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靖学案序录
祖望谨案:和靖尹肃公于洛学最为晚出,而守其师说最醇。五峰以为程氏后起之龙象,东发以为不失其师传者,良非过矣。述《和靖学案》。(梓材案:是卷黄氏本有作《和靖学案语略》,今移于和靖传后。)
伊川门人(胡、邵再传。)
肃公尹和靖先生焞
尹焞,字彦明,一字德充。祖源字子渐,与弟洙并有名,世为洛人。叔材亦以学行显,游于司马温公、邵康节之门。(梓材案:此下原有「温公入相,材以遗逸荐为学官,康节所谓洛中三贤之一也」二十三字,以已为材立传于《涑水学案》,节之)。先生既家世耆宿,少闻长者之教。年二十,为举子,因苏季明以见伊川。绍圣元年,发策有「元佑邪党」之问。先生曰:「噫,尚可以干禄乎哉!」不对而出,告伊川曰:「焞不复应进士举矣!」伊川曰:「子有母在。」先生归告其母陈,母曰:「吾知汝以善为养,不知汝以禄养。」伊川闻之曰:「贤哉母也!」大观元年,谏官范致虚攻其为程颐羽翼。靖康元年,五十五岁,种师道荐其学行可备讲说,召至京师,赐号和靖处士,放还。明年,金师陷洛,阖门被害。先生死复苏、转徙长安山谷中。刘豫僭号,以礼聘先生,不至,夜渡渭水,流离至蜀。张公浚宣抚川、陜,馆之。张公曰:「人有不为也,而后可以有为,此孟子至论。」先生曰:「不然,好善优于天下,乃为至尔。」盖规张公之自是也。绍兴五年,侍讲范公冲举先生自代,高宗谓侍臣曰:「昔召程颐,自布衣除崇政殿说书。焞可依例,令宣抚司津遣赴行在所。」先生累辞不得,设祭于伊川,乃上道。其辞有曰:「有补于时,则未也;不辱其门,则有之。」至九江,谏官陈公辅有疏攻程学,先生止不进,上奏曰:「焞师程颐垂二十年,学之既专,自信甚笃。使焞滥列经筵,其所敷绎,不过闻于师者。舍其所学,是欺君父。」时张公入相,上章复荐,诏江州津遣入见,力辞。高宗曰:「知卿从学程颐,待卿讲学,不敢有他也。」加秘书郎。八年,除秘书少监。每当赴讲前一日,必沐浴更衣,置所讲书于案上,朝服再拜,斋于燕室。学者问之,先生曰:「吾言得入,则天下蒙其利;不能,则反之。欲以所言感悟人主,安得不敬!」一日,高宗问先生曰:「纣亦是君,孟子何故谓之一夫﹖」先生曰:「此非孟子之言。武王誓师云:『独夫纣,洪惟作威。』」高宗又曰:「君视臣如土芥,则臣亦便可视君如寇雠乎﹖」先生曰:「此亦非孟子之言,《书》云:『抚我则后,虐我则雠。』」高宗谓丞相赵鼎曰:「朕尝以此问张九成,九成曰:『才不为君,便是独夫。』不如尹焞之明白也。」解《论语》以进,高宗又谓赵鼎曰:「尹焞日间所行,全是一部《论语》。」鼎曰:「陛下可谓知人矣!」高宗又问先生:「卿之粹厚,何以臻此﹖」先生曰:「臣但一生不敢作过。」高宗笑而然之。高宗好看黄山谷诗,先生曰:「此人诗有何好处﹖陛下看他何用!」未几求去,高宗语参知政事刘大中曰:「焞学问渊源,足为后学矜式。班列中得老成人,亦是朝廷气象。」以直徽猷阁主管万寿观,仍侍经筵。除试大理少卿,权礼部侍郎。秦桧独相,力主和议,先生上疏言其不可,又遗书于桧,桧大怒。既除徽猷阁待制,先生言:「职在劝讲,蔑有发明,当去一。贪恋宠荣,遂移素守,当去二。不量分守,言及国事,识见迂陋,当去三。以病乞去,更获超迁,当去四。国典《礼经》,七十致仕,当去五。」疏上,提举江州太平观,寻迁一官致仕。十二年十一月五日,卒于会稽,年七十二。疾革,门人称遗表,先生曰:「某一部《孟子解》,便是遗表。」伊川尝言:「尹彦明他时必有用于世。」又曰:「我死而不失其正者,尹氏子也。」程门学者,龟山与先生最后死。先生穷居讲论,不肯少自贬屈;拱手敛足,即醉后未尝别移一处。在平江累年,所用止有一扇,用毕置架上。凡百严整有常。一僧见之曰:「吾不知儒家所谓周、孔如何,恐亦只如此也!」先生在经筵,每自不安曰:「只讲两行书,如何做得致君泽民事业!」故急急求去。然则先生之用于世者,固未尽也。所著有《论语》、《孟子解》。(云濠案:陈直斋《书录解题》称先生着有《孟子解》而无《论语解》。其门人王时敏别编所著为《和靖集》八卷。)
