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程制军书
按察使衔福建台湾道刘鸿翱上书大人阁下:公奏自台湾内渡后任事情形,外官因循疲玩,福省为甚;惟先教后劾,执法任怨,力求挽此颓风。仰见公勤求治理之至意。翱窃以为欲属吏之不因循疲玩,在鼓其志气而已。大凡人之才智有三等:上焉者,不待鼓而自行其志、自尽其心,上宪之教与不教一也,然而如此者,不数数见也。下焉者,虽鼓之不动,习与性成,阳奉阴违,上宪之教与不教一也;劾之可也;然而如此者,亦不数数见也。其余中材,则随上宪之好尚以为转移,勤则事成而怠则事废。故曰胜棋者之所用、败棋者之子也;成事者之所用、废事者之材也。昔范文正守西边,所用皆范雍之人,而成与废异者,范雍不能鼓之,文正能鼓之之故也。何者?人惟上智下愚不移外,其才智未有能相倍者也。尊我于上曰官长,异我于众曰贤能;国家论材,后官固以贤能待之也。一事之不当曰不肖,一端之不合曰不肖;既曰不肖,则亦不肖而已。夫人之爱贤能之名也,倍甚于爱爵禄也。上宪以贤人君子相期勖,自审我之行与事未能至此也,即早夜以图,竭蹶趋之,亦未必至此也,而上宪固已如此期之矣、如此勖之矣。偶动不尚之心,必将踌躇焉。今公曰「先教后劾」,翱以为既先教矣,所劾者必寡矣。自古未有推心置腹、上下联为一体而不奋发者也。诗云:『遐不作人』;作者,鼓舞振兴之谓也。
台地民情之浮动极矣,前此朱一贵、林爽文之乱,大率既平后二、三年始能靖。翱蒙圣恩,监司斯土,恐惧滋甚。何惧之有?惧上辜国恩、下负公知人之明而已矣,他非所惧也。自十二年张丙甫平,去年冬嘉义余匪蠢动,今年春翱北巡过彰化,新稻被陇亩,惟粮价尚昂;李令亲历村堡,劝富绅出粜,何负于百姓,而奸宄又欲借之以滋事端。今张镇暨周升守带兵勇前往查办,翱与之书曰:『诸君念国家辟以止辟之义,为全台立威、为良民造福,必尽绝根孽,勿使复殖。奸宄得预宽典,是遇虎狼不杀,而冀其不噬人也』。故台地之大者为啸聚,势如星火之燎于原,少纵即难扑灭;其次乃为抢劫,其次乃为械斗,其次乃为谋故斗殴,其次乃为狱讼。又囗〈巾员〉幅辽阔,耳目弗周,往往忽细微以酿巨案。故治理视乎厅县之精神,而厅县之精神视乎能振作、不能振作之间。常念祸乱多难,总可无虞;粉饰太平,有事遂至失守。翱惟期与属吏共矢厥心办公,善后事宜行之而善,群策群力之功;行之而不善,翱不能率属之过。史有之:「治去其太甚」;又云:「顾力行何如」。欲属吏之不因循疲玩,志此道而已。
鸿翱谨禀。
覆兴泉永观察周芸皋书
芸皋三兄大人阁下:三月初二日接来书,知仆去岁手椷已达左右,并寄陈台地利弊十策。以阁下署台道仅九十九日,于地方情形了如指掌,仆不胜惊愕狂喜。谋不必其自己出、事不必其自己成,惟期于民生有济而已;再拜再拜。又复谦抑,谓与仆当共匡其不逮。阁下不自外于仆,仆敢自外于阁下乎?果尔,阁下来书论吏治有守有为者上,其次无守有为,其次有守无为,仆窃以为不然。
自古有守无为者有之,孟公绰为赵魏老则优,不可以为滕薛大夫是也;从未有无守而能有为者也。今州县之陋规,略仿古者之制禄,官非此不足以治民,民非此不足以养官。以数百年行之而民不以为非,故谓之规;出乎常俸之外,故谓之陋:故国家明知之而不加禁。若于陋规之外复有所取,不过于狱讼中舞文作弊而已,复何为之有?且阁下客冬来书,以吏之有守者比女子之不淫。女子尚有事公姑、相夫子、教子侄诸事,不宜仅以不淫自矜;是则然矣。然女子值家道穷空,仰事俯畜无资,亦惟动于绩织;再不足则告贷乞假,再不足则颠沛流离。若以缠头卖笑之金,上供甘旨、下佐饔飧,可乎、不可乎?吏之无守有为,何以异是?女子诚不宜以不淫自矜,然亦有其时焉。如二南之诗,王化流行,有以变江汉淫乱之俗。行露之诗曰:『岂不夙夜,谓行多露』;标梅之诗曰:『求我庶士,迨其吉兮』。是特自明其志而已,无所谓矜也。至不得已大声疾呼,疑于自矜者,则有若卫风柏舟之诗曰:『髡彼两髦,实维我仪;之死矢靡它,母也天只,不谅人只』。当是时桑中以世族相窃妻妾,凯风以七子之母不能安其室,故共姜违父母之命,作柏舟以自誓。然则士处积弊之地,属吏观望之时,不仅明其志,而至大声疾呼,是亦卫风柏舟之义也。阁下来书已深悉此义矣,而何复为无守者宽一解哉?语云:『大德不逾闲,小德出入可也』;吏之廉、女之贞皆德之大者,一逾其闲,焉往而可?阁下所言漳、泉两府之宦况,仆实不知;然如漳浦之李令,岂非有守者乎?以阁下之才,膺大府之保荐,不日任封疆;若持无守有为之论,恐为属吏所诬耳。迂拙之言,祈为裁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