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说宝玉听了慕颜赠银之言,并且挽留住宿,心中暗暗欢喜,便向慕颜称谢道:“多谢仔钱老,勿讨厌倪,留倪住勒间搭,还肯送银子拨奴过节,格种气量,真真天下少有,第一转碰着。奴若再勿多住两日勒里,伏侍伏侍钱老,别人要说奴勿受抬举哉。”阿金也在旁插嘴道:“有所说格,钟勒里向,声音勒浪外(读牙仄声)头。格落钱老格名气大,连上海才有人晓得格,勿然末,倪哪哼会到间搭来介?”这两人的话,却正投其所好。
慕颜的性情,最喜别人说他慷慨,赞他有名气,他便情情愿愿将银子借与别人;倘然不合他的脾气,或笑他胆小量窄,没有出过远门,他就要怀恨,放出鄙吝的手段来,漫说二千三千银子,即一厘一毫也不肯花费。如今宝玉到此,更与别人两样:一来是上海的名妓,特地来拜望他,他脸上增了许多光辉,仿佛小户人家,有一位官员上门投帖,便好在人前夸耀了;二来宝玉姿容出众,娇媚动人,非但慕颜家里妻妾奴婢,万难比拟,即本地叫来的妓女,那一个及他分毫?因此一见倾心,惊为绝色,早被宝玉笼络住了;三来宝玉言辞委婉,娓娓动听,马屁拍得周到,狐媚献得精工。
此时的慕颜,骨软筋酥,神迷心荡,一闻宝玉之言,更觉面有德色,欣然说道:“唔格话头,我有点勿相信呢!我呒没出过门,那能名气会辣辣响咭?”正说之间,见值书房的家人钱寿走至身旁,凑着耳朵说了几句话。慕颜道:“唔啥(读哂)格鬼头鬼脑拉!唔奔到厨房下去,交代其多备几样嗄饭,说我(读瓦)等吃(读曲)东。”钱寿唯唯答应,自去交代,不表。
仍说宝玉听慕颜吩咐添菜,连忙摇手道:“得格,得格。奴亦勿是大客人,要添啥格菜嗄!”慕颜道:“唔勿是客(读壳)人,倒是我是客(读壳)人?今夜还要同唔接风,整备全桌头菜呢!”宝玉刚要回答,见钱寿将酒菜搬了进来,摆在居中桌上,计共一壶酒,八盆四大碗菜,无非是鸡鸭鱼肉之类。慕颜请宝玉上首坐了,自己在对面相陪,宝玉一定不肯,硬拉慕颜坐在正中,执着酒壶,敬了一杯酒,慕颜一饮而尽。宝玉又连敬几杯,说第一杯是一心奉敬,第二杯是成双作对,第三杯是三星高照,第四杯是四季发财。说到这里,却被慕颜双手推住,说道:“我(读瓦)接连吃(读曲)四杯,介相貌要吃(读曲)醉格咭,况且我是主人,唔是客(读壳)人,客(读壳)勿吃(读曲)酒,独敬我(读瓦)主人,呒没格样道理咯。”嘴里说着,伸手抢了酒壶,章 敬了一杯。宝玉连忙起身接受,说道:“钱老,要折煞奴哉!倪是啥等样人?就坐勒半边位子里,已经有僭,承蒙钱老抬举格哉,还要章 敬奴一杯酒,叫奴哪哼当得起嗄!”
