是从外做向内;『则以学文』,是从内做向外。圣人言此类者,多要人逐处自识得。」铢因问:「中庸末章自『衣锦』说至『无声无臭』,是从外做向内;首章自『天命之性』说至『万物育』,是从内做向外。」曰:「不特此也。『惟天下聪明睿知』,说到『溥博渊泉』,是从内说向外;『惟天下至诚,经纶天下之大经』,至『肫肫其仁』,『聪明圣智达天德』,是从外说向内。圣人发明内外本末,小大巨细,无不周遍,学者当随事用力也。」

圣人吾不得而见之章

圣人也只是这个道理。但是他理会得烂熟后,似较圣样,其实只是这道理。君子是事事做得去,所谓「君子不器」。善人则又不及君子,只是知得有善有恶,肯为善而不肯为恶耳。有常者又不及善人,只是较依本分。

问:「善人是资质大故粹美,其心常在于善道,所以自不至于有恶。有常者,则是个确实底人否?」曰:「是。有常底也不到事事做得是;只是有志于善,而不肯为恶耳。善人则从来恁地好,事事依本分。但人多等级。善人虽是资质好,虽是无恶,然『不践迹,亦不入于室』。缘不甚晓得道理,不可以到圣人,只是恁地便住了。」

善人是资质自好底人,要做好事,而自然无恶者也。有恒,则只是把捉得定,又未到善人自然好处在。善人,正如上文所谓圣人;有恒,正如所谓君子。然而善人、有恒者,皆未知学问者也。

问善人、有恒者之别。曰:「善人已无恶,但不入道。有恒者惟守恒分而已。论语中此等皆泛问,非切于日用之急者。此等皆置之后面,前面自有紧切处。若紧切处通,余处自理会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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