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学会转弯抹角,把逻辑引向怪异,使对方的期待在一方面落空的同时,在另一方面意外地落实。
幽默是令人轻松愉快的,这不但适用于亲切调笑,而且适用于冒犯,冒犯本来总是有一些敌意的,但是用幽默的方法处理过的冒犯可以变成纯粹的调笑。
这就得将冒犯的内容淡化,而淡化的方法之一,就是把直接的冒犯改变为间接的冒犯。用的最普通的方法就是声东击西,表面上是在打狗,实际上则是在骂鸡。
有一次,国王带着阿凡提去视察犯人,所看到的除了一个是真正的犯人外,其余都是无辜的百姓。阿凡提自然想就此冒犯一下国王,但是没有直接把话说出来,反而指着那个真正的罪犯说:“请下命令,把这个人撵出去吧!他怎么混到你监牢里来了。你监牢里要关的应该是另外一些人呀!”
这是声东击西法常用的一种技巧,那就是真话往反里说,好像睁着眼睛说瞎话。把反话说绝,说得明显地不符合当时当地的实际情景。明明监牢是关盗贼的,他偏偏主张把唯一的强盗放了,而把无辜的人关着,这种反话要说得连对方也觉得不对味才行。
表面上是在说,应该把强盗放了,实际上说的是应该把无辜的百姓放了。直接说的明显不像话、不成话,推动你想到相反的方面,才成话。
通常人们之所以幽默不起来,就是太直接了,而幽默却要求绕个弯子,换个角度,把逻辑引向怪异。
女儿借了父亲的车子出去和小伙子幽会,结果却出了一点儿小小的车祸。后来小伙子问:“你父亲对此说了些什么?”
“你要我把坏字眼儿省掉吗?”
“是的。”
“好。那他就什么话也没有说。”通常,人们说起来习惯于说这位父亲说的全是坏话,可是这位姑娘换了一个角度:省略了坏话就什么也没有说。
“什么也没有说”在通常情况下暗示的是宽大为怀不以为意,可是加上了一个条件:(省略了坏话以外,)就完全是相反的意思。表面上的肯定和实际上否定之间形成的对比很是怪异,幽默感就由怪异中产生。
声东击西,转弯抹角,也可能是很正经的,毫无幽默感的,但只要把逻辑引导向歪曲,引出一个怪异的结果,或暗示一种怪异的原因,笑就在完全出乎意外的带着某种歪曲形态的因果关系中产生。
一位父亲对他的朋友说:“我无法想象我儿子能够做什么,他是那么不可靠。”
他的朋友说:“去气象台搞天气预报吧。”
如果你直截了当地说,气象台的天气预报可信度不大,这是很正经的判断,没有什么幽默意味,或者你单纯地抱怨孩子不可信任,这也没有什么幽默意味。但是,使这二者之间构成因果关系,因为气象台天气预报不可靠,所以不可信任的人最适合在那里工作,就可笑了。这不是因为它在逻辑上因果关系能够成立,而是因果关系的不能成立。首先气象台的天气预报并不是那么不可靠,其次预报不可靠并不是接受不可信任的人的理由,相反,天气预报越是不准确,越是应该排斥不可信的人参加工作。
这类幽默感产生于一种奇异的因果关系,这种因果,并不一定经得起客观的验证。有时,很明显,与其说它是客观的因果不如说它是一种主观的歪曲,而歪曲中就显示出主观的诙谐。
有一个父亲对朋友说:“我为女儿所付的钢琴学费已经得到偿还了。”
当朋友面露怀疑的神色时,这位父亲接着说:“我的邻居听了她练琴之后,便赶紧把他的房子以三分之一市价卖给我了。”
人们在这里欣赏的不是钢琴弹得如此之好,而是糟到使邻居不惜低价出卖住房而远远遁去。这种强烈的效果暗示同样强烈的原因。二者之间的关系,如果完全是客观事实,是不会令人会心地微笑的,恰恰因为它客观性不足,才显示出主观态度之强烈。有谁会去追究这位邻居为什么这样不会打算,为什么不采取别的有效办法来制止糟糕的钢琴练习,而宁愿在经济上作出这样的牺牲呢?这些都属于客观的逻辑,不是幽默的逻辑,幽默所要解决的不是客观性问题而是主观情感的真切,只要主观情感是真的厌烦到了极点,这种因果在逻辑上就成立了。
苏联著名儿童文学作家盖达尔旅行时,一位小学生认出了他,便抢着替他提皮箱。
皮箱太破旧了。小学间问道:“你是大名鼎鼎的作家,为什么皮箱却是这样随随便便的?”