这几句话,足见曩时的风气尚未大坏,凡为妓女的,都知待客的规矩,即放浪骄奢如胡宝玉,一切周旋应对,悉照曲院中门谱。若眼下堂子里面,妓女都有了习气,无论时髦不时髦,规矩一些没有,言语不知轻重;有开口骂客的,有动手打客的;撒娇撒痴,卖弄风骚,装腔装调,忘却本来;敲竹杠算是本领,倒醋瓶的是惯家;寻客人犹如捕盗,讨嫖帐甚于催科;而且面皮同石板,言语若尖刀,既无礼貌,又欠温存。这样的恶俗妓女,偏有那班瘟生去照顾他,翻说他是时髦红倌人,理应这个样儿,有时去打茶围,吃了他半碗冷茶,当作甘露琼浆;有时去叫堂差,听了他半段京调,比作霓裳羽衣。在年轻的几个滑头少年,还蒙他略略应酬,若老的丑的,他便置之不理,装出不二价的脸面,倒要客人去趋奉他,即使他招呼几句,也不过看银钱面上罢了。你想可恶不可恶,可恨不可恨吗?虽未可一概而论,然其中和蔼可亲、应酬周到的,仅得十居二三。况现在风气大变,所有堂子中的礼节,概从脱略,都由那班客人酿成的,不然,他们断不敢夜郎自大,骄傲待人,忘了自己身份的。
话休烦絮,仍讲正文。斯时慕颜见宝玉礼数中节,言语卑谦,更是十分欢喜。眯齐了两眼,笑嘻嘻的说道:“唔一客(读壳)气,带累我吃勿落酒咯,我格性情,是最欢喜直爽格拉。”宝玉方把酒干了,又执壶奉敬慕颜。慕颜道:“我(读瓦)日里酒量是有限咯,因为吃(读曲)仔乌烟格人,夜里格精神才健呢。”宝玉道:“随便哪哼,奴敬格十全十美,总要吃格哉。”慕颜只得依允,一连饮了十杯。旁边阿金、阿珠也过来敬酒,慕颜见他们伶俐可爱,也各应酬吃了两杯,方始要饭。与宝玉一同吃毕,彼此起身,让阿金等坐下用饭,洗过了脸,急忙横到榻上去过瘾。宝玉对面躺下,与他装了十几筒烟,足有枣子大小,又松又灵,吃得慕颜十分爽快,一气贯注,早已过足了瘾,坐将起来,又吃了十几筒水烟,口中不住的赞美。既而见阿金等饭已用毕,即唤钱寿进来,命他跟了阿金,到大街上宁安客栈搬取行李,所有栈中房饭金酒钱,由我这里开销,共该多少,在帐房中支取便了。钱寿答应,一切照办,无须细说。
少停钱寿同着相帮,挑了行李,阿金押着,一齐到家回覆。慕颜又吩咐钱寿唤里边两个老妈子,在西书院楼上打扫两间卧房,各种应用器具,不可缺少一件。交代毕,钱寿领命自去。
宝玉又向慕颜称谢道:“奴来仔末,害唔笃用人忙煞快,真真对勿住!”慕颜道:“我就怕唔勿来,忙介点有啥(读哂)呢?又勿是我自家(读瓜)动手,其拉用人吃(读曲)仔我(读瓦)饭,应该做事格咭。”宝玉又道:“钱老阿肯领奴到里向去白相相佬?”慕颜点头道:“可以可以。横竖其(宁波人自称妻大半曰‘其’或称‘阿勒女人’)勿在家(读瓜)里,唔到我(读瓦)房里都勿要紧咭。”宝玉道:“听实梗说法,怕唔笃大太太格哉。”慕颜道:“并勿是怕其,不过免得淘气,遮遮眼睛拉,轧实其是贤惠咭。我讨三个小老婆,其都勿管我(读瓦)咯。倘然我要瞒其,乌糟糟轧仔姘头,拨其晓得仔,其就要娘戏娘倒辱的。”
