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贾佳的屋子住了一晚上又一个白天,在那个晚上,我当然又和贾佳做了爱,我虽然变成了人羊,但是我的性功能还是和人的一样,而且我的阳具在实际上比原来还粗大了,长度也有了发展,我在和贾佳做爱时,我有了一种明显的感觉,那就是她十分满意,在高潮来临时她表现的十分张狂和贪婪,全身的每一个毛细孔仿佛都在张开大口紧张地呼吸着,要把我吞了下去。她并没有因为我身上有了羊的毛而对我有什么鄙夷和蔑视,相反,她对我照顾得是那么周到彻底。她一遍又一遍地在我的身上抚摸着,有时候,她的那颗美丽的脑袋还会俯到我的小腹那儿,让我有一种新鲜的感受。在那天半晚上,有人在外边敲门,非把门敲开不可似的,但是贾佳就是不开门,在敲门声中,她达到了高潮。
在第二天晚上十二点多钟的时候,贾佳把我送到支行那个暗道口那儿,暗道在支行后院一个十分隐秘的地方,周围是胡乱堆放的杂物,暗夜里看不出都是什么东西,只有模模糊糊的一片灰白的光斑,显示着杂物的存在。贾佳俯下身把暗道的盖儿打开,立即从里边冲出一股刺鼻的潮湿的霉味儿。我打了一个寒战,对贾佳说:“贾佳,你可千万别忘记了我。我在里边等你给我送饭。”
我顺着暗道的斜坡往下走去,一只手里抱着用塑料纸包着的铺盖,一只手里握着贾佳送给我的手电,手电的电光有点昏暗,只能看见前边几步外一点地方。随着我直往里走,潮湿的味儿也就越浓。后来,我也不知道走了多久,在我的前边出现了一块比较大的场地,好象是运动场,大约有几百平方米大小,周围有好多打好的侧窑,从侧窑里可以听到什么地方的水的流动声,哗哗地响,但听起来却又十分地遥远,模模糊糊的。我在里边一处比较干燥的地方把被褥铺好,我在被褥下边衬上塑料纸,以防潮湿的气息侵袭我全身的骨节。但我后来明白,我其实已经不存在什么得关节炎的顾虑了,因为羊群从来不会出现这种在人类身上频频出现的疾病。所以我明白我已经不用害怕那种折磨人类的疾病了。想到我住在地下一个潮湿的暗道里还不会得上风湿病和关节炎,我就觉得当一个羊还是不错的,其码能保证自己的身体不染病。想到有这种生理上的优势,我在暗道里的头几天还是比较高兴的,也没有因为失去工作而出现什么烦恼。现在我觉得好象离支行的计信科办公室已经十分遥远了,但我心里明白我离开支行的计信科还不到五天。但这五天在我的感觉上却是十分遥远的,好象隔着几个世纪。
贾佳一般是晚上人都睡下后才给我送饭,她送饭时,我就到暗道的出口那儿去接她,我不让她到暗道里来,因为里边太潮湿,对她的身体不好,但有一次,她却硬要下来,我只能让她到暗道里走走,但我又对对她说在暗道里不能久留,否则就会患风湿病。她听了却说:“那你为什么就不怕呢?”我说我因为已经变成了羊,羊一般不患此种病,所以我也就……她说:“那我也变成羊多好。”我说:“你不要胡说了。”
贾佳给我带来了支行的有关消息,这些消息都与我有关,贾佳告诉我说,支行已经在四处派人寻找我了,他们在我家里已经去了多次,还留下话让我的妻子碰见我了把消息告诉他们,他们好派人把我带回支行去。他们说现在支行不能没有我。我问为什么会说这样的话,贾佳说,支行准备把我抓住后关了起来,因为我掌握了支行大量的机密材料。如果我把这些机密泄露出去,那支行损失的可就多了。我说,我手上没有什么机密,那些干枯的材料没有人会喜欢的。贾佳说:“那是你的说法,支行可不是这样认为的。我想你应当出去,如果哪一天能另外找到一个好的去处你就出去,钻在这里毕竟不是办法。这里太潮湿了,空气又不好。时间长了难免不出什么疾病。”我说,我现在对潮湿的环境能适应了,我倒不觉得潮湿。
贾佳在里边只呆了短短的一小会儿就走了,她走了后我在暗道里四处走动。暗道里太黑,我对时间的概念已经不太明白了,我只能凭感觉来断定时间。
