震泽学案序录
祖望谨案:洛学之入秦也以三吕,其入楚也以上蔡司教荆南,其入蜀也以谢湜、马涓,其入浙也以永嘉周、刘、许、鲍数君,而其入吴也以王信伯。信伯极为龟山所许,而晦翁最贬之,其后阳明又最称之。予读信伯集,颇启象山之萌芽。其贬之者以此,其称之者亦以此。象山之学,本无所承,东发以为遥出于上蔡,予以为兼出于信伯。盖程门已有此一种矣。述《震泽学案》。(梓材案:此卷谢山原底称《平江学案》,后定《序录》,改称《震泽》。)
程杨门人(胡、程再传。)
著作王福清先生苹
王苹,字信伯,世居福之福清,其父徙吴。先生师事伊川,其于同门杨龟山辈为后进,而龟山最可许之,以为师门后来成就者,惟信伯也。(云濠案:叶绍翁《四朝闻见录》云:震泽少师事龟山,以布衣入中秘。制曰:「尔学有师承,亲闻道要。」又曰:「勉行尔志,毋负师言。」盖谓龟山也。)高宗亲征,驻驆平江,守臣孙佑荐其学行,召见,对曰:「民离而听之则愚,合而听之则圣。古语谓『谋从众,则合天心』,以众之所同,固有至公之理也。今亲征诏下,而四方民大和悦,以其当于人心耳。陛下诚推是心以见于用人,则用人必慰人望;推是心以见于政事,则政事不拂乎人情。」又曰:「人主好恶如天,无用心于其间,爱而知其恶,憎而知其善,使朝廷不乏才,要道也。汲黯之赣,汉武帝每恶其妄发,及与严助论之,必以为社稷臣。宇文士及之佞,唐太宗每与语至夜分,至当群集,则以佞人目之。二君不蔽于好恶,所以能尽臣下之贤否。愿陛下察忠佞为取舍。」又曰:「陛下留意《春秋》,臣谓帝王之学当与世儒之学异。世儒之学,往往于经世大法莫之察也。帝王之学,在措诸事业。此其所以异也。」上语辅臣曰:「苹起草茅,而议论若素宦于朝者,此通儒也。」赐进士出身,授秘书省正字。金师既退,应诏陈言,奏三事,一曰正心诚意,二曰辨君子小人,三曰消朋党,上嘉纳之。又奏曰:「尧、舜、禹、汤、文、武之道相传,若合符节。非传圣人之道,传其心也;非传圣人之心,传己之心也。己之心无异圣人之心,万善皆备。故欲传尧、舜以来之道,扩充是心焉耳!」与修《神宗实录》,兼史馆校勘。中书舍人朱震、宝文阁直学士胡安国、徽猷阁待制君焞皆举以自代,而安国言之尤力,谓其学有师承,识通世务,使司献纳,必有裨益。以著作佐郎通判常州,寻奉祠。秦桧恶之,以从子谊坐法株连夺官。久之,复主管台州崇道宫祠。先生朴实简默。颓然若与世相忘。未尝著书,垂老乃作《论语集解》,未成而卒。(云濠案:先生着又有《易传》,见尹和靖书,当时曾镂板于吾邑。)其于同门,盖亦和靖之亚,故和靖之寓虎丘,与先生最相得。其才气远不逮文定,然如范伯达、曾吉甫皆文定高弟,而请益于先生惟谨,可以知其所造之粹,较之汉上之夹杂,殆远过之。吕居仁于程门诸宿老从游殆,亦亟推先生。惟朱子谓其「不过一识伊川之面,而所记都差」,得无太过邪﹖
震泽记善录
问致知之要。曰:「宜近思。且体究『喜怒哀乐未发谓之中』」。又曰:「莫被『中』字碍,只看未发时如何。」
「闻之伊川:不偏之谓中,不易之谓庸。」曰:「是非伊川之言。不然,则初年之说。昔伊川尝批与叔《中庸说》曰:『「不倚之谓中」,其言未莹。』吾亲问伊川如何未莹,伊川答甚简,曰:『中无倚着。』盖须是四旁方可言不倚。」
「伊川言颜子非乐道,则何所乐﹖」曰:「心上一毫不留。若有所乐,则有所倚。功名富贵固无足乐,道德性命亦无可乐。庄子所谓『至乐无乐』。」
祖望谨案:「至乐无乐」之说,似未可以释伊川之语。
问:「『大哉干元』是喜怒哀乐未发时﹖」曰:「元已是生物之始。」
问:「鬼神是阴阳之功用,非世俗所谓鬼神也。然如『明则有礼乐,幽则有鬼神』,『况于人乎,况于鬼神乎』,皆以鬼神与人析言之。」曰:「明底便是礼乐,幽底便是鬼神。指事故异名,非以鬼神与人为二也。」
