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微学案序录
祖望谨案:大东莱先生为荥阳冢嫡,其不名一师,亦家风也。自元佑后诸名宿,如元城、龟山、廌山、了翁、和靖以及王信伯之徒,皆尝从游,多识前言往行以畜其德。而溺于禅,则又家门之流弊乎!述《紫微学案》。(梓材案:紫微与及门诸传本在和靖卷中,自谢山始别为《学案》。)
荥阳家学(胡、程再传。)
文清吕东莱先生本中
吕本中,初名大中,字居仁。其先东莱人,自文靖公始家京师。父好问,资政殿学士,封东莱郡侯。先生以正献公恩补承务郎。绍圣间党事起,正献追贬,先生亦坐黜。元符中复官。政和五年,调兴仁济阴簿,继为泰州士曹。丁母忧,吉。除大名路抚干。宣和六年,除枢密院编修官。靖康初,迁职方员外郎,以不答梁师成大著名。绍兴六年,自直秘阁、主管崇道观召赴行在,特赐进士出身,擢起居舍人兼权中书舍人。七年,上幸建康,先生奏曰:「当今之计,必为恢复事业,求人才,恤民隐,审政刑,开言路,然后练兵谋帅,增师上流,固守淮甸,伺彼有衅,一举可克。若邦本未强,恐生他患。」引疾乞祠,直龙图阁、知台州,不就,主管太平观。召为大常少卿。八年,迁中书舍人,又兼权直学士院。初,先生与秦桧同为郎,意欢甚,秦又先生父所荐御史也。赵忠简鼎耳熟先生名,亦大钦响之。先生之真拜西掖也,赵、秦适为左右揆,论议多不谐。桧有专擅之意,欲排不附己者,先生为陈「同人于野,亨」之义,桧不然之。又力劝桧不可汲用亲党,除目下,先生即奏还之,桧勉其书行,卒不从。会《哲宗实录》成,忠简除特进,先生草制有曰:「会晋、楚之成,不若尊王而贱伯;散牛、李之党,未如明是以去非。」桧大怒,言于上曰:「本中受鼎风旨,伺和议不成,为脱身之计。」风御史萧振劾罢,与祠。卒于上饶,年六十二,学者称为东莱先生,赐谥文清。所著有《春秋解》、《童蒙训》、《师友渊源录》,行于世。先生少从游定夫、杨龟山、尹和靖游,而于和靖尤久。和靖之致仕也,先生问曰:「伊川归田,纳其告敕曰:『臣本布衣,得还初服为荣。』今先生受四品服致仕,与伊川异,何也﹖」和靖曰:「居仁责我则是。但焞荷圣恩,四章不允,复赐杂物。今解《孟子》以进,当俟书成,随纳章服耳。先后之间,非有异也。」从孙祖廉、祖俭。(修。)
祖望谨案:先生历从杨、游、尹之门,而在尹氏为最久,故洲先生归之尹氏《学案》。愚以为先生之家学,在多识前言往行以畜德,盖自正献以来所传如此。原明再传而为先生,虽历登杨、游、尹之门,而所守者世传也。先生再传而为伯恭,其所守者亦世传也。故中原文献之传独归吕氏,其余大儒弗及也。故愚别为先生立一《学案》,以上绍原明,下启伯恭焉。
(梓材谨案;先生主济阴簿时,荥阳门人颜夷仲赠诗有「同升夫子堂」句。先生,罢官留别,亦云「昔日同升夫子堂」。知先生固从学荥阳,兼闻父祖之训者,第以为荥阳家学可也。)
西垣童蒙训(补。)
学问当以《孝经》、《论语》、《中庸》、《大学》、《孟子》为本,熟味详究,然后通求之《诗》、《书》、《易》、《春秋》,必有得也。既自做得主张,则诸子百家长处,皆为吾用。
后生学问,且须理会《曲礼》、《少仪》、《仪礼》等,学洒扫应对进退之事,及先理会《尔雅》训诂等文字,然后可以语上。下学而上达,自此脱然有得,自然度越诸子也。不如是,则是蹿等犯分陵节,终不能成。
本中往年每侍前辈先生长者,论当世邪正善恶,是是非非,无不精尽。至于前辈行事得失,文字工拙,及汉、唐先儒解释经义或有未至,后生敢置议及之者,必作色痛裁折之曰:「先儒得失,前辈是非,岂后生所知!」盖前辈专以风节为己任,其于褒贬取予甚严,故其所立实有过人者。近年以来,风节不立,士大夫节操一日不如一日。
齐晏子纳邑,卫公孙免余辞邑,郑子张归邑,此古人辞尊居卑,辞富居贫,处乱世自全之道。
《国语》公父文伯之母分别沃土瘠土之民,以为圣王劳其民而用之。《左传》亦言民生在勤。以此知勤劳者,立身为善之本。不然,万事不举。细民能勤劳者,必无冻馁之患;懒惰者,必有饥寒之忧。然则后生处身居业,可不以勤劳为先乎!
