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那种斑点应该是从远处喷洒过来形成的,颜色均匀而且偏灰,应该是工地里现场浇灌作业时飞溅出来的。但他穿着又挺考究的,不像一般的建筑工人,那肯定是管理层的人物。”
宋然“哦”了一声,刚才那股优越感顷刻丧失殆尽,反而感觉自己所学还浅得很。
两人正玩着推理游戏,不觉车已到了警局门口。下车后,宋然领着韩格,直奔刑警队的办公室。
打开门后,连峰和杨大庆都不在,只有一个穿白大褂的窈窕身影在悠闲地喝着咖啡。
“项姐,他们俩呢?”宋然奇怪地张望着四周。
项琳转过头:“哦,连峰收到你发来的那个刘洪良的照片,就立即联系了陈莉,但对方手机是关机的,你们队长等不及,就直接拿着照片去她工作的超市了。”
“是这样啊。”宋然放下心,“我还以为出了什么新情况呢。”
项琳笑了笑,忽然看到了她身后的韩格,眼睛一亮,站起来说:“哎哟,莫非这位就是大名鼎鼎的侦探牧歌?”
韩格毕恭毕敬地向她鞠了一躬:“大婶你好。”
项琳脸唰的一下变了,拿着咖啡杯的手明显颤抖了一下:“大……大婶?”
宋然用肘子捅了一下韩格,小声地:“乱说什么啊,项姐是我们鉴证组的组长,大家暗地里都叫她美女法医,最忌讳别人说她老了。”
“那真对不起了。”韩格挠挠头,“仵作大姐。”
项琳气得脸都歪了,宋然暗暗叫苦,这下完了,项姐终于也不能幸免,成为了韩格乱取外号癖的受害者。
为了缓和尴尬的气氛,宋然只能用眼神命令韩格闭嘴,然后赔着笑脸坐到项琳身边:“项姐,潘露露的尸体验过了吗,发现什么新线索吗?”
项琳好不容易压下了气,才和宋然说:“潘露露身上倒没什么重要发现,她没有服过迷药,浴缸里的水里也没发现任何特殊的化学成分。”
“你不觉得水里有一股腥味吗?”韩格忽然插了一句。
“腥味?”项琳开始愣了一下,发觉是韩格说话,不禁白了他一眼,“应该是潘露露身上留下的吧,我们在胃里发现,她晚上食用过带鱼。”
“是带鱼啊。”韩格好像对这个答案不是很满意。
“哦,对了。”项琳好像想起了什么,“在包裹潘露露那床棉被上,还发现了一丝木屑。”
“木屑?”宋然有些诧异。
“是啊,只有头发粗细,两三厘米长,就是很常见的家具门板上用的那种木料。”
“真奇怪,潘露露的浴室是铝合金推拉门,里面也没有木制的家具啊,木屑是哪来的呢?”
“那就不清楚了,可能是从外边带进来的吧。”
宋然向韩格看了一眼,他却耸耸肩,示意自己也想不出为什么。
就在这时,门外想起了急促的脚步声,没过一会儿,就见连峰和杨大庆走了进来,看得出两人心情不坏。
宋然急忙站起来:“找陈莉问过了?”
“没有错,没有错。”还没说完,杨大庆就急冲冲地倒了一杯水,却因为喝得太急呛着了喉咙,顿时连连咳嗽。
“慢点喝啊,着什么急啊。”宋然走上前去轻拍杨大庆的后背。
连峰接过杨大庆的话:“没有错,陈莉几乎可以百分之九十九地肯定,她那天晚上见到的站在潘露露房外的男人就是刘洪良。”
6
“露露,对不起。”
“没什么,我早就想到会有这么一天了。”
“我不会告诉其他同学的。”
“随便了,迟早会知道的吧。对了,你在酒吧里看到我的那一刹那,一定吓死了吧。”
“不,我很难过,好像心被割了一刀。”
“你在可怜我?”
“不,只是为你感到可惜,这十年来,我无时无刻不在想象你成为大明星的样子。”
“还好我了解你,不然一定以为你这句话是在讽刺我。”
“没有没有,我怎么会……”
“好啦,别解释了,我懂,不过你别看我现在沦落到这个地步,但实话告诉你,我不会放弃做明星的梦想的。”
“当……当明星真的那么重要吗?”
“当然,我就是为了明星而生的,如果成不了明星,那活在这个世上有什么意义,为了这个梦想,无论什么手段,付出多大的代价,我都愿意。”
“任何代价?包括……包括你的身体?”
“你别做出那样一副惊讶的样子,现在是什么世道你又不是不知道,我们这种没有背景的女孩想要出人头地,除了拿身体做资本还能有别的办法吗?我倒也想干干净净纯纯洁洁地去追求梦想,但你当那些老板是傻子吗,你脱衣服,他给机会,这就是现实里的公平。”
“那,那你真的……真的已经有过这……这种交易了?”
