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近深秋,在盼姐搬来探春花园小区第六个月的时候,盼姐的新邻居家有喜事了,黄彪今天结婚。黄彪是典型的恐婚男,三十二岁了,才在网上捡了个按摩剩女。
那天正巧是国庆放假的第四天。满天空的雾霾。盼姐心想,搬来时间还短,两家虽对门住着,平时却互无往来,人家自然不会请咱去随礼喝喜酒。
其实不是那么回事。盼姐家搬来后,她确实没见过对门家住的人,可对门的老黄,每天都在借助门孔,观察着盼姐家的风吹草动,时刻等待着蒙面男人的出现。老黄每天负责观察,小黄每天不定时地用短信向小区里的邻居们发布着侦察动态。
黄家的喜事办得很张扬。一大清早,盼姐就听满楼道乱哄哄的。盼姐站在北阳台上往下看,院里站满了黄家头戴布花、胸戴鲜花的老少亲戚、朋友。盼姐还看到,经常停放在小区院内那几栋号称是安居房、经济适用房和限价房楼下的两台外观美、排气量大、好多人叫不上名字的高档进口小轿车,也加入到了接新亲的车队。
在小区过道、路边上,摆满了各种冲天炮、双响炮和一挂不下万头的大地红。
一会儿,楼房南边首先响起了噼里啪啦的鞭炮声。盼姐赶忙冲过客厅跑到南阳台去。天哪,一排披红挂花的车队已经淹没在了浓烈的黑烟之中。南熄北响,盼姐赶忙又返回到北阳台,浓烟已经伴随着冲天炮的剧烈爆炸撒满天空,直奔盼姐而来。盼姐正要关闭窗户,楼下突然传来“快抓猫、快抓猫”的喊声。
听到有猫,盼姐夺门而出,绕过电梯,一溜小跑下楼。让盼姐万万不会想到的事情,在盼姐还在楼道上奔跑的时候,就已经在门外发生了。
盼姐跑到楼下的时候,没有再听到大小炮竹的响声,而是听到了女人一声声的尖叫,男人一声声撕心裂肺的“哎呦”“哎呦”的声音。
真是三里地不通风,喜事也是一个地方一个习俗。接新娘子有鼓掌贺喜的,有唱歌助兴的,怪声怪气大叫的习俗,还是头一次碰上。盼姐心里这么疑惑地嘀咕着,但眼前看到的一幕,却让她不得不目瞪口呆了。
一只脏兮兮的老黄猫,带着一黄一白的两只大猫,像疯了一样在路边奔腾穿梭。先是撞倒了一排排没有点燃的烟花,继而用利爪举起一挂挂鞭炮,撕得七零八落。正从车内抱起新娘的新郎官,看到老猫驰骋般冲他而来,吓得“哎呀”一声,手一松,新娘子重重地摔在了地上。
就在新郎仰头大叫的一瞬间,盼姐立时认出来,新郎黄彪正是那天她找猫时,开黄标车一路掉撒泥土石块,并砸伤了她的那个司机;那个身穿T恤,正要点炮,却一头被老猫撞翻在地的男青年,正是那天在新华市场烤羊肉串,并一脚踢飞偷食他肉串老猫的小老板;还有,那个戴着新亲胸花、纯农民模样、正捂着被鞭炮炸伤的左脸颊,“哎呦”“哎呦”喊叫的壮年男子,正是那天夜里,盼姐见到的那位放火烧玉米秸秆的男人,他变成了黄家的亲家;那边,还有一对壮年夫妇,双双被天上掉下来的焰火烧着了衣服,小区里的人都认识,他们正是那对天天用地沟油,在小区内炸油条油饼的夫妻。
在众人一片惊诧声中,三只猫乱中取胜,早已钻进树丛,跑得无影无踪了。
大黄猫,盼姐这次看得清清楚楚,它太像那只她欲寻难见的老猫啦。
老猫成了小区人三天没变的话题。有人都把这只老猫说神了。什么老猫训狗的故事;老猫追忆亡去的主人,深夜里模拟陪主人在公园遛弯的动作,在广场转圈的故事;老猫昨天晚上趁新郎没关车窗,钻进车里,放净了黄彪喜车电瓶里的电,耽误新郎早上接媳妇的故事……还有一个更离奇的说套,说这只老猫通人性,知道了死去的主人是因雾霾致癌而死的,便拉猫结伙为主人报仇,专和破坏空气的人过不去。盼姐正听得带劲、有味的时候,一个快嘴老太太讲起了E县县城里,前一时期,有一个半疯半傻的女人,因为丢猫寻短见的故事。
盼姐听个半截,扭头上楼去了。
在她的背后,她听到对门的老黄大声提醒众人:“防火防盗还不够,以后办喜事还要注意防猫添腻啊——”众人大笑。
“伯伯,您怎么把老猫得罪了?”
“不是我得罪了它,是它想得罪我,我没上它的当。”
“黄伯伯,您警惕性那么高,怎么没防住老猫给你家添乱子呢?”
“智者千虑,还必有一失呢嘛!如果什么事都万无一失,那今天的空气也就不会这么差了,这霾字到底是啥意思,你小子都不会闹懂了。”老黄趾高气扬地和表侄对着话。
“黄伯呀,我记得您可不只‘失’一次了。去年,您炒股炒跑那二十万块钱的事儿就不算失手了吗?”
