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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9章 天缘奇遇(上)(2)

“洛阳相府春如锦,乱束名花夜为枕。弄琴招得小卿来,迎翠先同素兰寝。文娥痛而哭吊词,丽贞题笔一赞之。牵惹新魂发新句,转眼生嗔欲白之。绝处逢生得毓秀,恐玷闺门急相救。潘英邀我中门侍,西鹤楼前惭掩袖。玉胜频呼入幕宾,相迎一笑问郎因。郎须少倚南楼坐,此去因先慰丽贞。丽贞见妹欢情复,桂红巧绣娇如玉。素兰观燕往中门,胜、秀登楼皆受辱。一场藉藉复一场,两处相思两断肠。春光漏尽归途寂。何日同栖双凤凰?”

丽贞小字阿凤,故末句及之。

生去后,三女皆在百花亭看杜鹃花,东儿报曰:“祁君去矣。”胜与秀相对微笑,丽贞独有忧色,停眸视花,吁叹良久,无非念生意也。玉胜不知,问曰:“妹子尚恨祁生耶?祁生果薄幸,昨触妹,又辱桂红。被污之女,不可近身,已托邻母作媒出卖矣。”贞曰:“彼辱妹,姊尚容之;彼辱婢,姊乃不容耶?”玉胜语塞。盖胜久欲私生,惟恐二妹忌之,又恨桂红先接之也。

贞是夕凭栏对月,幽恨万种,乃制一词,名曰《阮郎归》,自诉念生之情,每歌一句,则长吁一声。文娥等侍侧,皆为之唏嘘:

“闻郎去后泪先垂,愁云欺瘦眉。情深须用待佳期,郎心不耐迟。----香闺静,寄新诗,眼前人易知。寸心相爱反相离,此情郎慢思。”

生归,不数日,为仇家萧鹤者所诬,发生父未结之事。鹤以官豪,捕生甚急。生夜渡,欲往诉当道,为守渡者所觉,执送萧氏。萧层堂叠室,将生禁后房,待事中人至,即送官理。生夜静忿郁,无以自慰,忽忆仙子“玉簪解厄”之言,乃礻寿拜,吟一词:

“撒天长恨几时休?两眼不胜羞。男儿壮年多困忧,何日一抬头?----辙中鲋,雨中鸠,望谁周?横铺铁网,高展金丸,毕何仇?”(《诉衷情》)

萧之妇,余氏也,乃世家女,名金园。其夫名震,往京听选。金园独居,闻户后歌声悲切,明早,使侍女琴娘访之,始知生故,叹曰:“与父有仇,子复何罪?”私遣琴娘以甘露饼十枚馈生。生谢曰:“此活命恩也,他日当衔环以报。”自后,琴娘时以饮食饷生,生媚意敛谢。琴娘悦之,因与之私,复乘间语金园曰:“此生温如良玉,十倍吾主,今禁此,情甚可哀。”琴娘意欲释之。金园曰:“昨亦梦神女命救此人,且云他日与汝皆当为彼侍妾,纵无此理,甚可疑也。”遂往窥之,果见生丰资颖异,气宇温容。抵夜,以别钥启锁,匿入闺中,共枕恣欲。五更时,赠以白金十两,金钏一双,汗巾一条,与琴娘暗开重门,泣而送之,且以梦语生。生曰:“岂敢望此!仆有玉扇坠,今以赠卿,日后果有幸会,当以此为记。”遂拜谢而去。

翌日,萧觅生,生已行矣。竟走京师,伏阙奏辨,为父雪仇。时赵子昂为翰林学士承旨,力赞生孝,得发御史观音保等勘问,萧惧,出万金营求左丞相铁木迭儿为之解纷息事,然亦不敢害生矣。

生由是避祸入山,发愤攻书。山下有名龚寿者,年六十,善相法,见生状,知其不凡也,每以柴米给生,相过甚厚。生感以恩,乃书一联于壁云:

远移萍梗宜无地,近就芝兰别有天。

又书一联以自儆云:

身居逆境时勤读,心到仇家夜梦亲。

生去后,丽贞虽念生,不过形于咏叹而已。而玉胜则慕生之甚,言动如狂。每强扶倦态,对镜画眉,不觉长吁一声,两手如坠,日就枕席,饮食若忘,梦中忽忽如对人语,及醒,则挥泪满床而已,闻贞有《阮郎归》调,令素兰索之,贞不与,胜知其必为生作也,亦自作,调名《桃源忆故人》,亦道望生之意:

“思思念念风流种,心为愁深如梦,绣衾象床如共,羞把寒衾拥。----桂红楼上春心动,悔己多情残送。却笑自家愁重,番作巫山梦。”

