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幽默的语调公开讲愚蠢话反而显得聪明而有趣
有时你与一个陌生人第一次交谈,双方免不了要有暂短的拘谨,甚至尴尬。如果对方在年龄上低于你,社会经历上少于你,这时你就有责任帮助他消除这种完全没有必要的紧张。常用的办法是开个无伤大雅的玩笑,缩短他与你之间的心理距离,让他神经放松,与你共同创造一种无拘无束的气氛。比如说,才交谈,他就紧张得手足无措,仅仅能简单地回答问题,而不能主动提出话题。在通常情况下,你应该有礼貌地故作不知。
这样可以保护他的自尊心,可是紧张空气不能因此而很快缓解。如果你更积极一些,对他更有把握一些,可以针对他的紧张开个无伤大雅的玩笑,如果对方是个小伙子,你估计他有足够的心理承受力,他对你也有足够的尊重或信赖,你就可以说:“干嘛这样我一问,你一答的,这里又不是口试考场。”或者不这样,你话题一转,说:“刚才我忘了在商店买一块手帕,很遗憾。”他问:“为什么?”你就说:“要不然,现在就可以借给你擦擦汗了。”也许,他会因此而一笑,神经就松弛多了。但是要仔细考虑环境和对象,如果你对对方还没有足够的把握,他对你的尊敬或信任还没有达到可以冒险试一下开玩笑的程度,或者在当时环境下,存在着可能引起他更尴尬的因素(人或事),或者对方是一个完全缺乏幽默感的人,他可能在你的幽默语言面前不能作出相应的反应,你就有可能伤害了他,或使他更害羞,更不自在,而你自己也可能因有失礼貌而产生愚蠢之感。
正因为这样,这种办法要用得非常谨慎,特别是如果对方在年事上、社会地位上、高于你的时候,滥用这种方法会导致严重的后果。相比起来,自我调侃的方法则有更广泛的适应性;不管对方在社会地位上、年龄上是高于你还是低于你,自我嘲弄总比调侃别人更容易,更少风险。任何人与一个权威人士交谈而感到紧张时,总是以理性来竭力掩饰,但是理性充其量只能使你外表平静,弄得不好,还可能变得冷漠。这时,你如能用幽默的情调来公开揭露自己的愚蠢,反而显得心地更纯洁,更富于人情味。例如,你可以主动转换话题说:刚才我要是带块手帕来就好了。对方问:“为什么?”你就可以说:“你不看我现在满头大汗吗?”或者说:
“今天,我不知怎么搞的,变得蠢了,你问我话时,我老有一种在应付智力测验的感觉。”交谈的气氛,可能会因此而发生转化。
自我调侃的方法很多,最容易的办法,就是故作蠢言,有意地讲些显而易见的荒谬的话。比如说:你到一个朋友家做客,朋友用啤酒来招待你,一打开瓶盖,泡沫直往外冲甚至冲到你的身上。通常情况下,主人十分抱歉,大家都手忙脚乱地帮忙。但是帮忙只能解决实用性的问题,并不能充分有效地缓解主人的不安。这时如果你把大家的注意力从实用性的角度转移一下,可能使气氛改观。比如说:你装着对啤酒瓶中的泡沫一无所知,毫无经验的样子,也就是多少做得有点儿土里土气的样子,问主人道:“真奇怪,这些泡沫当初是怎么塞到瓶子里去的呀?”主客双方可能忍俊不禁,主人的不安因而随之消失。
在这种情况下,妨碍人产生幽默感的原因有二,第一是人总是不由自主把减少物质上实用性的损失(如衣服弄脏)的重要性放在缓解精神沮丧之上,这是因为人首先得不畏艰险获得物质生活资料之后才能生存,但是如果光满足于物质生活资料,他就与动物没什么区别,而情感只有超越物质的迫切需求才能获得自由。富于幽默感的首要条件就是从物质需求的迫切性中解放出来,这就需要一种拿得起放得下的精神,拿得起而放不下,是一般人的通病。其次,作为社会的人,总是要追求自身的价值得到社会的承认,乃至高度的赞赏;很少有人希望自己给人留下愚蠢的印象的。这是实用的、理性的原则,但是幽默感是一种情感,是超越于实用性的原则的,人正是因为从实用和理性和心理习惯中解脱了出来才获得了更高的精神的富足。对于实用的理性原则来说,人总是越聪明越好,对于幽默原则来说,人有时故意说了一些蠢话,做了一些蠢事,才显出心灵的丰富。在一次聚会上,卓别林要来了一个苍蝇拍,追打一只在他头上飞的苍蝇,好几下都没有打着。不一会儿一只苍蝇停在他面前了。
