率性是本体。尽性是工夫。孺子入井而怵惕恻隐。此率性也。扩而充之。以至于保四海。此尽性也。孩提知爱。稍长知敬。此率性也。满孝弟之量。通乎神明。溥乎四海。此尽性也。不忍觳觫之牛。不屑嘑蹴之食。此率性也。推不忍之心。以爱百姓。推不屑之心。以不受万锺。此尽性也。率性无工夫。尽性有工夫。尽性即尽其所率之性。由工夫以合本体者也。冯恭定与涂镜原书。推究及此。故言本体而不言工夫。则荒于嬉。言工夫不言本体。则流于假。两两比勘。使人人知有工夫则为圣贤。无功夫则为众人。此讲学之有功于世道人心也。
无工夫。则空虚冥悟。归于无用。然不原本体而流于假。则权谋诈术。悖乎道而学更不可问矣。冯书云。恻隐之心。仁之端也。恻隐乃率性之道。而仁乃天命之性。益见孔孟所言。命也。性也。道也。二而一。微而显者也
大学之明德。所止之至善。不待外求。识其在我。而敬以存之。亦可矣。其必要读书者。则以天地阴阳事物之理。修身事亲齐家及治国平天下之道。与凡圣贤之言行。古今之得失。礼乐之名数。食货之源流。兵刑之法制。是亦吾分内事。有不可得而略者。若非考诸载籍之文。沈潜参伍以求其故。则亦无以明夫明德体用之全。而止于至善精微之极也。自圣学失传。为士者所求于书。不越乎记诵训诂文词之闲。以钓声名干禄利而已。是以天下之书愈多而理愈昧。学者之事愈勤而心愈放。词章愈丽。议论愈高。而其德业事功。愈无以逮乎古人。非书之过也。读者不知学之有本。而无以为之地也。
学校之中。推原古人教学之意。为之储经史以博其问辨之趣。建阁以致其奉守之严。俾知为学之本。不待外求。操存持守。方寸之闲。清明纯一。以为读书之地。而后宏其规。密其度。循其先后本末之序。以大玩乎经史之藏。于天下之理。尽其纤悉。一以贯之。异时所以措诸事业者。亦将有本而无穷矣。
此朱子福州经史阁记也。尊德性。道问学。一以贯之矣。天下学校。皆有经史阁。为诸生举业所资。循名责实。均有切实工夫。阁内经史不为虚设。便是真举业。见之事功。必有可观。
道命录云。行义以达其道者。圣贤在上者之事也学以致其道者。圣贤在下者之事也。舍道则非学。不学则悖道。故学道爱人。圣师以为训。昌明道学。先贤以自任。未尝歧为二也。后世藉道学名目。指斥君子。而君子之徒。亦未尝深知所谓道所谓学也。往往从而讳言之。是可叹也。
自古小人。巧立题目。排斥正人。然后可以惟吾所欲为。汉唐以来。多蹈斯辙。真西山上殿札子。特地说破。俾人知软熟诡随之中。原无人品。而世所目为伪学。为矫情。为沽誉者。反足以撑持国是。表正官联。厝国家于治安也。否泰为消长之关。而消长尤为否泰之本。治乱之机。端不越此。
宋代有贤臣而无明君。以有贤臣而不用。其所用又非贤臣。以致坏事。此人材消长。关乎否泰也。
广川【董仲舒】笃信圣人。步趋不失尺寸。而规模狭小。其圣门之子夏乎。河汾【王仲淹】之教。不减西河。【子夏】而俨然以孔子自居。其圣门之有若乎。昌黎【韩愈】多学而识。由文章见性道。送穷文。上宰相书。何其不受命也。其圣门之子贡乎。若扬太元。【扬雄】则无足比数矣。
董扬王韩优劣。朱子有定论。冯恭定为之畅其说。已见四子之学术醇疵矣。今与孔门诸子较。语有分寸。更见三子皆圣门之学。不同扬子云之有悖圣道也。
道不待学而有。而非学无以复其有。非学无以保其有。非学无以共其有。
明善复初工夫。修己治人事业。数语道尽。
夫道须学。学须讲。有不啻饥之须食。寒之须衣者。而讲学罹世訾。非尽世之尤也。不学之士。患在不讲。讲学之士。患在不副。或亦艳为美称。担簦聊聚。朝朝问路。岁岁不越。关臂露背而谈九容。挥玉麈而称俭素。于我乎何有。故孔门之训。无行不与。夫惟相与以行。则学为实学。讲为实讲。而万世宗之无斁也。
道德中自有功名。功名中自有富贵。富贵中无功名。未尝不可以建功立名。功名中无道德。未尝不可以行道徧德。可相成。亦可相反。辨志者幸分别观之。知所戒勉也。
官场义利之界。辨析不可不明。趋向不可或苟。
教化行。然后风俗美。朱子不言教化。而言纪纲者。教化本诸躬行。纲纪者。由躬行而施诸政事者也。贤否不明。功罪不审。空言教化得乎。教化言其体。纲纪言其用。风俗言其效。其实一而已矣。