这是一个白天,我在暗道里到处乱走,暗道里有的地方还存有不知什么时候遗留下来的纸片儿,烟蒂,空饭菜盒子,废旧的报纸,过期的期刊,带有塑料皮儿的没头没尾的书籍,电糊溢出来的电池,锈迹斑斑的短刀子,几只钢鏰儿,人的头盖骨,一只扁扁的自行车轮子,不知什么人用过的避孕套……我在这些杂物中间盘桓,心里却在想着它们存在的时间。我想找上几撮子草吃上几口,这几天我特别想吃青草,可是在深深的地下暗道里,是没有青草的。四处没有一点青草的影子。只有出去才能找到青草。我顺着暗道的出口往前走去,暗道在地下不时地拐着弯儿,有时向左,有时又向右,有的地方地势很低,我只能把身子弯下去才能走过去。这时候,我就四肢着地学着羊的样子爬行,我在爬行的时候身子有了一种适服的感觉,好象一下子把整个身子解放了。我在地下爬行的时候觉得比起自己双脚直立在地上行走要快得多。在我的前边的那段地道距离很长,我一直双手着地爬行,我的双手虽然拄在地上使手掌有点心疼,但是我的心里却有一种暗喜。
忽然我的耳畔响起了一阵水声,我循声望去,在我的前边有了一丝亮光,微微的,我心里一阵窃喜,赶紧走过去,在那儿我发现了一个小小的出口,外边被荆棘遮挡着。我弯下腰从那丛荆棘中爬过去,原来外边是一处壕沟,壕沟很深,沟下边有汩汩的水声。我探下头一看,结果发现里边许多坡塄上有青草,我的口水一下子流了出来。我顺着斜坡爬下去,在青草丛里大口大口吃了起来。我觉得很过瘾,好象过去过年一样高兴。我当然不能让别人看见我在这里吃草,因为我现在仍然还保留着人类的生活习惯,我还是一个人,而不是一个纯粹的羊。
我在青草里美美地大吃了一顿,直到吃得满嘴巴都是青青的汁液,直到把肚子吃得圆滚滚的,就象吹足了气的气球。吃饱后我顺势躺在草坡上。现在太阳很暖和,温暖的太阳照在我的身上就象有许多温柔的小手在抚摸,我觉得我现在才有了点人的样子或者是有了点羊的样子。我喜欢这种无忧无虑的日子,在这种日子里,你不必为什么操心,你不必为有没有钱而焦急,你也没有必要为吃的穿的甚至用的而着急,你什么时候想吃了就出去吃一点,你不想吃了就躺在那儿别动。在这个世界上,任什么前途,什么事业,什么理想,什么幸福,什么人类的未来,全都不在话下。在那一忽儿,我什么也不想,什么也不考虑,整个世界既在我的脑海里,但又与我没有任何相干。我与这个世界没有任何关系,我只是我。我只是一个已经变成了羊的人,我开始在这个世界上以一个羊的身份出现,而不是其他什么。
太阳在我的头顶慢慢移动着,青草的气息浓郁得象六月天的雨云。整个壕沟里没有一个人的影子,只有空气在我的头顶轰轰地燃烧着。忽然我的耳旁有一只毛茸茸的东西在爬动,我睁开眼睛一看,原来是一只黑狗,身上的皮毛有点肮脏,身子瘦瘦的,好多天没有吃饭似的。我忽然对这只狗产生了同情心。我很奇怪,在支行时,我从来对任何人也没有同情,就是那年支行有几个同事被公安机关逮了去,他们平时和我的关系还算是好的,可是对他们身上发生的事我却没有一点同情心。但是对于这只狗我却有了一种固执的同情心。我觉得他是那么可怜,那么软弱无助,那么孤苦伶仃。他跑卧在我身边,黑黢黢的鼻子在我的身上嗅着,好象要嗅出什么。我翻身坐起,看见在深沟的远处,有几个孩子在走动,他们一定是到这深沟里来玩来了。我喜欢孩子,喜欢与他们在一块儿玩耍。但是现在我却不能与他们在一块玩了,现在我的身份已经变了。好多人都在变得有官有钱,唯独我什么也没有,而且还把人的身份也丢了,成了一个畜牲。想到这里,我的心里就有一阵难过。但我没有想到,那个黑狗这时却说起了话:“我说羊老兄,你好象有满腹心事?”我大吃一惊:“你是狗怎么用人话说话呢?”黑狗忽然人模人样嘿嘿地笑了起来:“你说的完全正确,我是一个狗,但我原来也是人,只不过我变成狗比你早是了。”我看着他,忽然觉得他有点面熟,好象在什么地方见过。我说:“我怎么觉得你有点面熟。好象在什么地方见过。”黑狗又人模人样地哈哈大笑起来:“你是贵人多忘事,你何止见过我,你还和我打过交道呢。你忘了,那年你的长篇小说出版发行,我还请你给我签过名呢,你那时是大名人,我对你可是崇拜极了。想不到才过了几天,你就变成羊了。恕我冒昧,你是怎么变成羊的?”黑狗说话的时候,眼怔怔地望着我。我叹了一口气,说了我变成羊的过程,完了我说我也不知道我为什么会变成羊。