廉至旦日,遣人邀生,知生受诬奏辩,嗟叹久之。及生入山读书,廉遣人送白金五两,白米六包,与生少资日用。玉胜自忖曰:“祁生发愤,招之则不来,然其意惟在丽贞,诈招以贞书,或得一面。”乃具书,私付去人,且戒之曰:“此丽贞书,密与之。”

小妹丽贞敛衽端肃拜:畴昔之心,岂敢自昧;掷诗之忿,实惧人知。月色空梁,不见知心到眼;风声泣树,徒知弱态伤神。近知往复大仇,识英才之可羡;今又入山愤志,知力学之有成。但情在寸心,终难自慰;人遥千里,岂易相通!满目云山,何处是凤凰栖止;一天星斗,几时成牛女欢期?顷刻相思,须更长欢。倘兄肯顾片时,小妹终身佩德。匆匆草字欠恭,伏乞情恕。不备。

妹贞再拜启。

生得书,惊喜雀跃。然发愤之始,义不可行;欲复书,又恐廉知,但私寄曰:“为我多多附谢小姐,书已领教矣。”生是日旧态复萌,几不自制,大书绝句于壁:

海样相思思更深,一封珍宝抵千金。

书中总有颜如玉,未必如渠满我心。

一日,龚老访生,见壁上绝句,问曰:“君有所思乎?读书之心,如明镜止水,倘有所思,则芥蒂多矣,安能有成?”祁生不觉汗颜。龚复慰曰:“少年人多有此弊,况君未娶,宜不免此:老夫相君目秀眉清,天庭高耸,必享大贵。倘不弃,老夫有一小女,名道芳,颇端重寡言,亦宜大福,他日愿为箕帚,何如?”生愧谢不已。

是岁,生起小考,补郡庠弟子员。

后数日,生整衣冠,往拜廉。廉一家慰贺。三女出见,皆曰:“恭喜!”即宴生于怡庆堂,笙歌交作,酬酢叠行。至晚,银烛满堂,侍女环立,廉夫妇已醺,而生犹未醉。岑命三女以次奉生酒。玉胜举杯近生,语云:“妾有言,幸君弗醉。”盖欲私生也。生不知,应曰:“已酩酊矣。”丽贞举杯戏生曰:“新秀才请酒。”生亦笑曰:“何不道新郎饮酒?”贞愧而退,怒形于色。毓秀见贞不悦,及举杯奉生,乃曰:“兄何以言,使贞姐含怒?”盖生以前所寄书有情,故量其易而忽之,不知其为玉胜计也。夜深散罢,生被酒,寝外馆。胜自往呼之,生不醒。胜恐馆童来觅,长吁而返,闷倚银钅工,形影相吊,口占一词,且泣且诉:

“何事无情贪睡,席上分明留意。指日望郎来,要说许多心事。沉醉,沉醉,不管断肠流泪。”(调名《如梦令》)

生明早入谢酒,廉夫妇未起,独丽贞立檐前喂鹦鹉,亦未理妆生前,戏曰:“蒙见召,今至矣。”丽贞默然。生曰:“何其不践书中之言乎?”贞曰:“妾未曾有书,兄何诈也?”生出书示之,乃玉胜之笔。贞大怒。生见贞不梳不洗,雅淡轻盈,清标天趣,如玉一枝,因笑解其怒,而突前抱曰:“纵非子书。天缘在矣。”时生精魄摇荡,心胆益狂,盖欲一近贞香,而死亦自快也。贞力挣不能脱,乃定气告曰:“妾非无心者,亻且兄妹不宜有此。况兄未有妻,妾未受聘,何不一通媒妁,偕老百年,非良便乎?”适鹦鹉见生将贞抱扭,作人声詈曰:“姐姐打,姐姐打!”其声甚急,生恐人至,脱贞而出。

然生之入也,玉胜乘人未起,早就生寝,欲了此念。见生不在,即为诗一首以示之:深院春风急,吹花入翰林。

无缘空去也,留此寄知音。

玉胜留诗而出,过中门,闻行步声,遥视之,即生也。以手招生,生急至。胜曰:“无情郎从何来?”生以丽贞寄书事告胜。胜曰:“实妾为之,非贞也。”即邀生同入含春庭后,就大理石床解衣交颈,水渗桃花,并枕颠鸾,风摇玉树,香滴滴露滋金盖,思昏昏骨透灵酥。

时红日渐高,毓秀已起,恐生苦宿酒,令东儿馈生以茶。东儿至生馆,但见一诗在几,寂无人迹。东儿取诗还报曰:“祁生不知何往,但见几上此纸耳。”秀观之,叹曰:“胜姐作不规矣。”