才生于天。成于人。自教化不行。上无以树之风声。下无以示之模范。故有绝世之才。而或惑于功利。或诬于词章。或溺于虚无。与无才等。甚至恃才播恶。贻害生民。流毒后世。反不若迂疏无才者之苟安无患。天之生才既不偶。无以长养成就之。有心者能无怜才之思。有政教师儒之责。不可无振兴鼓舞之事也。
昔人有言。朝廷之上。七分君子。三分小人。则治。七分小人。三分君子。则乱。此非兼收并蓄。为调停之说也。盖君子道长之时。虽小人亦有饬躬励行。以希富贵者。况怙恶不悛。则立见罢斥矣。当小人道长之时。虽君子亦有改节易行。以就功名者。况守道不贰。则羣相攻击矣。君子小人。固无两立之理。语曰。稂莠不去。嘉禾不生。用人者尚其辨别佥壬。如农夫之务去草焉。勿使滋蔓难图。则幸矣。
原道佛骨表。只此两文。足以槩韩文公生平矣。厥后尹京兆。六军相戒曰。是尚欲焚佛骨者。何可犯也。夺三军之气。续千圣之镫。文果有用。岂在多乎。释氏之徒。尚借口大颠一事诬公。非特诬公也。诬朱诬程并诬孔。使天下后世。交口谀佛而后已。何其惑也。
昔人吊文山诗云。诸葛未亡犹是汉。伯夷虽死不从周。又云。子房本为韩雠出。诸葛安知汉祚移。以诸葛喻文山。以伯夷子房配诸葛。至哉言乎。
一时快意可略也。前辈影样之多。后人是非之公。可畏也。一人之私情可略也。天下指视之严。史氏纪载之实。可畏也。一身之极荣极贵极富可略也。每日光阴易去。不可复补。百年岁月无多。来者未必可追。可畏也。且用舍之闲。士风所系。扶持正人。则善类庆。而士风以振。奖进邪人。则善类沮。而士风以颓。窃恐有奔趋富贵。营心利禄者。相见之际。非称功颂德之辞。则乞怜求官之语。未有以直谅之言。达于聪听。尝读王云鳯上杨太宰书。以古人功业望执事云云。明目张胆。不少忌讳。英伟之风。忠义之气。见乎辞矣。
有听言用人之责者。宜将此议存胸臆中也。
矜伐生于气盈。贪恋生于气歉。生于气之盈歉。成于器量之广狭。总由富贵得失之念太重耳。
绝世才学。当不起自是二字。
薛文清居沅。僻远无师友相接。惧有过而不自知。于堂后列古圣贤书。亭池有竹梅兰菊荷五者。读书之后。友竹之劲直中虚。以端其曲而开其塞。友梅之清白绝俗。以涤其垢而励其介。友兰菊之芬芳。以洁余行。友荷莲之中立。以端余志。与五物结为良友。而求正于书。为五友诗。以固其交。文清为理学名臣。故其言要而不烦。质而不华。读之可以治心。可以养气。可以合道器而一以贯之。不然。内无所得。虽日对五物。几何不觌面而失良友哉。
士大夫多有花木池鱼之乐。薛文清诵遗书以求其义。言行未当。质之书以去其非。而趋于是。复取亭池五友。以辅其不及。偶尔观玩。触目警心。以山水之乐。写仁知之情。未许为玩物丧志者借口也。
有取法狄文惠公。为望云图以寓思亲之意者。方正学曰。人子行行。触目思亲。岂特见白云为然哉。于山川之似吾乡也。则思吾亲之所在焉。于室庐之似吾居也。则思吾亲之所息焉。遇斑白者于道。则恻然而悲。若见吾亲焉。闻姓名之同。声音之类。年寿之相若皆吾思之所存。
此其思亲之最真者。
喜辰令节焉则思亲。祁寒甚暑焉则思亲。车马则思不得御吾亲以游。美衣珍食。按于四体。则思不得进吾亲以为养。鸟兽之飞行。羣居族处。则叹吾之弗若也。奚独于云而后思哉。
此其思亲之最切者。
其有益之思。则曰吾身非吾之所有。吾亲所生也。吾亲而上。视宗之所托也。出言则思恐其悖于理。举措则思不使违乎义。居官则思尽其职。交友则思尽其诚。事无巨细难易。必审思而后为。其居也。若亲临之。其游也。若亲视之。如此之思。则能慎其身以保其名。不惟不辱乎亲。亦可以显其亲。而无忝子道矣。
此则思亲之最大而有益者也。触景触物。触事触人。莫不兴膝下之思。过于岵屺之诗远甚。先儒以狄文惠公补天浴日手段。自一片白云中来。可知当日文惠望云时。原有忠君为国之意。毋视为空空思亲已也。