百家谨案:和靖在程门,天资最鲁,而用志最专。尝自云:「某不逮张思叔。如凡请问未达,三四请益,尚未有得处,久之乃得。如思叔则先生纔说,便点头会意,往往造妙。然某虽愚钝,他日持守,思叔恐不及某。」伊川然之。朱子云:「和靖直是十分钝底,被他只就一个敬字做工夫,终做得成。」又云:「和靖不观他书,只是持守得好。他《语录》中说持守涵养处,分外亲切。可知学不在多,只在功专志一。」林拙斋《纪问》纪:「尹和靖先生家居,终日竦然。家人问饥渴饮食,然后唯阿应之,不尔不言。」可想见其专功静度矣。其后林拙斋之后有东莱,陆子正之后有艾轩,皆名世大儒也。
和靖说
学者切不可以富贵为大事!富贵傥来之物,纔役心于此,则不可为学矣。
「操则存,舍则亡,出入无时,莫知其乡」,此孟子说心,非说性也。
某一日侍坐于伊川,请曰:「某看曾子三省,诚而已。」伊川曰:「不意贤看到此糬n处。﹛@孟子说三乐处,极好玩味。一归之天,二归之己,三归之人。王天下则果在外也。
《乡党》一篇,门人弟子写出一个圣人之德容,学者当潜心焉。
《中庸》自「仲尼祖述」而下,至「无声无臭,至矣」,言孔子之大。《乡党》一篇,自始至终言孔子之小;子思曰:「天地之大也,人犹有所憾。故君子语大,天下莫能载焉;语小,天下莫能破焉。《诗》曰:『鸢飞戾天,鱼跃于渊』言其上下察也。」
(梓材谨案:此与《乡党》云云,本作一条,今画为二条。)
某昔在涪陵千佛寺居,扁坐处曰三畏斋。至此,复取旧额扁坐榻之前,聊以自警。后因看人编《伊川师说》,说「三畏」处曰:「畏天命,不负所畀付;畏大人,亦以自畏;畏圣人之言,以自进德也。」某不觉愧于中者累日。盖平日以是名斋,自谓有深得。且如「畏圣人之言」,只是谓道之所在而已,又何尝推得到此。乃知伊川凡语言必推用于己。自此,亦当少戒轻为人解释圣言也。畏大人时,且如端庄而坐,亦所以自畏也。
某昔在伊川席下,有学者来问:「六十四卦,以某观之,皆不须得,只《干》、《坤》足矣。」伊川曰:「要去谁分上使﹖」其人曰:「圣人分上使。」伊川曰:「圣人分上,一字也不须得。」
读圣人之书,须是有所自得。且如《论》、《孟》,从少知是孔子、孟子之书,不敢说尔非真知也。要如不知有孔、孟而知为孔、孟之说,乃所谓真知尔。
(梓材谨案:原本《和靖师说》二十四条,今别标《和靖文集》者一条,移为《附录》者五条,移为《祁氏师说》者二条,移为《王氏师说》者八条。)
和靖文集
程先生《遣书》,虽以讲说而传,亦以诵解而陋。况其所论所趋,不无差误,岂惟无益,害又甚焉。《进论语序》。
慈溪黄氏曰:程门之传,惟先生最得其正,其余率染异论。先生此语,盖有为而发。
宗羲案:和靖只就敬字上做工夫,故能有所成就。晦庵谓其只明得一半,盖以伊川「涵养须用敬,进学在致知」,和靖用得敬一半,阙却致知一半也。愚以谓知之未致,仍是敬之未尽处也。以《识仁篇》论之,防检似用敬,穷索似致知,然曰「心苟不懈,何防之有」,则防检者是敬之用,而不可恃防检以为敬也。曰「存久自明,安用穷索」,则致知之功即在敬内,又可知也。今粗视敬为防检,未有转身处,故不得不以穷理帮助之,工夫如何守约﹖若和靖地位,谓其未到充实则可,于师门血脉,固绝无走作也。
附录
先生因苏囗见伊川,自后半年,亦得《大学》、《西铭》看。
伊川教人,专以「敬直内」为本,先生独能力行之。先生言。「伊川先生教,只是专令用『敬以直内』。若用此理,则百事不敢轻为,不敢妄为,不愧屋漏矣。习之既久,自然有所得也。往年伊川先生自涪陵归,焞日日见之。一日读《易》,至『敬以直内』处,因问:『不习不利时,则更无睹,当更无计较也邪﹖』伊川深以为然,且曰:『不易见得如此。且更涵养,不要轻说。』」
明道尝曰:「天下事,只是感与应尔!」先生初闻之,以问伊川,伊川曰:「此事甚大,当自识之。」先生曰:「绥之斯来,动之斯和,是亦感与应乎﹖」曰:「然。」
尝请益于伊川先生曰:「某谓动静一理。」伊川曰:「试喻之。」适闻钟声,某曰:「譬如钟未撞时,声固在也。」伊川喜曰:「且更涵养!」