时生与胜交散,各喜不为人知。胜理妆后作一词以纪其乐云:(名曰《蝶恋花》)

“风动花心春早起,亭后空床,一枕鸳鸯睡,归到兰房妆倦洗,几回又掬相思水,但愿风流长到底,莫使人知,都在心几里,郎至香闺非远地,幸郎早办通宵计。”

胜以词使素兰寄生,且嘱生将几上诗毁之。生见词甚喜,然几上诗未之有也。生语兰曰:“向曾许桂红,代偿金钏一双。”并和前词,以复胜:

“蝶醉花心飞不起。转过春亭,又把花枝睡。昔因采桂羞难洗,归家掬尽相思水。----今日好花开到底。苦尽甘来,尽在心儿里。又愿春光同两地,胜如云路平生计。”

兰笑曰:“‘春光两地’,君得陇又望蜀耶?”生曰:“非子不能知此趣也。”兰复胜,胜以为几上诗生匿之矣。

不意毓秀以诗示丽贞,贞亦以胜假书之故告秀。二人谋,欲露之。丽贞又念败生之德,不复在坐,欲行欲止,持于两疑。秀曰:“今母昼寝,以书置母枕旁,母起见之,但知姊之私荡耳,不复知我计也。况纸上又无称号,亦岂累祁生耶?”丽贞曰:“善。”秀往置之,立侯母醒。文娥窃知秀事,私达于生。生曰:“事急矣!”入告于胜。胜曰:“秀立闲前,何以窃之?”生曰:“秀之所为,贞使之也。文娥,则贞好也,托文娥以贞命呼秀,秀必出矣。使先使素兰隐于门后,俟秀出,兰即入取之。”胜曰:“计虽妙,奈文娥不肯何!”生曰:“娥之母,我故人也。彼念其母,必肯念我。”呼文娥语之,果如命诣秀,曰:“贞姐有言,急请一面。”秀出见贞,贞亦昼寝;秀急候母,诗已去矣。秀以文娥诱之,使贞责之。文娥惧,乘夜而逃,不知所之。玉胜得诗而恨二妹之共计也,作《风雨恨》一篇,以记其怒:

“风何狂,雨何骤,妒花不管花枝瘦。花瘦亦何妨,深嗟风雨忙。风不歇,雨不竭,同枝花,自摇折。幸得东皇巧护遮,风风雨雨曲栏斜。花枝不放春光漏,依旧清香到碧纱。”

一日,丽贞在碧云轩独坐凭栏,放声长叹。生自外执荷花一枝过轩,见贞长叹,缓步踵其后。贞低首微诵曰:“本待将心托明月,谁知明月照沟渠!”生轻抚其背,曰:“明月是谁?”贞惊,起拜,遮以别言,但问曰:“此花何来?”生曰:“自碧波深处,爱其清香万种,故下手采之。”贞曰:“兄但能摘水中花耳。如天上碧桃,日中红杏,不与兄矣。”生曰:“碧桃、红杏,恨未开耳。倘香心少放,敢不效峰蝶凭虚向花间一饱耶?”贞曰:“饱则饱矣,但恐饱后忘花耳。”生以荷花掷地,誓曰:“如有所忘,即如此花横地。”贞含笑以手拾花,戏曰:“映月荷花,自有别样红矣。兄何弃之?”正谈笑间,玉胜自门后见之,欲坏丽贞,报母曰:“碧云轩甚有风,娘可往坐。”岑至轩,见生与贞笑语迎戏,乃发声大怒。自是,贞不复出,生亦远避西园矣。

生依依此情,每日入梦寐之态,形之于诗:

长夜如年客里身,短衾消尽枕边春;

晴江寂寞无心月,乡梦流连得意人。

几度觉来浑不见,却才眠去又相亲;

空亲恍惚非真会,赢得相思泪满巾。

又五言一绝,又梦丽贞所作也:

闲题心上事,空忆梦中人。哪得温如玉,殷勤一抱春。

胜既败贞,尤不能忘秀也,乃诱秀曰:“西园莲实茂盛,妹肯往一采乎?”秀未老成,乐于游戏,即欲往。胜曰:“妹与东儿先往,我收拾针线即来。”秀果先去。胜度秀与生会,不免接谈,乃告其母曰:“秀往采莲,乞令人一看。”岑每溺爱秀,闻秀出,即呼丽贞,同往西园。及至,见生与秀共拍一蝶,奔驰谑笑;生将得蝶,秀与东儿就生共夺之,岑骂曰:“此岂儿女事耶!”生大惭,知岑必见疑,乃告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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