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挹香听了爱卿“嗄唷”之声,进房看视,恰遇着稳婆到来报喜道:“乃是一位状元官官。”挹香十分大喜,连忙到内房来看爱卿,见他姣喘无力,云髻蓬松,挹香甚是不舍,便命侍儿端整粥汤与爱卿吃,然后看稳婆替小儿洗浴。包扎好了,挹香抱来细看小儿,却生得十分端正。琴音道:“你可替他取个名儿。”挹香道:“有父亲在,还须请来命名。”便命侍儿去请太爷、太太到来。铁山夫妇到梅花馆,见了小儿,十分欢喜,便抱在手中玩了一回,便道:“乳名唤他元官,字取吟梅。”众人齐声称好。琴音便道:“梅为花魁,乃状元之兆。乳名元官,其意适符。公公命名,真有意也。”铁山笑道:“这也不过偶尔名之,有什么讲究?”坐了一回,铁山夫妇回归省亲堂,挹香便在爱卿房中照应一切,嗣后日在梅花馆陪伴,一连约有三四日不出。
翌日,秋、素、琴、玉四人谓挹香道:“你连日不吃酒了,我们今日可要吃酒吧?”挹香点头称善,就命侍儿端整了几样菜肴,摆在梅花馆,五人同饮。饮至半酣,琴音至庭前瞻玩,忽见天边许多寒雁一队队飞来,便扯了挹香道:“你快来看,天上的雁成群结队,甚属可玩。”挹香看了一回道:“此乃雁字,即此为题,你们可要做他一首诗,倒是个韵事。”琴音点头道:“倒也使得。”挹香道:“你们四人各吟一首,不拘韵可也。”小素与秋兰道:“我们初知音律,这雁字诗却难刻画,不做,不做。”挹香道:“诗须勤作为佳,何必如此胆小。”二人只得静心研求。琴音已成一律,付与挹香。挹香接视之,见上写:
雁字七律不限韵
凌霄笔阵转纵横,系帛曾传万里情。
天半一行原草率,云中几字自分明。
衡南鸟迹书曾寄,塞北鸿文篆恰成。
最是秋风斜照里,乱鸦点点共相迎。
挹香看了,点头称妙,又问小素道:“你的诗如何了?”小素红着脸道:“没有,没有。”挹香见他如此,便道:“终该有几句了。”小素道:“只有三句在此,却难觅对。”挹香道:“就是三句,你可写出来我看。”小素无奈,写云:一群孤雁度窗前,嘹唳声中剧可怜。两翅划开征塞路,
挹香道:“只此三句,下面却未曾对就,何不对了‘半行写入楚江天’?”小素于是又搜索枯肠,吟成四句,呈与挹香。挹香取来一看,见上写着:不同虫篆思行草,若拟龙文倍断连。八月书空无限景,羽禽翰墨有姻缘。挹香看罢道:“诗虽不甚大谬,惜乎总有强欲求工之意。”
正说间,素玉诗成,挹香取来一看,见上写着:音书何处到天涯,旅梦年年感岁华。忽见凌空开笔画,果然落墨绕云霞。盘旋扫去朱曾点,潦草飞来白亦斜。撩我心情添客梦,几行人字掠平沙。
挹香拍手大赞道:“素妹妹,你的诗近日愈加精警了。”便挽了素玉的手道:“为何你做出如此出色之诗?”素玉道:“你不要恶赞,这首诗有什么好处?”挹香道:“怎么不好?句句双关,而且细腻非凡。这‘果然落墨绕云霞’一句,即置之《剑南集》中,亦不为愧。”三人见挹香称赞,多趋往观之,果然十分熨帖,不禁啧啧称妙。爱卿在房中听见,便道:“素玉妹佳作可肯把我一读?”挹香忙拿了诗到房中与爱卿观看。爱卿看了道:“果然刻划摹神,无字不炼。”挹香复出外来催秋兰道:“妹妹,就剩你一人了,快些做罢。”秋兰道:“我不做了。”挹香道:“为什么呢?”秋兰道:“珠玉在前,我何敢自忘鄙陋,贻笑大方。”挹香道:“你太愚了。他们都是幼时所学,得有如此妙境。你与小素妹乃是后学,他们有十分才学,你有五分也算好的了。你只管放心,我做先生,总是从公而论,一无私弊的。”秋兰倒好笑起来,只得将诗录出,交与挹香道:“你们不要笑才好。”挹香道:“不笑,不笑。对了此诗,不论好不好,向他哭一场可好?”秋兰听了,又好恼又好惭,便将挹香打了一下,乃道:“你总这般利口。”三人拍手道:“如今打先生了,打得好,打得好。”挹香只得由他们说笑,拿来一看,见上面写着:
抉到天中云汉章,楚江秋信自苍茫。
蓼滩掠过成三折,荻浦挥来列几行。
咄咄书从空际认,翩翩阵看塞边长。
应劳着笔翻鸦墨,缺处还须点夕阳。
挹香看了这首诗,也赞道:“秋妹妹说什么做不出诗,据我看起来,只怕此时这些假斯文酸秀才,还没有你这几句诗来。”于是细将四律评论一回道:“第一应让素玉妹妹。第二本拟琴妹,然秋妹初学如此,应排第二。第三琴音妹妹。第四么,小素妹妹。你不要动气,只得排你了。”小素笑道:“有什么动气?”挹香笑道:“不错,不错。好妹妹,你是不动气的。”于是五人复饮。正饮间,忽见邹拜林从园中走来。挹香一见,连忙出迎,四美亦一同相见。拜林道:“刻闻爱嫂新添一位侄儿,特来贺喜。”挹香道:“有劳哥哥。”便道:“残肴在此,可饮一杯。”拜林道:“好。”四美人正欲辞去,挹香道:“林伯伯与自己伯伯一般,有什么客气?”四人只得也坐了。拜林道:“弟嫂身子谅必平安的?”挹香道:“多谢哥哥,尚称安适。”拜林道:“你的嫂嫂也产了一个女儿,日后又是一番空事。”琴音接口道:“原来林伯伯也添了一位令爱,我们没有晓得,倒失贺了。”拜林道:“这倒不敢。但是我们拙荆与着三个小妾,时时思念你们四位嫂嫂,本欲过来相叙相叙,奈这几天有了产育之事,所以分身不开。你们几位可到隔壁去叙叙罢。”琴音答道:“如此极妙,我们正欲与嫂嫂们贺喜来。”于是又饮了一回,方才撤席。
秋、素、琴、玉四人带了侍婢,随了拜林从园中走至邹家,见了拜林的夫人与三个姬妾,大家欢喜,也莫逆非凡。拜林的夫人道:“香叔叔真是个有福之人,遇着你们几位婶婶,又添了新侄儿,父母又双全,真是人间不易多得的了。”琴音笑着答道:“这是那里及林伯伯。林伯伯是三代祖孙同堂共乐,姆姆又内助称贤,不比我们蠢俗无能之辈。”拜林在旁听了笑道:“你们都不要谦,我来公断了罢:大家好。”说着引得大家都笑个不住。琴音等抱了拜林的女儿,细细的看了一回,见其面貌丰盈,眉目清秀,都啧啧称赞。琴音便向身边解了一个翡翠和合囗儿,以作见面之礼。素玉等也送了许多物件。拜林夫妇称谢一番。琴音又问道:“不知侄女可曾取名否?”拜林道:“名唤佩兰。”琴音道:“兰为王者之香,佩之者幽洁可知。”拜林道:“又承嫂嫂谬赞。”于是即命设酒相款。四美固辞欲归,拜林夫妇哪里肯放。不一时筵席已到,一同畅饮,直至玉漏沉沉,方才宴罢。拜林命四个侍儿,掌灯送四美人归。四人谢了拜林夫妇,穿芳径,步回廊,回归梅花馆。挹香犹未安睡,各又坐了片刻,挹香同素玉往步娇馆安睡,三美始散。嗣后挹香终日在家陪伴爱卿,不是与四美谈诗,便是到园中游玩。他本是个潇洒之人,得了一妻四妾,心愿已偿,况且外边还有三十一位美人相怜相爱,所以无忧无虑,真个神仙也不能比他。
时光易过,那日已是二十一日了。拜林来约挹香会试,挹香只得要往,雇定船只,择于二十四日动身。预先三日往各亲友家辞行,又与众美人话别,十分忙碌。到了启棹之日,辞别了父母,又别妻妾五人,又嘱爱卿当心吟梅,然后带了家人,同拜林登舟,往顺天进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