“上个月我在酒吧里认识了一个40多岁的男人,是电影公司的制片人,他已经答应我了,在下部筹拍的电影里为我安排一个角色。”
“他要是骗你怎么办!”
“这种机会太难得了,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
“那你……你已经和他……上过床了?”
“你可真保守,舍不得孩子,怎么套得着狼呢。”
他睁开眼,把思绪从痛苦的回忆中抽离回现实。他再也不敢轻易闭上眼,因为每当眼前一片黑暗,这些折磨人的对话总会如同附骨之疽一样爬满自己的脑海。如果真像电影里一样有能消除记忆的公司,那该有多好啊。
但是杀死这个自己一生中最爱的人,他一点也不后悔,因为她已经不再是她了,她的灵魂已经被魔鬼所附,每个毛孔都散发着令人作呕的恶臭。所以,他并不是在结束她的生命,而是要濯洗她的灵魂!
他是从一本古老的宗教书籍上查到这种濯魂仪式的,书上说,如果能在灵魂脱离肉体的那一刹那,经过层层过滤,就能清除掉灵魂上的污垢,还其本来纯洁的面目。几番深思熟虑之后,他决定在浴缸中杀死她,但仅仅用水过滤是远远不够的,于是他用自己的方法深化了濯魂仪式。
现在的露露,一定已经带着纯洁无垢的灵魂,回到天堂,等待重新投胎做人了吧。
想到这里,他躁乱的心终于平静了下来,脸上露出了发自内心的微笑。
7
这是一家在当地小有名气的酒楼,才走进内厅,鼻子就溢满了浓香。杨大庆吞了口唾沫,转头对宋然说:“等结了案,咱们的庆功宴就在这里吃吧。”
宋然苦着脸:“大庆,你知不知道,每次当你这么乐观的时候,我总有种不好的预感。”
杨大庆撇了撇嘴,没再说话。宋然很快找到了大堂经理,出示了证件,询问她这里是否有一位叫刘洪良的厨师。她事先已经调查得很清楚了,刘洪良就在这家酒楼工作,年纪虽轻,却已是一名高级糕点师。
大堂经理一脸紧张,立即带他们去了厨房,喊来了一位20多岁的年轻厨师。
“小徐,刘师傅呢?”大堂经理问他。
小伙子满头大汗,用手抹着额头:“经理,你忘了,前天他说不舒服,请了三天假。”
“那你知道他住哪里,可以带我们去找他吗?”宋然柔声问。
“知道是知道,可……可现在正忙着呢。”小徐眼睛瞄向了经理。
“你个不知轻重的傻小子,难道还要让警察等你下班啊,快去快回!”经理瞪了他一眼。
小徐连连点头,向着宋然:“我来带路,他家离这儿不远,几分钟就到了。”
找到刘洪良的宿舍后,宋然就让小徐先回去了。敲门前,宋然看着杨大庆:“怎么就这么巧生病了,肯定有古怪。”杨大庆幅度很大地点了点头:“这人绝对有鬼。”
宋然随即敲响了门,没多久,门就打开了,一个宽大的身躯显现在两人身前。因为已经在范清的手机里看过照片,宋然一眼就认出了他就是刘洪良,如同范清介绍的,他倒真有些像那个相声明星郭冬临。
但是此刻的刘洪良脸色惨白,眼里尽是哀容,与其说是身体有恙,不如说是精神萎靡。
宋然心里的第一反应却是:这应该都是装出来的。
她脸上不动声色,出示了证件:“不好意思打扰你了,我们是负责潘露露案件的警察。”
听到“潘露露”三个字,刘洪良的脸色完全变了,他身子颤抖着,沙哑地问宋然:“你们找到凶手了吗?是谁杀死露露的!”
宋然诧异地说:“刘先生,你先别激动,案子尚未告破,所以来向你了解一些情况。”
刘洪良一脸颓丧,后退了几步,坐倒在沙发上,身前的茶几上摆着几只药瓶。
宋然和杨大庆在对面的椅子上坐下,她把笔录本摊在膝盖上,右手拿起了笔:“刘先生,对潘小姐的死,我们深表遗憾。”
刘洪良似乎在强忍着泪水,不住呢喃:“怎么会这样呢,我好不容易鼓起勇气,她,她却就这么走了。”
宋然仔细察言观色,可凭她这么多年的经验,也看不出刘洪良究竟是不是在演戏,如果对面这个人真的是在撒谎,只能说明他做厨师实在是屈才了。
“那就进入正题吧。”宋然沉了一口气,“听说你一直暗恋潘露露,想找机会向她表白。”
“真不愧是警察,连这些都调查清楚了。”刘洪良自嘲似的一笑。
“潘露露死的那天晚上,你去找过她,对吗?”
刘洪良抬眼看了宋然几秒钟,然后缓缓地点头。
“请问你是什么时候去的,见到她后都做了些什么?”
刘洪良瞪大了眼睛,有些不可思议:“难道你认为是我杀了她?”
