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水借着巨大的冲力,猛地撕开了折转处的护堤,并以此为突破口,转瞬之间,折转处以下十几米长的护堤就被冲得无影无踪。沙土结构的大堤完全暴露在汹涌的江水面前,大片大片的泥沙就在人们的注视下开始向下脱落,这绝对是大堤致命的伤口,如果不能尽快修补好这段护堤,脱坡就会继续扩大,大堤就有可能被从此处撕开,堤外正在建设中的高速公路以及城市、村庄都将被洪水吞没,几十万人的生命将受到威胁。
情况万分危急,护堤必须尽快修补,可汹涌的江水好像故意要和战士们斗下去,往往是这边刚刚补上去,那边又被冲开来,如此反复。
脱坡在不断的扩大,垒叠上去的沙袋被水卷得上下翻飞,继而顺流而去,无影无踪。
怎么办?!
只有减缓江水对堤坝的冲击力,才有可能修补好这段护堤。而眼下能减缓江水对堤坝冲击的办法只有一个,那就是:筑人墙,以官兵们的身体去阻挡洪水,只有这样才能减缓江水对堤坝的冲击。
不用谁去动员,已经有上百名的官兵跳下水去,肖珍伟和许君就在其中。大家手挽着手,肩并着肩,背靠着背连成一道有血有肉的护堤围堰。洪水的气势终于被压了下去,冲击堤坝的水势顿时减弱下来,另外的官兵则迅速往脱坡处垒叠沙袋、石料。
阻挡水势的人墙中,不时有人倒下去,他们有的是被卷起的沙袋砸伤,有的是被激流卷走,但他们的位置马上就有人补充进来,尽管大家都知道这将是一场生与死的较量,但没有一个人退缩,因为他们知道,如果他们退缩了,就会有更多的人来面对这份死亡的威胁。
人墙中,许君越来越感到体力难支,浑身不住地抖动,浪头一个接着一个地向他头上猛扑过来,他有些站立不稳,又有些迷迷蒙蒙,一定得坚持住,一定要坚持住。他在心里一遍遍地告诫自己。他身边的珍伟已经感觉出了他的异样,用力挽紧了他的胳膊,并大声问:“你还能坚持住吗?”
“能!”
“你能,我就能!”他们的声音在洪水的咆哮声中显得那么小,只有他们两个人可以听得到,确切地说是感觉到的,凭着对对方的了解感觉到的。
其实,珍伟也是一样的疲惫,从前天夜里到现在,二十几个小时,他只吃了一顿饭,休息了不到两个小时。此刻,他也感到自己体力不支,手足酸软。一个浪头猛打过来,大堤上忙碌的人影变得模糊而倾斜,自己的身体也好像向一边倒过去……只是短短的一瞬,珍伟就恢复了常态,他知道,自己真的有些支持不住了。
如果不是来抗洪的话,珍伟此时正应该是洞房花烛夜的时刻。千百年来,人们都把洞房花烛夜比作人生中最为美好的时刻。可是,作为和平年代的军人,能够和自己朝夕相处的战友们一起并肩战斗,为保卫国家和人民的生命和财产面奋勇拼搏,不畏生死,又何尝不是人的一生中最值得回味的时刻呢?!
作为有着八年军龄的军人来说,珍伟深深地知道自己肩上的职责和重任,更知道,怎样做才能无愧于心,无愧于民,无愧于父亲对他的期望。他知道,也曾是一名军人的父亲为什么给他取名珍伟,那是父亲为了纪念当年在珍宝岛战役中牺牲的战友。
……护堤终于修好了,险情终于被控制住了,在水中坚持了将近两个小时的官兵们开始陆续上堤。
阻挡水势的人墙分散了,水势瞬间又暴虐起来,猛烈地冲击着刚刚垒好的护堤。护堤上,一袋装满碎石的沙袋被巨浪裹携着直向正欲上堤的许君头上砸去。站在他右后侧的珍伟看得真真切切,本能地扑过去,一把将许君推开。不等珍伟伸出去的手缩回来,那袋装满碎石的沙袋已重重砸下……
一阵痛彻心肺的疼痛从珍伟的左肩和左眉处迅速地扩散开来。疼痛,使珍伟身体中最后的那一点力气也化为乌有,头脑中一片茫然,竟不知道自己该去做些什么,一个浪头打来,他被迅速卷离了岸边,他感到有许多人同时向他扑了过来,抓住他的手,托住他的身体,喊他的名字。他想回答,想告诉他们自己没事,可却发不出一点声音,头脑中是不断变幻的各种影像,杂乱而模糊,意识就在影像的不断变幻中向远处飘去……
珍伟躺在许君的臂弯里,双眼紧紧地闭着,刚才的那个沙袋正好砸中他的左肩和左侧头部,原本扛沙袋时已经被磨得肿胀发红的肩膀受此重重的一击,竟变得乌黑、青紫,手臂也无力地脱垂下来。贴着左边的眉梢,一条一寸多长的伤口正血流不止。许君想为他止血,可手能够得着的地方竟找不到一样干爽的东西,情急之中,伸手去捂,但血还是顺着他的指缝流了出来,顷刻之间,许君满手都是珍伟鲜红的血水。“珍伟,你说话呀!你听见了吗?你快回答我呀!”许君的声音因为紧张而发颤,心更如刀绞一般难受,仿佛整个的五脏六腑都被紧紧地揪在了一起,并置于一种从未有过的冰冷之中。
经过随队医生的处置,珍伟很快醒了过来。他肩上的伤并不重,只是关节脱位,并没有骨折。医生决定立即为他做肩部复位术。
在医生的指导下,许君站在珍伟的右后侧,斜着抱住珍伟的身体,慢慢向后做反牵拉。而卫生员则握住珍伟的左臂向前向下,由轻到重做正牵引,珍伟肩部的关节在他们两人相反的作用下咔咔做响,疼痛难忍,可他依然咬紧牙关一声不吭。看看时机已到,医生才用两只手的拇指压住珍伟的肩,其余的手指则插入珍伟的腋窝,然后猛一用力,只听咔嚓一声,珍伟的肩关节就恢复了原样,再也忍受不住这份疼痛的珍伟也啊地一下叫出了声,仅仅是一声,他就控制住了自己,然后迅速埋下头去,再也没有出声,他不想让大家替他担心,更不想许君着急,他已经从许君的眼神里看出了他的不安和自责。他相信,如果自己和许君在上堤时交换位置的话,许君也一样会冲上去救他的,那只不过是一个军人的本能罢了。
凌晨两点半钟,水位终于开始回落,可流速却没有减慢。这大概是长江干流洪峰已过,缓解了对敏江的顶托。
仅仅是十几厘米的回落,已经使官兵们兴奋不已,悬着的心终于落了下来,脸上也出现了难得的笑容。可是,他们高兴得太早了。
毕竟团长经验丰富。他知道水位下降时一样会出现大的险情,而这时又往往是守堤人最容易疏忽的时候,他觉得必须提醒大家。“同志们,”他说,“我知道大家很累,可现在还不是松劲的时候,虽然水位已经开始下降,但险情随时都有可能发生,我们不能有一丝一毫的松懈。为了这段大堤,我们已经牺牲了两名同志,还有九名同志被洪水卷走,生死不明,我们要对得起他们,真正圆满完成这次守堤任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