论动静之际,闻寺寺叩钟,和靖曰:「说着静,便多一个静字,说动亦然。」伊川颔之。和靖每曰:「动静只是一理。阴阳、死生亦然。」
伊川与和靖论义命,和靖曰:「命为中人以下说。若圣人,只有一个义。」伊川曰:
「何谓也﹖」和靖曰:「行一不义、杀一不辜而得天下,皆不为也,奚以命为!」伊川大赏之。
温州鲍若雨与乡人十辈从伊川,伊川遗之见和靖。次日,伊川曰:「诸人谓子靳学,不以教渠,果否﹖」先生曰:「某以诸公来先生之门受学,某岂敢辄为他说。万一有差,便是他一生。」伊川颔之。
初奔蜀,止于涪,涪为伊川读《易》之地,辟三畏斋以居,邦人不识其面。
先生尝言:「学者,所以学为人也。」又语人曰:「放教虚闲,自然能见道。」
先生在从班时,朝士迎天竺观音于郊外,先生与往。有问:「何以迎观音也﹖」先生曰:「众人皆迎,某安敢违众。」又问曰:「然则拜乎﹖」曰:「固将拜也。」问者曰:「不得已而拜之与﹖抑诚拜也﹖」曰:「彼亦贤者也。见贤,斯诚敬而拜之矣。」
邢叔端一日归,谓先生曰:「府中诸公谓先生官已四品,虽小衫,自当用红带。」先生笑曰:「某已致仕,自是无官,何有此为!皂带不足,又要红:红不足,又要兼金。孟子曰:『人少则慕父母,知好色则慕少艾,有妻子则慕妻子,仕则慕君,不得于君则热中。』心一而已,移来移去,至于热中,则无不为矣!」
李泰发曰:和靖之学,真所谓絜静精微。(补。)
朱子曰:和靖日看《光明经》一部,有问之,曰:「母命不敢违。」如此便是平日缺却「谕父母于道」一节,便致得如此。
黄东发曰:和靖虽亦以母命诵佛书,而绝口未尝谈禅,斯道之「硕果不食」者也。
祖望谨案:慈溪黄氏极尊先生,谓其能守师门之说而不变也。独其论先生之辞官,则曰:「天生人才,分量各殊,如先生者,实德有余。历死生患难不变,惟兢兢然保其身于无过,使当承平,羽仪天朝,表厉风俗,可矣。南渡何时﹖忠臣勇将废置不用,坐观中原之倾覆。一时大臣,方且连年趣迫,强致先生,以文太平。建武投戈讲艺之实,恐不其然。然是岂先生之所乐闻哉!故其《第十五辞免状》有曰:『方今国步尚艰,中原未复,进退人才,当明缓急。宜先俊杰,以济艰难。白首书生,何益事功!』鸣呼!此先生痛心之言,岂寻常辞免之云,读之令人太息!」是黄氏颇以先生之短于经世为惜也。予则谓不然。先生之才,未必肆应,然使高宗果用先生为相,必不斥赵忠、张忠献、李庄及韩、刘诸骁将而杀鄂王矣,则于恢复何难之有!朱了之论龟山,与黄氏之论先生大略相同。夫钦宗何尝能用龟山!若能用之,则龟山便能用李忠定、种忠宪,而于攘复何难之有!惟其用之不固,而但欲置之朝列,希太平之自致,是则可为太息者也。
和靖讲友
博士苏先生囗(别见《吕范诸儒学案》。)
张思叔先生绎
冯东先生理(并见《刘李诸儒学案》。)
著作王福清先生苹(别为《震泽学案》。)
和靖门人(胡、邵三传。)
吕节夫先生和问
吕和问,字节夫,文靖公夷从曾孙。弟广问仁夫主婺源簿,奉先生以俱,又有维扬罗靖仲恭、竦叔恭亦来客焉,于是李仲参父子得从之游,而滕户曹恺南夫亦受学焉。(参《朱子文集》。)
知州吕仁夫先生广问
吕广问,字仁夫,和问之弟,南渡始家宁国之太平。先生自少隽拔能文,年二十即贡太学。登宣和七年进士第,授宣州士曹掾。屡辟主管机宜文字。寻罢,屏居黄山之隅,怡然若无意于世者。以流寓恩监西京中岳庙。选主德安,招辑流亡,建学舍以教其子弟。官至权礼部侍郎,除集贤殿修撰,知池州、徽州。先生少时家贫,兄弟奉亲至孝,聚族数百指,无间言。宾客过之,疏食菜羹,讲论道义,终日不厌。(参《南甲乙稿》。)
文清吕东莱先生本中(别为《紫微学案》。)
吕稽中,字德元,本中兄弟行也。张公浚宣抚川、陜,辟为计议官。尹和靖入蜀,先生是依,和靖谓之曰:「吾老矣!此事当属之子。」学者来问,和靖以属之先生,曰:「不殊于吾。」和靖卒,为志其墓。
县令吕景实先生坚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