粘睦姑明白了,丈夫成心要杀她,再哀告求情也没有用,便不再言语。护卫官不敢抗命,将粘睦姑押出大帐正要砍头。只见一骑快马如飞而来,马上的康默言高举银牌,一见护卫官要杀粘睦姑的架势,大喝一声:“住手!”
护卫官赶忙躬身施礼:“上将军。”
“请五大王听旨。”
护卫官立即禀明安端,康默言在马上高举银牌,安端急步趋出对牌三拜,然后垂手而立。康默言说道:“可汗、王后口谕,因思念小弟,招安端夫妇即刻前往相见。”
“遵旨。”安端很客气地说,“请上将军进帐休息。”
“可汗立等,不敢有误,请五大王火速启程。”
安端心中不免担惊,阿保机这样银牌急催,莫不是造反之事走漏了风声。约定日期未到,自己孤掌难鸣,不敢铤而走险,此行九死一生也得硬着头皮去,只是便宜了粘睦姑。安端立刻与粘睦姑乘马出发,一路上他胡思乱想,几次询问康默言也问不出所以,只得提着一颗心来到了阿保机在炭山脚下的行宫。下马过禁围至御帐门外,想不到阿保机、述律双双出迎。安端抢上一步要行君臣大礼,阿保机伸手搀住:“今天我们是兄弟相见,只叙家谊,不拘国礼。”述律也挽起粘睦姑之手:“妯娌之间,越随便越好。”
进入御帐刚刚坐定,阿保机就传旨摆宴,菜肴极其丰盛。席间,阿保机只是回忆兄弟间友谊的往事,看不出一点异样,渐渐,安端放下心来,认为阿保机并未发现他们的破绽,确是诚心兄弟欢聚,便也谈笑自若地开怀畅饮。酒至半酣,阿保机兴致大发,提议出去射猎与安端比箭。安端虽然对粘睦姑有点不放心,但无由拒绝,只得随阿保机出帐。
他们一走,述律立刻屏退闲人,问粘睦姑:“妹妹,你有什么话快说。”
粘睦姑委屈得哭起来:“姐姐,安端他要害我。”
“怎么,你暴露了?”
“不,是他们嫌我碍眼。”粘睦姑取出那份盟书,“姐姐请看,他们业已盟誓谋反。”
述律看罢,将盟书收起:“我的好妹妹,多亏你及时报信,立大功了。”
粘睦姑不安地问:“大汗会不会杀他们?”
“你不必多想,也别表现出来,我们自有道理。”述律嘱咐说。阿保机与安端尽兴返回,述律借阿保机去后帐更衣之际,将情况告知。阿保机看了盟书,由衷地感谢妻子:“若非贤妻早就说服粘睦姑,我们几乎有性命之忧。”
“为今之计,要抢在他们前面……”
二人计议已定,重新人席。安端急于脱身,又吃了三杯便开口辞行:“大汗,时候不早,我们该回去了。”
“莫急,今夜就留宿在此。”阿保机说,“明天我已安排祭山,剌葛、迭剌、寅底石都参加,待明日祭山之后再回去不迟。”
祭山乃是盛典,汗、后及亲王、大臣都必须出席,安端没有拒绝的理由,只得耐着性子住下来。阿保机随即分派康默言等三人手持银牌,分头去往刺葛、迭剌、寅底石处传口谕,要他们明日晨时到达木叶山,淮时参加祭山仪式。刺葛心中生疑,左思右想拿不定主意。迭刺、寅底石先后来到,三人经过商议认为,阿保机未必晓得他们要反,没有真凭实据敢把几个亲王弟弟怎么样。若提前起兵都未准备就绪,而且安端不在,所以,三人决定参加祭山仪式。刺葛又多了个心眼,为防万一阿保机像汉高祖那样,伪游云梦诓去韩信,使他们中圈套,他和迭刺、寅底石分别集合一千精锐铁骑,向木叶山一带游动,借以威慑阿保机。
