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电视屏幕中,一对夫妻正用方言相互辱骂,男方忽然动手打了女方一耳光,女方恼羞成怒,随即和男方厮打在一块,双方的父母也很快加入了战团,现场乱成一锅粥,七十多岁的调解人夹在当中,手足无措。
看到这一幕,周亚欧不禁笑出声来,还有意无意地看了一眼身边的妻子李洁。李洁端着死水一样的脸,把背后的枕头往旁边挪了挪,嘟囔了一句:“换台吧。”
这是一档周亚欧和李洁每天临睡前必看的系列栏目,叫作“老娘舅”。每集都会选一位上了年纪的长辈对民间的各种纠纷进行调解,最常见的就是夫妻间闹别扭。这本来没什么稀奇,怪就怪多数的矛盾都是由男方的花心、赌博、嗜酒引起。每当看到此类纠纷,李洁都不免数落男人几句,顺带着把周亚欧也归在“天下一般黑的乌鸦”的臭男人之列。周亚欧往往无法反驳,每天看电视倒成了思想负担,好在今天的栏目给他争了一回面子:这对夫妻的矛盾缘于妻子的红杏出墙。
周亚欧好不容易逮着这么个机会,可不想就此浪费,正要调侃李洁几句,床头柜上突然传来一阵手机铃声。
铃声是一首时下很流行的“神曲”,周亚欧没有立即伸手去接,先愣了一下,才抓起了手机:“哦,老徐啊……明天下午的会……你等等啊,电视机太吵,我换个地方说。”
周亚欧掀开被子下了床,装作满脸轻松,尽量不去看李洁,缓步走出卧室,穿过客厅,直到踏进了阳台,他才松了口气。
“看来你的演技越来越好了呀。”听筒里传出的依旧是那个甜得发腻的声音,“我的身份也是一天一变啊,大前天是张科长,昨天还是刘老板呢。”
“我的心肝宝贝哟。”周亚欧压低了音量,谄媚却抬升了,“如果不这样说,怎么骗得了我那个黄脸婆。”
周亚欧舒服地弓着身子,把双肘支在阳台栏杆上,眼睛无目的地观察着外界。此刻已是深夜,几乎所有的窗户都黑着,微风袭来,带来一股腊肉的香味。
“那你可要小心了,说不定你老婆就在你身后!”
周亚欧脸色一变,急忙转身,背靠着左侧的栏杆,警惕地观察着,由于主卧室位于客厅的右侧,他只有站在现在这个位置,才能看到卧室门口,只要李洁一走出卧室,就能马上做出应对,他在心里常常调侃这里是个“瞭望台”,而妻子李洁就是自己需要时刻防范的敌军。
“好老公,我不想再这么下去了,都一年多了,还是只能打打电话、发发短信。”那个“心肝”开始用他喜欢的嗲声嗲气说话,“下个月我正好出差到你们那里,到时候见一面吧。”
周亚欧犹豫了一下,心里冒出一种既期盼又为难的复杂情绪。他当然迫切地想见到这个未曾谋面却早已经和自己打得火热的“宝贝”,但另一方面,却又担心她不仅仅是逢场作戏。
“好不好嘛,我真的想死你了,恨不得现在就插上翅膀飞到你身边。”
“好吧。”周亚欧还是愿意相信自己能掌控一切,“但你来之前,一定要先通知我。”
“好老公,我太爱你了。”手机里发出了重重的“啵”的一声。
周亚欧笑了笑,也对着手机话筒回亲了一口。
“再亲我一下,这次要看着月亮,代表你是真心的。”
这种小女人的伎俩,虽然无聊,却让周亚欧很受用,而这显然是如今的李洁给不了的。
“好啦好啦。”周亚欧稍稍侧过头,对准了月亮的方向,怀着满满的甜蜜和柔情,把嘴唇贴在了手机上,可就在这时,他突然察觉到,脑后有一股寒飙急袭而至。
周亚欧根本来不及转头,直觉告诉他,逼近自己的是一种致命的危险。
伴随着巨大的轰鸣,刹那间他就失去了全部知觉。
2
宋然盯着街对面的那个煎饼摊子,犹豫着要不要过去先填饱肚子。虽然还没吃早饭,但她并不觉得很饿,之所以多了这份踌躇,是因为考虑到等会儿回到警局可能还要参与验尸,她倒不会窝囊到把吃进去的都呕出来,但验尸过后还能不能吃下中饭可就不一定了。
几秒钟的思索后,宋然咂了咂嘴,转头走进了小区。她还是决定饿着肚子,饿死是小,面子为大,她可不想一会儿见到队长的时候,被他笑话自己嘴角残留的煎饼末子。
小区的规模算是中等,总共就不到十栋楼,都是不超过十层的小高层,但从风蚀的墙漆和坑洼的路面来看,这并不是一个新小区,少说也有五六年了。