问:「将孔、孟之言切要处思索,如何﹖」曰:「须是玩味咀嚼。昔有以此问伊川者,伊川答曰:『若一看有得,终不浃洽。』盖吾道非如释、道,一见了便从空寂去。﹛@若未有见,且暂放过。思不可苦,苦则愈远。
学者体究,切不可以文义解释。张思叔所谓「劝君莫作聪明解」也。
问:「伊川说『人之生也直』是『天命之谓性』。谢显道曰『顺理之谓直』,则是率性之事矣。」曰:「伊川说上一折,显道说下一折。」
问:「『君子何患乎无兄弟』,似无差等。」曰:「司马牛忧无兄弟,故以此广其意。盖语有抑扬也。」
问:「『仁,人心也』,而又曰『以仁存心』,何也﹖」曰:「观书不可梏于文义。『以仁存心』,但言能体仁耳。」
人心本无思虑,多是记忆既往与未来事。乃知事未尝累心,心自累于事耳。康节诗:「既往尽归闲指点,未来都是别支吾;。」故君子思不出其位。
学者须是下学而上达。洒扫应对,即是道德性命之理。《礼记》「凡为长者粪之礼,必加帚于箕上,以袂拘而退,其尘不及长者,以箕自乡而扱之」试体究此时此心如何。尧、舜揖逊之心,即群后德让之心,即黎民于变时雍之心。且洒扫者谁与﹖应对者谁与﹖其理微矣!樊迟问仁,子曰:「居处恭,执事敬,与人忠,虽之夷狄,不可弃也。」学者只是说过,试以此言践履之,体究之,斯知上达之理矣。圣人之道无本末,无精粗,彻上彻下,只是一理。
「人而不仁,疾之已甚,乱也。」非特彼愤,而我之心已先乱矣。
伊川四十以后,记性愈进。今人年长则健忘,岂可不知其故哉!
祖望谨案:信伯大段似和靖,后辈则延平亦颇近之,然其词气所少精釆耳。其徽有差处,则以近禅也。予以朱子之言细核其语录,因举其可疑者于后。
问:「浩然之气,寒乎天地之间﹖」曰:「洞达无间,岂止塞于天地!」
祖望谨案:此言谬矣!或者门人记录之失。
问:「如何是『万物皆备于我』﹖」先生正容曰:「万物皆备于我。」某于言下有省。
祖望谨案:此亦近乎禅家指点之语。
尽心知性以知天,更不须存养矣。其次则欲存心养性以事天。
震泽文集
老氏谓「为学日益,为道日损,损之又损,以至于无」,想所深晓也。于道既得,则圣人所以斋戒,所以退藏于密,所以和顺于道德者,皆不过此。所谓密者,意、必、固、我有一尚存,则不密矣。如释氏谓鬼神窥觊不见者,乃密也。《答吕舍人居仁》。)
(梓材谨案:谢山所节《震泽记善录》二十五条,《震泽文集》二条,今以《文集》一条移李子勉传后,《记善录》三条移为《附录》,又条移为陈齐之《附录》,一条移入《明道学案》,二条移入《伊川学案》。)
附录
先生昔在洛中,晚坐,张思叔诵「逝者如斯夫」,范元长曰:「此即是道体无穷」思叔曰:「如是说,便不好。」先生曰:「道须涵泳,方有自得。」
范伯达云:「『天下归仁』,只是物物皆归吾仁。」先生指窗问曰:「此还归仁否﹖」范默然。
祖望谨案:此语亦近王伯安格物格到竹子之说。
宗杲《祭中书吕舍人吕公文》云:「深明造道,游戏大千。」先生曰:「释氏只将此理来游戏,更无用处。吾儒则不肯便休。」(以上《记善录》。)
胡五峰《与曾吉甫书》曰:河南之门,得其指归者零落殆尽。今之存者,叩其所安,亦似规矩宽纵。不加严谨,后学将安所正﹖如王学士说佛「实见道体,只是差之毫厘,故不可与入尧、舜之道」。若佛氏实见道体,则途辙何容有差﹖伊川谓其「略见道体」,今王氏乃改「略」为「实」,岂不迷乱学者!
(梓材谨案:此谢山所录《五峰文集》《与曾吉甫条》之上半截也,移入于此。谢山原底于「王学士」旁注云「王谓信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