秦并诸侯。尽变先王之法。严刑酷烈。生民涂炭。曹参访诸盖公。求黄老之说。一以清净无为为治。彼以其猛。我以其宽。彼以其扰。我以其静。一矫而反之。以苦于多事之民。一旦得见无事之治。是犹出烈炽之中。而沃以清冷之水。故民安其治而歌之。然犹有惜于参者。时虽厌于有为。而事之不可不为者。君子不容以概不为也。参惟恐一事之为。未能益民。而先以扰民。乃至一无所事。终其身惟萧何之法是守。抑不知何之佐高帝也。倥偬于马上之治。当时制度。大抵袭秦之旧而已。先王良法美意之变于秦者。未闻其能修什一于千百也。况时至孝惠。秦灰已冷。楚坑已平。牝鸡之声未闻。屠牛之锋未挫。可以有为之日也。使参能与帝有为。三代之治。未必不可挽而上也。柰何一意矫秦。遂至酣歌废事。卒使汉家之治。因循杂霸而已。呜呼。参但知清凉之药。足以调扰乱之民。而不知王道之菽粟。所以养民生者不可一日无。此所以但能瘳秦民之疾苦。而终不能复元气于三代之时之民。汉之所以为汉者。以此。汉之所以止于汉者。亦以此。此谢文肃论曹参如此。观易解彖无所往。其来复吉。谓天下之难既解。则修明先王之道。其吉宜也。萧曹以刀笔吏起家。当解之时。不为鼎之治。刀笔之外。几曾更进一步耶所以然者。两公质美未学。不能讲求先王礼乐之隆。故汉治安于杂霸也。不有文肃此论。后世学者。狃于清净宁一之歌。且将侈萧曹为上治矣。李百药。为王通门人。自负能诗。曰上陈曹刘。下述沈谢。四声八病。刚柔清浊。音若埙箎。而师不答。以问薛收。收曰。吾师平日论诗。上明三纲。下达五常。征存亡。辨得失。小人歌之以责其俗。君子赋之以见其志。圣人采之以观其变。今子言诗。工则工矣。其有合于三百篇遗章与否。则诗之工。诗之衰也。由此观之。谓诗有别材有别趣可也。谓诗不关书不关理。失之远矣。
文中子论诗。期合于三百篇遗意。此种诗。便关人心风俗非有学有识者。不能作也。
李二曲论学汇语【名颙字中孚陕西鄠县人父卒于兵养母终身】
谨按李二曲以关中布衣。讲学明道。一时南北士大夫相从者。皆有着论。而知必真知。行必真行。有真工夫。乃见真体用。诚洙泗之渊源。而孔孟之实学也。门人王丰川。即其口授。集为四书反身录。语尤切实。故与论学语并录之。以为学仕规范焉。
教化始于学校。人材亦储于学校。学校中师生讲究举业。不外货利。言及修己治人。则以为迂。而犹以为学举业。求功名也。却不知举业功名四字。皆已错认了。所谓举业者。即圣贤之举业也。功名者。有功于一方。有功于天下万世。学问事业。天下赖之。后世传之。不求名而名自随。如形之必有影。有是功。即有是名也。而今童子进学中举登第。只知肥身家保妻子。谓之富贵则可。谓之功名则未也。
因举业之无用于世。功名之有名无实。遂将此四字看坏。薄举业而不为。以功名为货利。因噎废食。有关学术不浅。
为学不外致知力行。成己成物。穷达不离。事变如一。时至事起。功自建。名自立。故求功名者。须以仁义道德为本。社稷生灵为念。富贵者。一时之遇合也。若所求专在富贵。所学既非。本心先亡。反受富贵之累。
所学者正。则功名富贵。亦足以经世而济物。不然。功名之玷。即富贵亦孼耳。
为学工夫。不必另觅下手之处。只要平心内省。自觅受病所在。知有某病。自医某病。此便是入门下手处。若另定一个入门下手。便不对证矣。
人之病痛各别。或在声色。或在货利。或在名高。一切胜心。妒心。悭心。吝心。人我心。是非心。种种受病。不一而足。须是自古自治。自复其元。苟所病不除。即终日讲究。祗成画饼。谈尽药方。仍旧是个病人。
敏于行。益讷于言。所以为君子。世之学者。往往辩论有余。实体不足。诚能以四书中所言。真实力行。即终身无议论。无著述。亦不害其为君子。否则论辨虽精。撰着虽富。非欺世之巧言。则道听之涂说。皆学人所当痛戒也。
敏行讷言。亦近时喜著述尚辨论者。对证之药也。
六经皆我脚注。是陆子之口过也。满街都是圣人。是王文成之口过也。紫阳言言平实。大中至正。下学上达。宛然洙泗家法。陆王矫枉救弊。其言犹药中大黄巴豆。疏人胸中积滞。实未可概施之虚怯之人也。
后世士大夫欲兴起文教。命题课士。名曰观风。此举有司岂无汲汲皇皇。加意学校者。不过会课改文。供馔给赏而已。穷理致知。成德达材。出之迷途。归于实用。则全不在念。噫。弊也久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