次日红轮东升,木叶山一片葱绿,虽然旌幡招展,车马汇集,但却是秩序井然。阿保机头顶金文金冠,身着白绫袍,腰系绛带,挂悬鱼,饰犀玉刀,足蹬络缝乌靴。述律后御绛崃,络缝红袍,悬玉珮,双结帕,络缝乌靴,二人比以往更加威严。东面山坡之上,两株翠柏遥遥相立,是为神门。过神门丈余,一棵合抱粗的青松,挺拔直傲苍穹,是为君树。青松前面,左侧成排植柳,右侧成排栽杨,以代左文右武之朝班。当王与后率群臣步入神门,夷离毕恭迎上前,将祭祀用的赭、白色牡马,玄色牡牛,赤、白色牡羊牵赶过来,请王与后过目。然后,仆臣们摇旗擂鼓,将马、牛、羊宰杀体割,悬挂于君树之上。夷离毕退后,敌烈麻都上前,奏仪辨之文,阿保机与述律后诣天神、地祇位致奠,全身素白的太巫在音乐声中舞上。惕隐向素巾三拜,太巫始受而冠之,不住口诵祝福之词,北府宰相与惕隐共祭君树。阿保机、述律升坛,端坐于龙文方茵之上,群臣、命妇依次入座。执事郎君捧福酒、胙肉进于王、后座前,群臣、命妇亦各有一份。太巫舞蹈上来,在坛下边跳边歌:
茫茫大漠浩浩林莽,
皑皑山岭滔滔河江,
虹日灼灼蓝天苍苍,
契丹可汗广有四方。
望不断的碧草数不尽的牛羊
成不完的绿水挤不没的奶浆
开不败的鲜花:契丹女子美如月亮;
猎不光的禽兽,
烤肉佳酿相伴飘香,
朝臣命妇同沐神阳,
天神地祇无限灵光,
祝佑可汗福寿绵长。
祭山仪毕,阿保机说道:“朕自代汗以来,寝未安枕,终年征战,攻无不克,已尽有奚赘之地,拓展疆土东际海,西逾松漠,南暨白檀,北抵于潢,我契丹族强盛无比。”
乙室部夷离堇接口称颂:“大汗功德盖世!”
众口齐声:“功德盖世!”
阿保机脸色一沉:“朕如此效力,竟还有人妄图谋逆!”他那令人生畏的目光,逐一扫向剌葛、迭剌、寅底石、安端,他们心中有鬼,都胆怯地低下了头。只有刺葛敢于对视阿保机,尽量装得若无其事。
突举部夷离堇讨好地说:“大汗天威神勇,谁敢虎口捋须。”阿保机突然直问安端:“你说呢?”
“我,”安端顿时冒汗,“我一向循规蹈矩,至于别人如何就不得而知了。”
剌葛唯恐安端抵不住阿保机的问话,抢着说道:“我看大汗是心虚了。”
“何以见得?”
刺葛干脆摊牌:“汗位本该三年一代,而你在位业已五载,有违祖制,故而疑神疑鬼怕別人不满。”
阿保机显得很沉着:“代汗也需顺应天时,而今我正是为契丹拓疆创业之际,若让出汗位岂不有损国力,给邻敌反扑以可乘之机。再者,遍观八部,亦无人可代我为汗。”
“我就足以代汗。”剌葛特意提高声音。
阿保机没想到刺葛敢当众自荐,他微笑着从容而言:“今天各部大人全在,就请在我与刺葛间做出选择。”
七部夷离堇谁不知阿保机握有重兵,正在极盛时期,先后表明:“大汗在位乃我族洪福,不该替代。”
阿保机问剌葛:“如何?”
刺葛深恨七部大人,明明他们恨不能阿保机立刻下台,而事到临头又都想保全自己。他无可奈何但又不甘心:“众意难违,容你再坐汗位一年,六年期满不怕你不退。”
“公平选代,我从不反对。”阿保机冷笑几声,“若背后阴谋反乱,可是犯有死罪!”
“我从来光明正大,就如方才,有话讲在当面。”刺葛仍装得很坦然。
阿保机又问安端:“可是真话?”
“不,”安端急忙改口,“我不知道,反正我对大汗忠心耿耿。”“别再演戏了!”阿保机怒瞪双眼,“你与剌葛、寅底石、迭剌已结成联盟,定于明日起兵造反,一切阴谋我已尽知,还想抵赖吗?”
群臣、命妇都大吃一惊,刺葛对此还是有思想准备的:“大汗此言,谁可为证?”
“我!”粘睦姑应声站起,“昨日安端生日,你们在一起谋定……”
“哈哈哈哈,”剌葛狂笑一阵,“大汗,粘睦姑之言不足为凭。”“她是安端正妃,证言不容怀疑。”
“她是挟仇陷害,借此取宠大汗。”刺葛说着直瞪安端。
安端会意忙加证实:“只因我几次酒后打她,粘睦姑心存积怨,这才血口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