万物皆备于我。反身而诚,富有之大业;至诚无息,日新之盛德也。
范辨叔说:今太学长贰、博士,居此任者,皆利于养资考、求外进也。为之学士者,皆利于岁月应举也。上下以利相聚,其能长有人才乎﹖此于本亦已错,更不须言也。
立节非一朝一夕所能为,盖在平日之所养也。李自明云:「此事闲时说甚易,在临事要执得定。嘉佑以前,以言事被责为荣。一谏官以言被责,时兼判国子监,乃与诸生往贺焉。既见,颜色惨沮,殆不能语。」昔人尚如此!
庄子曰:「道之真以治身,其绪余土苴以治天下国家。」曰:是不然。《礼记》曰:「诚者,非徒成己也,将以成物。」独善一身之道,乃兼善天下之道,但行之有先后耳。若以庄子为我之说,乌在其学圣人也﹖
祖望谨案:紫微所作,切要于《童蒙训》一书。其所述诸大儒言行,予已釆入诸《学案》。其未尽者,列于此卷。而《官箴》见于成公《集》中者,亦备引之。
(梓材谨案:《童蒙训》谢山列入于此者四十二条,尚有可入诸《学案》者,今移入《安定学案》一条,移入《高平学案》四条,移入《庐陵学案》一条,移入《濂溪学案》一条,移入《明道学案》一条,移入《伊川学案》二条,移入《范吕诸儒》十条,移入《元城学案》一条,又一条附入案语,又移入《景迂学案》一条,移入《荥阳学案》三条,移入《龟山学案》一条,附入《吕范诸儒》案语者一条,又移入《陈邹诸儒》三条,移入《荆公新学略》一条,又一条分列《泰山学案》、《高平学案》、《荥阳学案》、《陈邹诸儒学案》,而仍列于此者九条。)
谢山《跋宋椠吕西垣童蒙训》曰:紫微先生《师友杂志》、《杂说》诸书,大略与《童蒙训》三卷互相出入,无甚异同也。记晁公武《读书志》曾引《童蒙训》中语,谓秦淮海自过岭后,诗严重高古,自成一家,与其旧作不同,而今无之,然则尚非足本邪﹖然读楼迂斋序,则是本乃紫徽从子仓部弸中所手钞,大愚子乔年所是正,不应尚有脱落。或者公武误指《紫微诗话》以为是书,未可知也。(云濠案:弸中为紫微弟,仓部乃弸中子大器。其云「从子仓部弸中」,误。
舍人官箴
当官之法,唯有三事:曰清,曰慎,曰勤。知此三者,可以保禄位,可以远耻辱,可以得上之知,可以得下之援。然世之仕者,临财当事,不能自克,常自以为不必败。持不必败之意,则无所不为矣,然事常至于败而不能自已。故设心处事,戒之在初,不可不察。借使役用权智,百端补治,幸而得免,所损已多,不若初不为之为愈也。司马子微《坐忘论》云:「与其巧持于末,孰若拙戒于初。」此天下之要言,当官处事之大法,用力简而见功多,无如此言者。人能思之,岂复有悔吝邪!
事君如事亲,事官长如事兄,与同僚如家人,待群吏如奴仆,受百姓如妻子,处官事如家事,然后为能尽吾之心。如有毫末不至,皆吾心有所未尽也。故事亲孝,故忠可移于君;事兄弟,故顺可移于长;居家理,故事可移于官。岂有二理哉!
