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公作《无逸》。中人之性好逸豫,故戒以无逸。好,呼报反。
无逸成王即政,恐其逸豫,本以所戒名篇。
[疏]传“中人”至“无逸”正义曰:上智不肯为非,下愚戒之无益,故中人之性,可上可下,不能勉强,多好逸豫,故周公作书以戒之,使无逸。此虽指戒成王,以为人之大法,成王以圣贤辅之,当在中人以上,其实本性亦中人耳。传“成王”至“名篇”正义曰:篇之次第,以先后为序,《多士》、《君奭》皆是成王即位之初,知此篇是成王始初即政,周公恐其逸豫,故戒之,使无逸,即以所戒名篇也。
周公曰:“呜呼!君子所其无逸。叹美君子之道,所在念德,其无逸豫。君子且犹然,况王者乎?先知稼穑之艰难,乃逸,则知小人之依。稼穑农夫之艰难,事先知之,乃谋逸豫,则知小人之所依怙。相小人,厥父母勤劳稼穑,厥子乃不知稼穑之艰难,视小人不孝者,其父母躬勤艰难,而子乃不知其劳。相,息亮反。乃逸乃谚。既诞,否则侮厥父母曰:‘昔之人无闻知。’”小人之子既不知父母之劳,乃为逸豫游戏,乃叛谚不恭。已欺诞父母,不欺,则轻侮其父母曰:“古老之人无所闻知。”谚,鱼战反。
[疏]“周公”至“闻知”正义曰:周公叹美君子之道以戒王曰:“呜呼!君子之人,所在其无逸豫。君子必先知农人稼穑之艰难,然后乃谋为逸豫,如是则知小人之所依怙也。视彼小人不孝者,其父母勤劳稼穑,其子乃不知稼穑之艰难,乃为逸豫游戏,乃叛谚不恭。既为欺诞父母矣,不欺,则又侮慢其父母曰:‘昔之人无所闻知。’小人与君子如此相反,王宜知其事也。”传“叹美”至“者乎”正义曰:周公意重其事,故叹而为言。郑云:“呜呼者,将戒成王,欲求以深感动之。”是欲深感成王,故“叹美君子之道”。“君子”者,言其可以君正上位,子爱下民,有德则称之,不限贵贱。君子之人,念德不怠,故“所在念德,其无逸豫”也。“君子且犹然,而况王者乎”,言王者日有万几,弥复不可逸豫。郑云:“君子止谓在官长者。所,犹处也。君子处位为政,其无自逸豫也。”传“稼穑”至“依怙”正义曰:民之性命,在於穀食,田作虽苦,不得不为。寒耕热耘,沾体涂足,是稼穑为农夫艰难之事。在上位者,先知稼穑之艰难,乃可谋其逸豫,使家给人足,乃得思虑不劳,是为“谋逸豫”也。能知稼穑之艰难,则知小人之所依怙,言小人依怙此稼穑之事,不可不勤劳也。上句言君子当无逸,此言“乃谋逸豫”者,君子之事,劳心与形。盘于游畋,形之逸也;无为而治,心之逸也。君子无形逸而有心逸,既知稼穑之艰难,可以谋心逸也。传“视小人”至“其劳”正义曰:视小人不孝者,其父母勤苦艰难,劳於稼穑,成於生业,致富以遗之。而其子谓己自然得之,乃不知其父母勤劳。传“小人”至“闻知”正义曰:上言视小人之身,此言“小人之子”者,“小人”谓无知之人,亦是贱者之称,躬为稼穑,是贱者之事,故言“小人之子”,谓贱者之子,即上所视之小人也。此子既不知父母之劳,谓己自然得富,恃其家富,乃为逸豫游戏,乃为叛谚不恭,已是欺诞父母矣。若不欺诞,则轻侮其父母曰:“古老之人无所闻知。”言其罪之深也。《论语》曰:“由也谚。”谚则叛谚,欺诞不恭之貌。“昔”训久也,自今而道远久,故为“古老之人”。《诗》云:“召彼故老。”