“那根本就不算我失手。”老黄道,“孔子说:三人行,必有股民;曹植说:本是一个庄,杀跌何太急;苏轼说: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股市中;陆游说:买入股票解套日,家祭无忘告乃翁;文天祥说:人生自古谁无股,留取资金等底部;徐志摩说:轻轻的我走了,正如我轻轻的来,我挥一挥衣袖,本金立马就变成大风,把霾刮得永远也回不来了。”众人听后又是一阵哄堂大笑。
“伯呀,我见到的是本利全没,可这雾霾并没断根呀。那您说说什么是雾?什么是霾?”
“今儿个你表弟结婚,你别给我添乱,我这好多事儿呢,哪有工夫给你讲这东西。你要想知道,问你亲老,他清楚。”老黄说着话,把他儿女亲家,就是那位火烧玉米地的男人,介绍给了他表侄。
“这位是你亲老,问他。”
“亲老呀,您知道什么是雾霾吗?”黄彪的老丈人正捂着脸难受着,但他听到问话仍显示出了他的爽快,因为,他今天是新亲,不能在闺女婆家人面前说出“不”字,那怎么给闺女、姑爷做脸呢。他心想,反正你问我,你就是不懂、不知道,我说上来了,对不对也不犯法。
“好啊,亲儿呀。我这样给你说吧。这空气中雾气潮潮的,其实都是小水珠珠,水珠珠要占九成以上,那肯定是雾大霾小,水珠珠少了,各种脏东西占上八九成了,那肯定就叫霾了。雾霾加一块儿说,我琢磨着,就是说两样东西差不了多少,半对半了。”
“亲老呀,雾与霾哪个多哪个少咱们平时怎么分得开呢?”
“凭我多年的观看,如果在地头路上往前能看得出二里地去,而且是乳白色雾体,一般是雾;如果雾状是黄色、橙灰色,那肯定是霾的时候多。空气中脏东西越多,人眼就越看不远。有空你看看书、看看电视、听听广播,别拿亲老打哈哈,我也是听电台说的,就是这么个意思。”
“亲老,您讲得真好,比我伯伯强多了!”
“你小子说什么?”老黄听后不干了,他伸出左手扭着他表侄的左耳朵,大声问道,“你说老子到底能不能?”
“能,能,能。”听到大表侄夸他能,老黄的手立马松开了,“不服老子扭掉你耳朵喂他妈老猫。”
“能能能,您那么能干吗让猫给你添彩呀?拿我耳朵给猫送礼也晚了。有能耐,平时少排放点儿污染,多做些保护环境的事儿多好。”
“你个小猫崽子,你是故意气我呀?”老黄正要再次伸手抓表侄的耳朵,不知谁在门口喊了一声:“对门的人下楼了。”听到喊声,老黄二话没说,扭头向门外跑去……
过了不足半小时,盼姐从后阳台看见,老黄气喘吁吁从院外赶了回来。走到楼下,老黄故意冲着楼上大声叫嚷道:“老猫遭报应了,老黄猫被出租车轧死了。”
盼姐听到老猫被轧死了,心里不由得猛然一惊。她快步冲下楼去,老黄好像是故意要让盼姐心急一样,对着楼门口有声有色地描述着:“刚才有个痞子把一只老黄猫抓了,装到一个黑塑料袋子里,抱到大街上当‘碰瓷’的道具。有一辆出租车开过来,痞子把猫扔了过去,车没刹住,把猫卷入车下当场就轧死了。这回浑身都是红的了。痞子说,他的老猫是花两万块钱买来的国际洋宠,非要人家赔两万八,正在门口街上打官司呢。”
盼姐听罢疾步跑向院外。在她身后,盼姐听到,老黄一边尖声大笑着一边大声说道:“装得就是像啊。明摆着给她抓住了,她硬是偷偷把猫放了,结果你见了没有,她的道具让痞子给用上了。”
盼姐跑到小区门外看到,确有一名的哥在和一个头发带卷的男青年,在人群中讨价还价。不是盼姐认识的那位的哥。
“什么猫值两万八,不可能啊!”
“不死是不值,猫死了,我还怎么活呀。买猫的本钱,加上我的精神损失费,再加上老猫正身怀一肚子小猫,开春就是一笔可观的收入,要你八万二都不多,别说我仁慈到两万八了。”
男青年正气宇轩昂地和的哥压价,突然听到人群中有个大妈高声喊道:“老猫没轧死,跑出来了。”
随喊声众人朝车下望去,只见一只老猫从黑塑料袋子钻出头来,就地打了三个转转,然后,扭头从众人脚下的空缝中,飞一样朝探春花园小区门口冲去。
“老猫刚才是不是又被人打了麻药针变成‘碰瓷’道具了?”
“说什么呢,说什么呢?”诈钱的小伙子见老猫跑了,又有人识破了他的诡计,气得扭头跑出人群钻进了附近的猫狗宠物市场。
盼姐看清了,刚才那只老猫,毛是黑的,与老黄说的根本对不上号。
盼姐回家上楼,从黄家半开半掩的门缝又传出老黄的笑声,“哈哈哈哈。给我添腻,老猫就是罪不能赦呀。这回道具没了,我看下边的戏还怎么往下唱。哈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