“不好意思。”宋然保持着微笑,“因为案发当晚,有目击证人看见你站在潘露露家门前,我们不能放过这条线索。”
“是隔壁那个倒垃圾的女人吧,我也看到她了。”刘洪良并没有显得慌张,“不错,那天我是从同学那里要来了她的地址,下定决心要去她家把埋藏在心底十年的话说出来。”
宋然对他的坦白倒是有些惊讶:“然后呢?”
“可我就是个缩头乌龟,临到门前,竟然连敲门的勇气也没有,那个时候恰好隔壁有人开门出来,我就马上吓跑了。”
宋然愣了一下:“你是说,当晚根本没有进过潘露露的家?”
“我要是进去了,她可能就不会死了。”刘洪良使劲地敲着自己脑袋,“我真他妈后悔。”
宋然顿时纳罕了,旁边的杨大庆则在翻动书柜上的一张大尺寸照片,照片上密密麻麻全是人,似乎是学校的毕业照。
“我真没有骗你。”刘洪良看着宋然解释说,“当时我上楼后马上下了楼,前后还不到五分钟。”
宋然没有表态,脑中却思索起来,根据陈莉的证言,她在9点半回到家时曾听到潘露露房内的呼叫声,然后10点开门时看到了刘洪良。如果刘洪良说的是真话,两者倒并没有矛盾,但这毕竟只是他的一面之词呀。
“对,我知道你在想什么,口说无凭。”刘洪良好像看出了宋然的疑惑,他取下挂在衣架上的西装,在口袋里翻找了一会儿,然后拿出一张皱巴巴的白条,递给宋然。
“这是什么?”宋然接过去才发现这是一张的士小票。
“那天我是9点半左右从家里打车过去的,到的时候已经是9点50多了。你可以拿小票找到那个的士司机求证。而且我记得当时下车后就向附近小卖部的老板娘问了路,下楼以后又在她店里买了一包烟,她也可以证明我没撒谎。”
宋然微微皱起了眉头,如果真能证明刘洪良所言非虚,那他的嫌疑确实就大大减小了。
“你们是不是因为我喜欢潘露露,所以就怀疑我?”刘洪良忽然反问了宋然一句。
“不好意思。”宋然由衷地致歉,“也许我们真的太武断了。”
刘洪良点起了一根烟,苦笑了一声:“其实,我们高中班里,当时暗恋露露的男生多了去了,可不止我一个,只是他们没胆说出来罢了,那岂不是他们都有嫌疑了。”
宋然勉强笑了笑,不知怎么回答,不过仔细想想,确如刘洪良所说,像潘露露这么漂亮的女孩子,喜欢她的男生怎么可能只有他一个呢。
“你是这一个吧。”这时杨大庆把那张照片递给了刘洪良,手中指着站在最后一排的一个胖子。宋然仔细看去,只见照片顶上印着的金色字体显示这就是刘洪良的高中毕业照,潘露露坐在第二排,她明眸皓齿,在一群女生中特别抢眼。
“不,我那个时候瘦得很,和现在没法比。”刘洪良指着那排的另一个瘦高男生,“这个才是我,你说的这个胖子……我记起来了,他好像也喜欢露露,不过那时候的他内向得很,对谁都没有说,只有我知道,因为我曾经看见他偷偷地给露露画过素描。”
“他是谁?”凭借一股特有的直觉,宋然马上警惕起来。
“他叫什么来着,上次同学会才见过,他现在瘦了很多,好像做了建筑工程师,露露家的地址就是他告诉我的。”刘洪良想了半天,忽然眼睛一亮,把那张毕业照片翻过来,照片的背面对应着每个同学,印着所有人的名字。
宋然很快找到了那个胖男生所在的位置,令她吃惊的是,这个名字无比熟悉。
那里印着的是——冯哲。
8
案情发生了180度的大拐弯,这是整个刑警队都始料不及的,特别是在证明刘洪良所言属实,他的确没有作案时间之后。宋然不得不将疑点转移到那个冯哲身上,然而结果还是令人失望,通过查访,得知案发当晚,冯哲和范清等几位同学约好了在烤肉馆聚会,而范清他们记得见到冯哲的时间是9点20分,他们在烤肉馆一直待到了11点多。由于陈莉清楚地记得是在9点半左右听见过潘露露房内传出惊呼声,冯哲便有了确凿的不在场证明。
刘洪良说他们高中班里至少有一半的男生都曾暗恋过潘露露,那岂不是要对这些男生逐个调查?宋然郁闷地趴在办公桌上,如今线索全部断了,她真不知怎么办才好。
正在这时,她感觉到了桌子的振动,随即传出了悦耳的铃声,是自己的手机响了。她接过来看了看,竟然是韩格打来的。
“大作家,有事吗?”她接起了电话,心里却有些奇怪,印象里这是韩格第一次主动打电话给自己。
“现在有空吗?马上到这个地方来。”韩格在电话里报了一个地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