宋然回想着队长在电话里的话,记起他说命案发生在5栋3单元七楼。她没费多大劲儿就找到了那栋楼,因为楼底下停着队长的那辆老式吉普。楼里没有电梯,她一口气爬上了七楼,701室的房门虚掩着。
宋然小心地推门进去,客厅的装修挺讲究的,高档的名牌电器和上等木料制成的家具很恰当地诠释了中西合璧,红木沙发上坐着一个肩膀宽厚的男人,即使没有穿制服,棱角分明的脸已经彰显出浓浓的职业气息,他是自己刑侦队的队长连峰。
连峰坐在沙发上,眉头紧紧绞在一起,看到宋然走进来,只瞥了她一眼,便继续陷入沉思。
宋然熟悉他的脾气,不去打扰他,直接看向了阳台。那里有一个身材敦实的年轻警员,正蹲着仔细观察地面。他叫杨大庆,是刚毕业的警校大学生,年初才分配到宋然所在的刑侦队。就在杨大庆左方,用粉笔画着尸体的轮廓,呈现出一个略显扭曲的“大”字形,死者的脚靠近左侧的阳台栏杆,头部则处在阳台和客厅的交界线上,头部轮廓上还残留着已经风干的血迹。
宋然快步走到杨大庆身边,从后面拍了他肩膀一下。杨大庆身子一震,抬起头,埋怨地说:“宋姐,以后别从后面拍人行不行,死者说不定就是这样被拍死的。”
宋然对他做个鬼脸,蹲下来一同观察现场。她来之前,连峰已经在电话里告知,死者名叫周亚欧,是当地一家国有车辆厂的主管,昨晚10点半左右,被妻子李洁发现俯身倒在阳台上,后脑遭受重击,李洁立即拨打了120,医生赶来后发现周亚欧已经死亡,于是报了警。李洁现在仍在警局接受问询。
“死者应该是在打电话的时候被害的。”杨大庆向宋然说明,“尸体旁边发现了一部屏幕碎裂的手机,已经被鉴证中心的同事带回去做进一步检查了。”
“这与死者妻子的证言吻合。”这时连峰也走了过来,“她说昨晚差不多10点钟,夫妻二人正在床上看电视,周亚欧接到一个电话,就下床去了阳台,但是过了半个钟头也没有回来。她好奇地下床去查看,结果就看到了这个可怕的场景。”
“当时屋子里有第三个人吗?”宋然站起来问道。
杨大庆说:“大门是反锁着的,虽然窗户和阳台都没有安装防盗护栏,但这里是七楼,要爬上来可不是件容易事。”
宋然思考了一会儿:“那会不会就是李洁动的手?”
“我也考虑过,但是,”连峰指着杨大庆,“大庆,还原一下死亡现场。”杨大庆便老老实实地趴进粉笔圈里,照着尸体轮廓摆好姿势。
“从这里的痕迹看,基本可以排除移尸的可能。”连峰接着说,“而根据死者的姿势,他是后脑遭受重击后,然后直接趴倒在地,那么他受到袭击时,应该是这么站着的。”
连峰使个眼色,杨大庆立即站起来,背靠着左侧栏杆。
宋然恍然道:“我明白了,死者是背靠着阳台栏杆,面对着客厅,李洁怎么可能袭击他的后脑,况且她要动手,死者早就发现了。”
连峰点点头:“这就是问题所在,这股击打死者后脑的外力,更像是来自外界的。”
宋然和杨大庆不约而同地看向阳台外,只见左方对面的阳台上,一个白发苍苍的老太太抱着一盆衣服,正好奇地向这边张望着。
“不会是她吧。”杨大庆小声嘀咕。宋然道:“别瞎说。”拉着他进了客厅。
“宋然,去邻居家走访一下,尤其是阳台对面那户人家。”连峰吩咐说,“问问昨晚有没有人看到或听到什么。”
“明白。”宋然回答着,走出了701室,先去楼上后去楼下,但都没有得到有价值的线索。她原本以为阳台对面的那户就是3单元的702,后来才发现,那其实是2单元的住户。她不得不下到底层,找到2单元,再爬上七楼,敲开了702的门。
刚才那个白发老太太打开了门,宋然和颜悦色地掏出了证件:“奶奶您好,我是警察。”
老太太却反问她:“对面那家出啥事了,是不是死人了?这可真晦气啊。”宋然说:“我就是想问问您,昨晚10点到10点半之间,对面那家阳台上有没有什么奇怪的声音?”
老太太摇摇头:“昨晚啊,我和老伴早睡下了,可楼上不知搞啥子,吵死人了,吵得我和老伴睡不着觉,你是警察,可得帮我管管啊。”
宋然只能说了几句“建议找找物业”之类的话,正要下楼,突然瞥了眼楼上,心想这都上到七楼了,不妨再去八楼问问,于是走到八楼,敲了敲802的门。
几秒钟后,门打开了一条缝,屋内站着一个30岁上下的妇人,身形略显丰腴,脸颊却消瘦细长,宋然一眼就看出是化妆和发型的效果。
“打扰了。”宋然亮了亮证件,“你应该听说隔壁3单元发生了杀人案件吧?”
