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片小小的林间空地要拆掉，连同北面那个小小的柿子树林也要全部砍掉，据说将来要在这里建一个商场，毕竟这里是整个小镇的中心。知道这个消息，已经四十多岁的他，竟然也有些难过。
这块地方就在他小时候生活的机关大院的东面，又在他念过的中学的西面，它的南面五十米就是本城最繁华的商业街，整条街也不过两百米，但又有书店，又有邮局，又有理发店，又有好几个饭店和服装店，铺里的老店主都记得他小时的模样。四十多年来，他始终围绕着这片空地在生活。
不止是他，从前小镇里的大多数人，都围绕着这片空地生活。每天，他们带着各种家什和活计来到这里。女人们带毛线来织，带瓜子来嗑，男人们在这里打牌，夏天傍晚，人们早早吃过晚饭来这里乘凉，老头们聚拢在一起拉二胡，卖点心、水果和面条的小贩也纷纷前来。空地的一半由中学出钱，用水泥浇筑成一个篮球场，另一半就空着。六七岁的时候，他坐在篮球场边的铁架上翻计分牌，有时又搬来小凳在场边看露天电影，每年元宵节的花车队也都要经过这里，里面有他最爱看的踩高跷。到后来，晚间大人小孩都窝在家里看电视，柿树林渐渐被青年人占领。“小孩子晚上不要去那里。”大人们告诫道，“那里有很多坏青年，也发生过凶杀案。”但才念到初二，他已经懂得逃掉晚自习，躲在树林里抽烟了。
在这样小的城镇里，青春期又漫长又苦闷，这片柿树林却是个狂欢之所，“它只对有心人开放。”他坐在办公室里回想。那里的树身常常刻有裸女，有城中各个时代美女的名字，有痴话，也有生猛的小诗。柿树有许多低矮的分杈，他一翻身就能上树，白天，他躲在树上阅读秘密流传的小册子，有时就等到夜晚，看传说中的坏青年做坏事。树林北侧那棵树是小镇青年的欢爱之树，树体稍稍倾斜，树干光滑，周边的柿树天然形成一圈密实的树墙。他幻想在夏天的正午带她来这里，夏天不用担心摇得太厉害，从树上掉下果子来，正午这里通常没有人，他可以在强烈的光线中看清梦想中的身体。
在这样的柿树林里何曾发生过凶杀案呢，反倒为小镇增加了不少人吧。后来他果然也变成坏青年，幻想全部实现，写生猛小诗，在林间挥洒坏种子，也在树上留下了一句痴话。
想着这些事，他早早地下了班，去空地旁坐着。篮球场看起来很破败，这也是意料中的，柿子树林也显得疏落，真是悲伤的一天啊！他想起身去到树林里，找到从前那棵柿子树，又想算了，还不如继续坐着，抽颗烟。
2008.01.09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