黑狗听了以后沉吟了一下,说:“我的遭遇与你的大概差不多,我原来是县上一家部门的一个小车司机,我在和这位头头的接触中了解到他的好多作风问题、经济问题、贪赃枉法问题,他的手伸得太长了,可以说是无处不伸,无处不下爪子,群众说他是周扒皮,在什么上都要扒一层皮。我把他的问题向上级反映了,可是上级又把我的反映信转到他的手里,他当然一下子看出是我的笔迹,于是就把我的工作给停了,还把我从原来的岗位上给调了出来。我心里憋着一肚子气,又没处去消气,时间一长我就慢慢变形了,后来有一天,我发现我终于变成了狗的模样。于是我就离开了原来的岗位,四处流浪了。”我说:“那你们单位没有找过你?”黑狗忽然冷笑一声:“找我?他们四处派人要把我抓回去杀着吃了,说现在的狗肉有大补的奇效。有几次我几乎被他们抓住了,但是我又想办法跑了出来。于是我现在只能四处流浪了。”黑狗停了一下又说:“咳,你有名字没有?”我说我有呀,我的名字叫大迪。但是黑狗摇摇头说:“那名字不行,那名字是你原来人的名字,你现在变成人羊了,你得有人羊的名字,不能再拥有人的名字。其实人的名字也没有什么值得留恋的。我变成狗了以后就把名字变了,我现在的名字叫俊人,你听这名字多么好听!俊人。多么让人想入非非。更是让那些女孩子浮想联翩,夜不能寐。”
我忽然大笑了,我笑得弯下了腰,我说:“你这名字还能把女孩子搞成这样,真是天下奇闻怪事。”俊人没有笑,说:“我说的是真的,自从我把名字改了后,所到之处,女孩子们只要有人提起我,听的女孩子没有一个不知道的。所以我现在虽然已经不是人了,但是却还有女孩子在追我。现在天下的事情就是有点怪,人们都在追求怪诞和离奇。所以我虽然离开了我们的单位,但我并不孤单。现在每天仍有不少女孩子要和我交朋友。”我说:“可你为什么又那么瘦呢?”俊人想了一下说:“瘦是好现象,现在的人类都在减肥,我瘦了是赶时代潮流呀。”他停了一下又说:“你如果想让我给你起一个名字的话。我现在可以给你奉送一个名字。”我说:“那可以呀。”俊人用多毛的手指搔搔脸颊,说:“你就叫大迪怎么样?”我说:“大迪就大迪吧。只是你为什么要给我起一个大迪的名字呢?”俊人说:“这很好理解,因为你的头上有两只小角,和你的头顶合起来不就象一个山头吗?”我想了想说:“有点象。那么你的名字为什么又要叫俊人呢?”他说:“我这名字是反其意而用之,你看我非常丑,所以我现在起一个非常美的名字。这也符合当代人的审美标准,贾平凹不是说过丑到极致就是美到极致吗。”我说:“我现在明白了你的名字的意义了。很好。”俊人又说:“其实我现在一点儿也不孤单,我变成狗以后才发现现在在各单位给领导开小车的司机大都有狗的模样。他们实际是领导豢养的狗。只不过他们中间好多人还没有变过来罢了。但他们迟早要变成狗的。”
从此,我有了另一个属于羊类的名字,大迪。
我与俊人在深深的壕沟里相识了,有时候他好几天不出现,也不知道到什么地方去了,有时候他又一连几天在这壕沟里的斜坡上呆着,与我一起晒暖暖。我们相偎着,就象一对恋人,在这空旷又寂寞的地方消磨着时光,反正我们也不急着到什么地方去,所以我们过得悠哉悠哉,我们有饭同吃,有水同喝,有太阳同晒。贾佳来了后,我就会把她送来的饭菜分一半给俊人吃。俊人对贾佳现在仍然对我不忘旧情很感动,说在当今社会,象贾佳这样的人已经形同凤毛麟角了。而贾佳由于是在我处于逆境下不忘旧情,那就更显得难能可贵了。俊人提出要我在适当的机会摆上一桌酒席感谢贾佳。我说我会考虑这件事的。
其实现在贾佳既就是不给我送饭,我也不会饿肚子了,自从我的食物品种拓宽以后,只要每天有那些青草吃,我也就心满意足了。所以有一天我对贾佳说了让她以后再不要给我送饭了,贾佳惊讶地说:“那你吃青草呀?”我点了点头。贾佳说:“你劝你不要再吃草了,你如果把草一味地吃下去,那你就永远也不会再变成人了。”我说:“我现在不考虑变不变成人的事,我现在只考虑我目前的处境,我现在喜欢吃青草,那么我就要吃,我不管什么人喜欢不喜欢我都要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