妇人点点头:“我认得那个被害的人,他是我从前的同事。”
宋然有些吃惊:“从前的同事?”
“这几栋楼都是公司的集资房,所以楼上楼下的大部分住户都是同单位的。”
“那你一定对死者的情况比较了解,我可以进屋谈谈吗?”
妇人犹豫了一会儿,打开了门。宋然才走进客厅,就立即注意到,这个房间的户型和案发现场的户型是镜像结构,也就是说,除了方向相反,户型是完全相同的。宋然将目光移向与客厅相连的阳台,只见阳台上装有防盗栏杆,不锈钢晾衣竿上挂满了熏鸡、干鱼和香肠等熏制品,因为临近过年,这倒算不得稀奇。
在沙发上坐下后,妇人告诉宋然,自己名叫林欣欣,以前和周亚欧同在那家国有车辆厂工作,后来生了儿子,就换了一份作息更规律的工作。介绍这些时,林欣欣特别强调,由于部门有别,自己和周亚欧算不上熟悉。
宋然随即切入正题:“请问,昨晚大概10点到10点半之间,你有没有听见3单元702室,也就是你们家阳台右下方的阳台有什么动静吗?”
林欣欣摇了摇头:“昨晚上正好有位好朋友带着她女儿来我家做客,当时我们在客厅里玩了游戏机,音乐开得很大声。”
宋然注意到客厅的电视柜上放着一台白色的游戏机,她认得出这种叫作wii的日本任天堂公司生产的游戏主机。wii并不是单纯的手柄控制游戏机,而是可以通过活动肢体来模拟操作,达到娱乐和锻炼的双重效果,但一玩起来,声音不免过大,难怪吵得楼下的老太太睡不着觉。
“玩这种游戏的时候,如果被对面楼上的人看到,会觉得疯疯癫癫的,所以我还特意把阳台的窗帘都拉上了,我记得昨晚一直从9点多玩到了将近11点,我们四个人都没有察觉到外面有什么异常,连后来楼下来了救护车都没听见,周亚欧的事也是今天早上才听说的。”林欣欣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哦,是这样,那我可以了解一下你那位朋友的联系方式吗?”宋然努力地表现出和善,让对方不至于胡乱猜想,“不是不相信你,只是例行公事,尽可能地搜集线索。”
林欣欣犹豫了几秒钟,还是拿出来了电话簿,告诉了宋然自己那位朋友的手机号码,据她介绍,对方叫何晶,是美术学院的老师。
宋然记下这些后,便觉得没必要纠结在阳台的问题上了,她想了想,换了一个话题:“林小姐,那你熟悉那位周亚欧先生吗,他和他妻子的关系怎么样?”
“怎么说呢?”林欣欣微侧着头,“我和那位周先生来往并不多,但就平常我观察到的来看,他们夫妻俩的关系还是挺融洽的,只是……”
发现林欣欣欲言又止,宋然立即追问:“只是什么?”
“大约两个月前我在阳台上,无意间听到过他们的一次吵架,好像是关于孩子的。”
“孩子?”宋然愣了一下,顿时恍然,“你是说周亚欧和李洁年近四十,却没有孩子?”
林欣欣点点头:“但也就这么一次,以后就再没有过,我想,他们应该早就和解了吧。”
“这倒很难说。”宋然深深地蹙起了双眉。
3
离开林欣欣家后,宋然回到案发现场,把调查的情况汇报给了连峰。连峰没有妄下评断,他说自己会去调查周亚欧和李洁的社会情况,并让宋然和杨大庆先回警局,看看鉴证中心的验尸结果。
和连峰分开后,宋然和杨大庆急忙赶回警局,却被告知验尸还在进行中。杨大庆自告奋勇要去验尸现场学习一下,宋然则去了办公室,刚坐下来,桌上的电话就响了,她伸手接起,对方表示是通信公司的一位负责人,受警方之托调查了周亚欧的通信记录。
宋然知道这一定是连峰委托的。依据目前所知的线索,周亚欧是在打电话的过程中被偷袭致死的,可以说那个和他通电话的人经历了整个凶杀过程,虽然并非亲眼所见,但也极可能听到了什么关键的声音,这也许会对查案产生重要的推动。所以在得到周亚欧的手机后,连峰第一时间就查看了手机里的通话记录。通话记录里的最后一个已接来电显示的时间正好是昨晚10点过5分,共持续了9分钟,时间点与李洁的口供是相吻合的。
连峰当时就用自己的手机拨通了这个号码,但是话筒里却传出了“对方手机已关机”的语音提示,不得已,连峰只有致电当地的通信公司,希望能查到号码主人的资料。
“警官,您好。”可能是与警察通话的关系,通信公司这位负责人的口气显得很客气,“你们的委托我们已经尽力查询了,但是,结果可能会让你失望。”
“怎么了?”宋然坐直了身子,一脸好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