宝玉听了,不禁笑了一笑。慕颜并不介意,就此立起身来,领宝玉走入里边。见房屋果然高大进深,异常考究,真不愧为巨富之家。宝玉着实羡慕。走了好一回,才到女厅楼下,却有慕颜的几个小老婆过来招接。宝玉免不得敷衍几句话,方同着上楼,至慕颜卧房中坐了片刻。慕颜道:“我同唔到西书院去,看看唔格卧房,收拾得好勿好咭?”宝玉唯唯,重又下楼,跟着慕颜兜了几个湾,已到西书院。见一并排三楼三底,窗上都雕刻花纹,天井里堆着几座小假山,种着许多花树,翻比那边女厅精雅。宝玉甚是喜悦,缓步登楼,见上首一间先已铺设停当,所有床橱台凳,及动用摆设各物,无不整整齐齐,连自己的行李也安置好了。两人在房中坐下,宝玉向慕颜称赞不置,慕颜也颇为得意。听得阿金等声音在对面房内,两人走过来一看,见阿金等帮着钱寿、老妈子打扫房间,尚未完竣,即便退出。斯时慕颜又想吃烟,仍拉着宝玉,回转书房。宝玉照旧与他装烟,不必细表。
等到上灯过后,将烟盘各件搬至西书院宝玉房里,并吩咐钱寿把整备的一席酒菜摆在楼上中间。交代毕,阿金等执灯前导,双双同至西楼。不多一回,中间的酒菜摆设停当。又命老妈子唤三妾过来相陪,取其热闹有兴。少时均到,一共五人入席,慕颜居中坐了,宝玉与三妾两边陪待,轮流把盏,三妾因宝玉是客,也各敬了几杯。此际慕颜左顾右盼,酒落欢肠,杯杯尽,盏盏干。直吃到十二下钟,不觉酩酊大醉,倒在椅上。宝玉饭也吃不下了,唤阿金、阿珠扶他到榻上睡下,自己替他装烟,慕颜糊糊涂涂,吃了十余筒。三妾也要过来相帮,宝玉道:“三位阿姊放心去困末哉,有奴勒里伏侍,勿要紧格,等俚醒一醒,难末搀俚过去罢。”三妾本不高兴伏侍,听宝玉受领,落得适意,自然一哄散去了。至于外边残席,早已撤开,毋须细叙。单说宝玉装过了十几筒枣子大的烟,谅已过足了瘾。又唤阿金等搀他上床,替他宽了衣服,盖了一条薄棉被。自己也把妆卸下,端整了一壶茶,先打发他们去睡了,然后在慕颜脚跟头着身子,躺了一回,等到将近天亮,慕颜醒转吃茶,宝玉方与他交颈同眠。一切细情,不言可喻。
一宵已过,又到来朝。两人起身之后,并不出门游玩,终日相对闲话,看守这盏烟灯,毫无书说。但光阴迅速,转瞬间已是初九,住了半月光景,宝玉虽然诸事舒服,究嫌拘束不惯,甚为烦闷,一心牵挂着上海。那天因向慕颜说道:“后日奴要回上海哉,皆为轧一个节勒海佬。倒是对勿住钱老。”慕颜道:“唔准定十三动身,有啥(读哂)要紧咭,我十二夜里,还要同唔饯行,送唔程仪拉。”宝玉只好答应,又谢了一声。
果然到了十二晚间,慕颜备了一桌丰盛酒肴,仍与第一日来时一样,唤三妾过来相陪,不过心中难舍宝玉,未能欢呼畅饮,席间所说的话,无非离别之情。吃到十一点多钟,已觉索然兴尽,散席归房。等到三妾去后,方在身边摸出一只皮洋夹来,打开拣了一拣,拿一张三千元的汇票送与宝玉,叮嘱他日后再来。宝玉极口称谢,应承来春准至此间。又说钱老有暇,何不也到上海一游,看看洋场风景,尽不妨耽搁在我家,盘桓一两个月,以尽我孝敬之心。慕颜答应,又问航海可有风波,宝玉道:“一点也呒不,倪坐勒大轮船浪,平平稳稳,实头勿觉(读各)着啥,放胆大点末哉。”慕颜听了,把头点了一点。所以后来,放胆赴申,寻访宝玉,不料偏偏遇着风浪,吓得几乎要死。此是后话,不必细表。
且说当夜谈了一回,双双上床安寝。睡至黎明,宝玉先自起身,打扮完竣,又与阿金、阿珠把东西收拾收拾。等到钟鸣十下,慕颜醒转。宝玉递过一盏参汤,伏侍他披衣下床,横到榻上装烟,装出许多假情假义,更惹得慕颜依依不舍,说不尽分别之言。那知是三千银元买得来的呢?故余友凤翔馆主作诗一绝以嘲之曰:
做妓从来都是假,劝君切莫认为真。
迎新送旧寻常事,只重钱财不重人。
此诗明白晓畅,洵为醒世之作,余特录之以劝爱嫖诸君。
话休琐碎。单表宝玉心中急欲起身,一俟午餐之后,再将行李逐一检点清楚,托钱寿唤了三乘小轿,停在门前等候。至于轮船票子,早由慕颜差人购买,定好了一间大房舱,所以舒舒齐齐。听报时钟敲过了三下,方向慕颜作别,勉强洒了几点眼泪。慕颜也心中难过,嘴里却嘱他路上保重,亲自送至门前,看宝玉与阿金等上了轿,始回身入内,不提。
独说那三乘轿子就此启行,所有行李各件,并未增多,即摆在轿子上面,省了两副脚担,相帮在后跟随,一众出城。不消一刻工夫,早抵招商轮船码头。三人出轿,阿金先搀宝玉下船,阿珠与相帮督饬轿夫搬运行李已毕,开销了轿金酒资,亦然来到房舱,将各人的铺盖摊好,就算交代。宝玉在船一无所事,惟与阿金等闲话,借以排闷而已。自宁至申,与来时情形仿佛。恕不重复,以免烦杂。
次日十四早晨已抵上海十六铺码头。舍舟登航,雇了三部人力车,两部小车,装好行李,与相帮一同押着,车子缓缓而行,径返家中。秀林及娘姨大姐、烧汤鳖腿等众,一见宝玉已归,都上前迎接问好。宝玉略述几句,便同秀林、阿金上楼,取钥匙开了房门,唤相帮等打扫干净。其时行李已搬至楼上,自有阿金、阿珠安置妥贴,均不须自己费心。
宝玉先在秀林房中坐定,秀林问干娘因何耽搁了许久,宝玉依旧隐瞒,只说遇见亲戚留住,以至多耽搁了几天。复问秀林各处之帐可有多少送来,秀林答道:“有是有好几处笃。实数末勿晓得,有格现洋钿,有格钞票,一榻括子,才归勒管帐格搭,干娘去问俚末哉。”于是宝玉归房,即唤管帐的上来问话。那管帐的就拿了一本皮肉帐,几包洋钿钞票,以及各店家派来的帐,上楼一一交明清楚。宝玉先将洋钿、钞票点了一点数,计共只有九百余元;再把帐薄翻阅一遍,看到总结,除几处收过外,尚少千元有零,大约他们知我出门,故未送至,否则断不会这样的。又看那所欠各店之帐,如银楼、珠宝、绸缎、洋货、菜馆等项,约需二千多元,其余零星各款,也需数百元光景,一并计算,非有三千不可。幸得我赴宁一次,早作整备,不然,势必要变卖东西,填补这个亏空了。
宝玉正在心中转念,管帐的又禀道:“大先生去仔半个月,格格贼倒前日捉牢格哉!公堂浪审仔一转,打仔一顿屁股,官问俚赃窝藏勒落里,贼说用脱仔一大半,只剩两只金锭、十几个金四开,存勒苏州亲眷人家,难末官差两个差人,昨日押仔俚到苏州吊赃去哉。”宝玉道:“闲话少说,奴问格格贼名字叫啥介?阿曾看见俚?哪哼样式一个贼?登难落里搭捉牢格呢?”管帐的道:“勿然我勿晓得,到仔前日夜快,包打听格伙计到间搭来关照,说格格贼拨倪勒虹口捉着格,皆为俚形迹可疑,细细教一拍一问,落里晓得就是间搭格件事体,马上关到俚捕房里去。名字叫卜德智,明朝八点钟解公堂,格落差我来拨信格,难末我谢仔一块洋钿报信钱。到明朝去看审,看格格贼格样式,身体末生得琐小,胆子倒蛮大格,听俚说偷仔物事,到苏州一埭,还是捉牢格上一日回上海格来。”宝玉听了,叹了一口气道:“阿别去说俚。倒是偷去格千把洋钿,故歇领点转来,除脱谢仪使费,勿知样有一二成。”阿金在旁插嘴道:“大先生,譬譬罢!譬如呒不,才是多格。有格人家,歇仔一年二年,案才勿曾破,亦秃多勒浪,倪总算额角头高格哉!”