周公曰:“呜呼!我闻曰,昔在殷王中宗,大戊也,殷家中世尊其德,故称宗。严恭寅畏天命,自度,言太戊严恪恭敬,畏天命,用法度。严如字,又鱼检反,注同,马作俨。治民祗惧,不敢荒宁。为政敬身畏惧,不敢荒怠自安。治,直吏反。肆中宗之享国,七十有五年。以敬畏之故,得寿考之福。
[疏]“周公”至“五年”正义曰:既言君子不逸,小人反之,更举前代之王以夭寿为戒。周公曰:“呜呼!我所闻曰,昔在殷王中宗,威仪严恪,貌恭心敬,畏天命,用法度,治民敬身畏惧,不敢荒怠自安,故中宗之享有殷国七十有五年。”言不逸之故,而得历年长也。传“太戊”至“称宗”正义曰:“中宗”,庙号。“太戊”,王名。商自成汤已后,政教渐衰,至此王而中兴之。王者祖有功,宗有德,殷家中世尊其德,其庙不毁,故称“中宗”。传“言太”至“法度”正义曰:《祭义》云“严威俨恪”,故引“恪”配“严”。郑玄云:“恭在貌,敬在心。”然则“严”是威,“恭”是貌,“敬”是心,三者各异,故累言之。
其在高宗,时旧劳于外,爰暨小人。武丁,其父小乙使之久居民间,劳是稼穑,与小人出入同事。作其即位,乃或亮阴,三年不言。武丁起其即王位,则小乙死,乃有信默,三年不言。言孝行著。行,下孟反。其惟不言,言乃雍,不敢荒宁。在丧则其惟不言,丧毕发言,则天下和。亦法中宗,不敢荒怠自安。嘉靖殷邦,至于小大,无时或怨。善谋殷国,至于小大之政,人无是有怨者。言无非。肆高宗之享国,五十有九年。高宗为政,小大无怨,故亦享国永年。
[疏]“其在”至“九年”正义曰:其殷王高宗,父在之时,久劳於外,於时与小人同其事。后为太子,起其即王之位,乃有信默,三年不言。在丧其惟不言,丧毕发言,言得其道,乃天下大和。不敢荒怠自安,善谋殷国,至於小大之政,莫不得所。其时之人,无是有怨恨之者。故高宗之享殷国五十有九年。亦言不逸得长寿也。传“武丁其”至“同事”正义曰:“旧”,久也。在即位之前,而言久劳於外,知是其父小乙使之久居民间,劳是稼穑,与小人出入同为农役,小人之艰难事也。太子使与小人同劳,此乃非常之事,不可以非常怪之。於时盖未为太子也,殷道虽质,不可既为太子,更得与小人杂居也。传“武丁起”至“行著”正义曰:以上言久劳於外,为父在时事,故言“起其即王位,则小乙死”也。“亮”,信也。“阴”,默也。三年不言,以旧无功,而今有,故言。乃有说此事者,言其孝行著也。《礼记·丧服四制》引《书》云:“‘高宗谅暗,三年不言。’善之也。王者莫不行此礼,何以独善之也?曰,高宗者,武丁。武丁者,殷之贤王也。继世即位,而慈良於丧。当此之时,殷衰而复兴,礼废而复起,故载之於《书》中而高之,故谓之高宗。”三年之丧,君不言也,是说此经“不言”之意也。传“在丧”至“自安”正义曰:郑玄云:“其不言之时,时有所言,则群臣皆和谐。”郑玄意谓此“言乃雍”者,在三年之内,时有所言也。孔意则为出言在三年之外,故云“在丧其惟不言,丧毕发言,则天下大和”。知者,《说命》云:“王宅忧,亮阴三祀。既免丧,其惟不言。”除丧犹尚不言,在丧必无言矣,故知丧毕乃发言也。高宗不敢荒宁,与中宗正同,故云“亦法中宗,不敢荒怠自安”。殷家之王,皆是明王,所为善事,计应略同,但古文辞有差异,传因其文同,故言“法中宗”也。传“善谋”至“无非”正义曰:《释诂》云:“嘉,善也。靖,谋也。”“善谋殷国”,谋为政教,故至於小大之政,皆允人意。人无是有怨高宗者,言其政无非也。郑云:“小大谓万人,上及群臣言。”人臣小大皆无怨王也。