卓别林举起了苍蝇拍,正要给它致命的一击,忽然停住了手。他仔细看了一会儿,把苍蝇拍放下了。人们问他为什么不打,他耸了耸肩膀说:“这不是刚才缠着我的那一只。”这个举动是很不智的,挺蠢的,从消灭苍蝇的卫生角度来讲,是实用价值的丧失,然而幽默却是诉诸人的情感的交流的,卓别林此举使与会者与他的情感更加沟通。他的故作蠢行使得与会者感到与他更平等了,他们与他交谈更加自在,更加自由了,幽默的价值就在这里。故作蠢言或故作蠢行之所以幽默,是因为交谈双方都明知其蠢,如果不是这样,而是不知其愚蠢,那就是真正的笨蛋,傻瓜,毫无幽默意味了。我国古代史书记载南朝时期一个昏庸的皇帝听到大臣启奏说某地大旱,老百姓没有饭吃,饿死了好多。皇帝笑道:“为什么不吃肉末稀饭呢?”吃不起饭的人,自然更吃不起肉末稀饭,大家都懂这个道理,就是皇帝不懂。因而对于皇帝来说,话中只有愚蠢,毫无幽默感可言。明知荒谬而故说,就有一种清醒的认识作背景,与所说的意义构成反差,来传达一种很复杂的情感,才耐人寻味。
正因为这样,故作蠢言的幽默需要有高人一筹的智慧作为背景,其次要有别具一格的自由心态,即使对于那些并不具有上述故事那样严肃政治意义的纯调笑性幽默,也是如此。
唯其如此,不论西方的还是东方的笑话中都有那么多所谓“笨人”的笑话。例如一个“笨人”这样说:“我很同情你为头发脱落而烦恼,据我所知,治秃的最好方法,还是一顶帽子。”或者用一种庄重的、下定义的语调说:“头发是唯一能防治秃头的药物。”在叙述这样的幽默语言时,虽然叙述者是明知而故蠢,但是其语调神态却要十分认真严肃,这样才可能把荒谬与严肃的反差充分突现出来,如果把故意说蠢话的意图流露出来,就可能导致反效果。故作蠢言,是一种自我调侃,但也不一定用第一人称,有时也可以用第三人称去讲述一个故事,把所要讽喻的锋芒转移到交谈双方以外的人身上去,这种做法的风险最小,但没有自我调侃那样强烈的效果。不过如能故意设计一个说笨话的故事,把对自己的调侃转化为故事中人物故作蠢言,同样可能也是成功的幽默。我国古代有个笑话说,新娘坐花轿,忽然轿底破了。轿夫们商议良久,计无所出,新娘在轿中提议道:“你们在外面拾,我在里面走,不就成了吗?”对于读者而言,这明显是蠢言,故事很可能是讽刺新娘子的。但也不排斥新娘子是故作蠢言,让轿夫们情绪轻松一下,她并不真地认为这是一个可以实际应用的办法。如果是这样,则这个新娘子在面临如此困难之时,能如此超脱于窘境,实在是个极大的幽默家。
对于写作幽默作品的作家来说,区分这一点也许并不十分重要,反正读者可以仁者见仁,智者见智:可是对于把幽默运用于现场人际交往的人来说这一点就含糊不得,究竟你所设计的人是一个真正的笨人还是一个故作蠢言的幽默家,是非小心谨慎不可的。如果是自我调侃,故作蠢言,主体是十分聪明的,对方领悟了你的意图,会打心眼里亲近你;如果你让人物替你自己讲了笨话,对方也许表面上不流露出来,心里却疏远了你,拉开了与你之间的心理距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