盖达尔笑道:“如果皮箱是大名鼎鼎的,而主人却是随随便便的,不是糟透了吗?”
这里从客观逻辑来说是片面的,盖达尔的回答并不周密,并没有穷尽所有的可能,他只选了一种可能性,即人随随便便而皮箱大名鼎鼎。其实还有两种可能:即,人随随便便,皮箱也随随便便,这自然不好。另一种可能是,人大名鼎鼎,皮箱也大名鼎鼎,这样如果不是更好,却也不能不说同样的好。但盖达尔在这里不是和小学生作客观的逻辑推理,而表达一种主观心境情趣,因而读者即使感到盖达尔的回答在逻辑上是有漏洞的,还是不由得打心眼儿里欣赏他的幽默。
声东击西之法有两妙,一是前面所说的转弯抹角,说得粗俗一点,以打狗显骂鸡之意。说得文雅一点,手挥五弦,目送飞鸿。其二,就是这里所说的主观随意,以情代理。
欲得幽默之三昧,不能囿于世俗之常理,必须深谙逻辑常理与情理之不同。逻辑常理与情理之同,人皆知之;而其不同,人却往往忽略了。在逻辑常理是天经地义的,在情理可能是煞风景的。逻辑常理在人类千百年来认识世界取得物质生活资料的过程中已成自动化定势效应,占据天然的优势,而情理则较弱。一般人之所以幽默不起来,就是逻辑常理自动化地压倒了情理之故。故凡欲有幽默之趣者必须努力作自我训练,达到两个目标:第一,对逻辑常理的自动化压倒优势加以自由操纵,招之则来,挥之能去;第二,对情理则使之强化,在必要时使之暂时占据优势,使之与常理形成既有反差,又有某种联系的结构。反差而使人笑,联系而使人深思。后者,十分重要,如果与逻辑常理完全脱节,而无丝毫联系,则可能变成愚昧疯狂,那样就不但违反了常理,而且亵渎了情趣。
声东击西之法,在幽默技巧中占有重要的位置,事实上几乎所有的幽默技巧都有声东击西的特点。原因是幽默本身与直截了当无缘,曲折的暗示诱导对方顿悟为幽默构成之法门。声东击西的目的不过为了与本来目标拉开较大的距离,构成较大的心理落差。正因为此,幽默家才利用它转移对方的注意,诱其远离本来目标。
清朝扬州石成金所著的《笑得好》,往往在幽默故事标题下注明故事的真正目的。这就方便了我们去窥探幽默家如何使本来的目标与故事拉开距离的匠心。例如有一篇题名《剪箭管》的,题下注明“笑有事推委的”。如果接下去直接讲一个遇事推委的故事,就不好玩了。这位故事的作者把江盈科《雪涛小说》中的一条稍稍修改了一下,说是有一个士兵中了箭,疼痛不已,请外科医生医治。医生一看连说:“不难。”拿来大剪刀把露在外边的箭杆剪去,随即要了钱就想走。士兵说:“箭杆虽去掉了,箭头还在身体内部,正急需治疗,你怎么就去了?”医生说:“这是内科的事,我外科的事已经完毕。”
真正要说的事与故事里说的事不能是重合的,二者距离越大越好,但在逻辑上必须有相当切近的类比,越是显而易见越好。箭头在内危及性命正如遇事推委不关痛痒,二者的类比是相当切近的。
事理之切近与事例距离之遥远,这是一个问题的两个方面,立志于谈吐有声东击西之妙者不可不抓住这两点,切实把握二点之间的相反相成,相辅相成,相得益彰之妙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