其在祖甲,不义惟王,旧为小人。汤孙太甲,为王不义,久为小人之行,伊尹放之桐。作其即位,爰知小人之依,能保惠于庶民,不敢侮鳏寡。在桐三年,思集用光,起就王位,於是知小人之所依。依仁政,故能安顺於众民,不敢侮慢惸独。惸,求营反,字又作{艹冗}。肆祖甲之享国,三十有三年。太甲亦以知小人之依,故得久年。此以德优劣、立年多少为先后,故祖甲在下。殷家亦祖其功,故称祖。
[疏]“其在”至“三年”正义曰:其在殷王祖甲,初遭祖丧,所言行不义。惟亦为王,久为小人之行,伊尹废诸桐。起其即王之位,於是知小人之所依。依於仁政,乃能安顺於众民,不敢侮鳏寡惸独,故祖甲之享有殷国三十有三年。亦言不逸得长寿也。传“汤孙”至“之桐”正义曰:以文在“高宗”之下,世次颠倒,故特辨之,此祖甲是汤孙太甲也。“为王不义”,谓汤初崩。“久为小人之行,故伊尹放之於桐”,言其废而复兴,为下“作其即位”起本也。王肃亦以祖甲为太甲。郑玄云:“祖甲,武丁子帝甲也。有兄祖庚贤,武丁欲废兄立弟,祖甲以此为不义,逃於人间,故云久为小人。”案《殷本纪》云:“武丁崩,子祖庚立。祖庚崩,弟祖甲立,是为帝甲,淫乱,殷道复衰。”《国语》说殷事云:“帝甲乱之,七代而殒。”则帝甲是淫乱之主,起亡殷之源,宁当与二宗齐名,举之以戒无逸?武丁贤王,祖庚复贤,以武丁之明,无容废长立少。祖庚之贤,谁所传说?武丁废子,事出何书?妄造此语,是负武丁而诬祖甲也。传“在桐”至“惸独”正义曰:“在桐三年”,《太甲》序文。“思集用光”,《诗·大雅》文。彼“集”作“辑”,“辑”,和也。彼郑言,公刘之迁豳,“思在和其民人,用光大其道”。此传之意,盖言太甲之在桐也,思得安集其身,用光显王政,故起即王位,於是知小人之依。依於仁政,故能施行政教,安顺於众民,不敢侮慢。惸独鳏寡之类,尤可怜愍,故特言之。传“太甲”至“称祖”正义曰:传於中宗云“以敬畏之故,得寿考之福”,“高宗之为政,小大无怨,故亦享国永年”,於此云太甲,亦以知小人之依,故得久年。各顺其文而为之说,其言行善而得长寿,经意三王同也。以其世次颠倒,故解之云,此以德优劣、立年多少为先后,故祖甲在太戊、武丁之下。诸书皆言“太甲”,此言“祖甲”者,殷家亦祖其功,故称之“祖甲”。与二宗为类,惟见此篇,必言祖其功,亦未知其然。殷之先君有祖乙、祖辛、祖丁,称祖多矣,或可号之为祖,未必祖其功而存其庙也。
自时厥后立王,生则逸。从是三王,各承其后而立者,生则逸豫无度。生则逸,不知稼穑之艰难,言与小人之子同其敝。不闻小人之劳,惟耽乐之从。过乐谓之耽。惟乐之从,言荒淫。耽,丁南反,注下同。乐音洛,注下同。自时厥后,亦罔或克寿。以耽乐之故,从是其后,亦无有能寿考。或十年,或七八年,或五六年,或四三年。”高者十年,下者三年,言逸乐之损寿。
[疏]“自时”至“三年”正义曰:从是三王其后所立之王,生则逸豫,不知稼穑之艰难,不闻小人之劳苦,惟耽乐之事则从而为之。故从是其后诸王,无有能寿考者。或十年,或七八年,或五六年,或四三年。言逸乐之损寿,故举以戒成王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