当官处事,常思有以及人。如科率之行,既不能免,便就其间求其所以使民省力,不使重为民害,其益多矣。
不与人争者常得多利,退一步者常进百步,取之廉者得之常过其初,约于今者必有垂报于后,不可不思也。惟不能少自忍者必败,此实未知利害之分,贤愚之别也。(黄氏补。)
当官之法,直道为先。其有未可一向直前,或直前反败大事者,须用冯宣徽所称惠穆「称停」之说。此非特小官然也,为天下国家当知之。
当官者,难事勿辞而深避嫌疑,以至诚遇人而深避文法,如此则可以免祸(黄氏补。)
前辈尝言:小人之性,专务苟且,明日有事,今日得休且休。当官者不可徇其私意,忽而不治。谚曰:「劳心不如劳力。」此实要言也。
当官既自廉洁,又须关防小人。如文字历引之类,皆须明白,以防中伤。不可不至谨,不可不详知也。
徐丞相择之尝言:前辈多尽心职事,仁庙朝,有为京西转连使者,一日见监珫官,问曰:「所烧柴凡几﹖」曰:「十八九。」曰:「吾所见者十一,何也﹖」珫官愕然。盖转运使晨起望珫中所出烟几道知之。其尽心如此!(黄氏补。)
当官者详读公案,则情伪自见。(黄氏补。)
当官者,心异色人皆不宜与之相接,巫祝尼媪之类尤宜疏绝。要以清心省事为本。
后生少年乍到官守,多为猾吏所饵,不自省察,所得毫末,而一任之间不复敢举动。大抵作用官嗜利,所得甚少,而吏人所盗不赀矣。以此被重谴,良可惜也。
当官者先以暴怒为戒。事有不可,当详处之,必无不中。若先暴怒,只能自害,岂能害人。前辈尝言:「凡事只怕待。」待者,详处之谓也。盖详处之,则思虑自出,人不能中伤也。尝见前辈作州县或狱官,每一公事难决者,必沈思静虑,一日忽然若有得者,则是非判矣。是道也,唯不苟者能之。
处事者不以聪明为先,而以尽心为急;不以集事为急,而以方便为上。
孙思邈尝言:「忧于身者不拘于人,畏于己者不制于彼,慎于小者不惧于大,戒于近者不侈于远。」如此,则人事毕矣。实当官之要也。(黄氏补。)
同僚之契,交承之分,有兄弟之义,至其子孙亦世讲之。前辈专以此为务,今人知之者盖少矣。又如旧举将及旧尝为旧任按察官者,后己官虽在上,前辈皆辞避坐下坐。风俗如此,安得不厚乎!
当官取佣钱、般家钱之类,多为之程而过受其直,所得至微,而所丧多矣。亦殊不知此数亦吾分外物也。
当官者,前辈多不敢就上位求荐章,但尽心职事。所以求知也。心诚尽职,求之虽不中,不远矣。「未有学养子而后嫁者也。」当官遇事以此为心,鲜不济矣。(黄氏补。)
畏避文法,固是常情。然世人自私者,率以文法难事委之于人,殊不知人之自私,亦犹己之自私也。以此处事,其能有济乎﹖
尝谓仁人所处,能变虎狼如人类,如虎不入境、不害物、蝗不伤稼之类是也。如其不然,则变人类如虎狼,凡若此类及告讦中伤谤人,欲置于死地是也。(黄氏补。)
当官大要,直不犯祸,和不害义,在人消详斟酌之尔!然求合于道理,本非私心专为己也。
当官处事,但务着实。如涂擦文书,追改日月,重易押字,万一败露,得罪反重,亦非所以养诚心事君不欺之道也。百种奸伪,不如一实;反复变诈,不如慎始;防人疑众,不如自慎;智数周密,不如省事;不易之道。
事有当死不死,其诟有甚于死者,后亦未必免死;当去不去,其祸有甚于去者,后亦未必得安。世人至此,多惑乱失常,皆不知义命轻重之分也。此理非平居熟讲,临事必不能自立。古之欲委质事人,其父兄日夜先以此教之矣。中材以下,岂临事一朝一夕所能至哉﹖教之有素,其心安焉,所谓「有所养」也。
「忍」之一字「众妙之门」。当官处事,尤是先务。若能清、慎、勤之外,更行一忍,何事不辨!《书》曰:「必有忍,其乃有济。」此处事之本也。谚有之曰:「忍事敌灾星。」少陵诗云:「忍过事堪喜。」此皆切于事理,为世大法,非空言也。王沂公尝说:「吃得三斗酽醋,方做得宰相。」盖言忍受得事也。
(梓材谨案:谢山所录《官箴》十八条,今移入《荥阳学案》一条,移入《陈邹诸儒》一条。又从黄氏补本录入者十一条,其一条移入《高平学案》,一条移入《范吕诸儒》,一条移入《荥阳学案》,一条移入《陈邹诸儒》。)
紫微说(补。)
世之学者,忘迩而趋远,忽卑而升高,虚词大言,行不适实。虽始就学,则先云言不必信,行不必果,达节行权,由仁义行,而不知言必信、行必果、守节共学、行仁义之为先务也,故修其身者荒唐廖悠之说,施于事者颠倒杂乱,而卒无所正也。王辅嗣云:「安身莫若无竞,修己莫若自保。守道则福至,求禄则辱来。」实法言也。(以上见《文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