宝玉点点头,打发了管帐的下去,便向阿金、阿珠交代道:“故歇格节帐大勿好,想必倪出仔一埭门佬,加二倪转得晏(读俺)仔两日,弄得局局促促,只好唔笃两家头,脚晦气格哉,唔笃今朝拿奴格片子,马上到各家去走一埭罢,名说是关照,请俚笃来白相,其实就是讨帐,俚笃终明白格。切勿要穷凶极恶,搭俚笃板面孔,即使真真勿有,一时拿勿出,俚亦叫呒设法,扮勿转大老官落呀!唔笃倒要对俚好说好话,使得俚难为情,良心发现,自然过节弄着仔铜钿末来还我哉,勿然,逼杀俚也呒不,倒弄得下埭勿好见面,倪格帐仍归落空,还落一个凶名声勒外头,阿是勿犯着介!想对呢勿对佬?”阿金笑道:“对是蛮对,不过便宜(读热)点格班漂匪,好得倪拾(读疾)着一注外快勒里,勿然,是倪照实梗,先要尴尬哉!”阿金道:“讲哉,辰光已经勿早,将近四记钟哉,阿要走罢!”宝玉道:“唔笃两家头,合坐仔奴格包车勒去,就快哉。”
两人答应,立刻拿了宝玉名片,下楼唤了自己车夫,交代到某处某处,匆匆上车而去。直到晚膳时候,方始归家覆命,只收得二百余元,先交宝玉收了,然后慢慢的细说道:“倪走仔十几家,只有赵老笃、钱老笃,总算结清格,孙大少笃、李三少笃,收着仔一半;归搭周老笃、何大少笃、郑二少笃、王三少笃,才说明朝送得来;还有金、魏、陶、姜四家,才推头勿勒屋里,明朝自家来呀;单剩两家小户头,来勿及去格哉。横势有几家勿送得来,倪还要跑一埭,终归罢勿成格。”宝玉道:“随便送来勿送来,唔笃勿必再去讨哉,小户头末看得见格,白走俚作啥嗄!凭俚笃格良心罢,倒是有六七家节盘,唔笃板要去送格,带道请俚笃过来吃酒,说奴勒里牵记佬。”二人连称晓得。
次日一早,备齐六七副盘,每家四色,叫鳖腿等挑了,跟着二人到各家分送,兼请众客来饮酒,赏玩中秋佳节。这都是堂子里的老例,毋庸细表。午后两人归来,回覆宝玉,说各家盘已送毕,有的全受,有的受了一半,所有开销的脚钱,一共有四十余元,呈与宝玉过目。宝玉自己一毫不取,均分赏与众人开拆,众人无不欢喜。
阿金又说所请各客,应允来的只有四位,宝玉点首,既而告诉阿金道:“昨日唔笃去讨帐,说送得来格几家,单单郑二少笃末,饭前来过格哉,归搭一家才勿来,阿要希奇!倪做仔长远格生意,真真第一转碰着。”阿金道:“一来倪出坏仔一埭门;二来故歇格节,新做格几户,滑头多仔两个;三来格种漂匪,勿多讨几埭,坍俚格台,勿会情情愿愿送得来格。大先生,倪阿要再去跑一埭罢。”
宝玉正要回答,忽见一个相帮拿着一封洋钿、一张字条,进来递与阿金,阿金一接,说:“等一等勒下去吓。”宝玉问道:“啥人家格介?”阿金道:“我是勿识字格。自家去看罢。”宝玉将字条一看,原来是周家的,计有八十余元。命阿金拿一张片子,交相帮下去写了一个收字,另外开销了几块钱,照例打发来人去讫,宝玉方与阿金说道:“总算亦来仔一户哉,来格自会来,勿来格存心漂帐,或者实头拿勿出,唔笃讨也呒买用格,倒是气量大子点罢。”阿金道:“大先生,格气量真大,呒人及得来格。不过想想格种漂帐格人,漂倪格铜钿,勿晓得罪过格,倪贴仔身体,赔仔本钱,叫仔俚笃好听,陪仔俚笃白相,等到节浪讨帐,还实梗疲赊卡欠,有格有钿勿速落,有格空心大老官,阿要气数,赛过骗子拐子,就骂声俚漂匪,也勿罪过格哉。”宝玉道:“去说俚哉,譬如倪恩赦仔格班漂匪罢。况且故歇辰光,不过四点多钟,作兴有几家送得来,也未可知格。就算呒不,奴也勿要紧。格张汇票,刚刚差管帐格去拿格哉,尽够开销,算起来还多千把,落得做做好人,买点名气勒外头罢!”
两人正当议论,忽听楼下叫人钟鸣,知有客人来了,彼此方才停口。正是:
顿教秋节从容度,且博佳名慷慨称。
要晓得来者是谁,暂停片刻奉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