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太祖教谕太子,必命遍历农家,观其居处、服食、器用,使知农民勤苦之劳。成祖之教太孙,深得太祖心法。昔商高宗为太子时,其父小乙,常使之久居民间,与小民出入同事,即此意也。至于洪武末,命选秀才随春坊官分班入直,近前说民间利害、田里稼穑等事,其次乎圣神继作。教谕太子,宜法二祖。
太宗亲征北虏,命上留守北京,以尚书夏原吉赞辅。自是,太宗巡狩北京及征胡虏,皆从行。
洪熙元年四月,御制大明神功圣德之碑,云:“洪武三年,太祖封建诸子,曰:“元之旧都,地广民众,且密迩北胡,非有大器量不足以当之。”封皇考为燕王,三十年就国。云云。两奉命征胡虏,踰北漠万里外,朝其名王以下不得数计,所得部众、驼马悉归朝廷。自是功名日盛而谦下逾至。会懿文太子薨,术者言燕地有天子气。高皇上宾,建文君嗣位,左右以王气之言,屡进削夺之计。时诸王多以罪削,于是奸臣造诬饬诈,言皇考之过。玺书数下,王府群臣惴栗。皇考谕之曰:“省己不愆,奚恤外言哉?”凡四上章,奸臣皆匿不奏,而布置其党于北平三司。继调八府兵围王城,护卫群臣言:“事急矣!宁当俯伏作杌上肉乎?”皇考曰:“此非上意,奸臣所为耳。”众曰:“朝有奸臣,亲王请诛之。此祖训也。奈何不率而坐受生执?”既而围城兵增三匝,众念起出斗,皇考不能止也。遄闻赴斗者咸奋死力,一以当百,围城兵稍却。皇考泣曰:“汝辈成吾罪矣。”犹上章自白,冀朝廷开悟也。又为奸臣所格不达,而京营数十万兵奄薄城下。于是,皇考誓天曰:“臣不敢负朝廷,然奸臣之志不但在臣也。臣不往请诛之,将坏及朝廷。遂以护卫将士赴京师,冀陛下谢罪,且面陈奸臣之罪,请诛之既归本藩。”时朝廷召四方兵皆至,道途所遇,倒戈迎降。皇考抚而散遣之,而多愿留侍卫不去。既临大江,护江之帅具舟迎济,守城亲王开门豫待。皇考虑惊乘舆,驻金川门,遣人奉章且陈所以不得已来朝之故。奸臣苍黄,知罪不宥,闭皇城门不纳,而胁建文君自焚。皇考闻之大惊,发众驰救,至已不及。皇考仰天恸哭曰:“臣之来也,固将清君侧之恶,用宁邦家。何意蔽于奸回不悟?”遂备天子礼殓葬。释亲王。因执奸臣,数其罪,斩于市。告谢祖宗,将北归。京师诸王及文武群臣合辞上请:“今国家无主,愿留以主宗社臣民。”皇考固让亲贤。众曰:“今嫡长与德咸属殿下,愿早正位。”恳辞弗获,乃告天地、宗庙、社稷,即皇帝位。凡建文奸臣所削诸王封爵、所变乱洪武制度、所废黜洪武臣僚,非其罪,咸复之。中外文武之臣无改。”
洪熙元年春,南京屡奏地震。群臣或请命亲王及重臣往守者。 (“群臣或请命亲王及重臣往守者”,“或”原无,据旧钞立斋录改。) 仁宗曰:“非皇太子不可至南京谒孝陵。”仁宗不豫,召还。夏六月辛丑至北京,是月庚戌即位。
太宗初营天寿山,命皇太子偕赵王、汉王暨皇太孙往视之。过沙河,河冻,王请却步辇就行。仁宗素苦足疾,中官翼之,犹或时失足。汉顾赵曰:“前人失脚,后人把滑。”宣庙即应声曰:“更有后人把滑哩!”汉王回顾,怒目者久之。此虽出一时,而后来武定州事已兆于此矣。 (水东日记。)
永乐十四年,上在北京颇闻高煦有异志,驿召隆平侯张信询之。上未信,车驾遂还南京以问皇太子。对曰:“人言未可辄信,且父皇在上,当未敢有此心。”一日,翰林诸臣奏事退,召士奇还。问曰:“汝与蹇义在此,汉府事皆当悉知。昨日询义,固辞不知,不肯言,汝当为朕言之。”又曰:“如朕未有知,汝辈虑有离间之罪,朕既知矣,汝何虑?”对曰:“臣与义同事东宫,外人固无敢与臣等言。虽间有言者,亦百之一二,又多出臆度,非见实迹,此固不敢对陛下言。然汉王始授册,封国云南,不肯行。复改过青州,又坚不行。今知朝廷将徙都北京,惟欲留守南京,此天下之人疑其心,亦岂待事有实哉?惟陛下早善处置,使有定所,用全父子之恩,以贻永世之利。”上默然起,还后宫。数日,上得高煦私造兵器及皮舡,教习水战,及僭乘舆服饰、挟私击死官民、纵护卫官军京城内外劫掠,悉有实迹。大怒,褫其冠带,絷之西华门外。东宫叩头,恳为救解,乃免。虽命翰林院条示其罪,且曰:“若此所为,将来必不静。朕今削两护卫,处之山东乐安州。”
宣德元年八月,汉王高煦反。初,高煦永乐中削两护卫,徙置乐安州。至是,招聚无赖,授以兵器,驱掠善良,纵容军士抢夺军民马疋,擅放有司囚系,纵其为恶,给与赏赐。暗结都司军卫、有司官吏人等,赏与金银等物,除指挥王斌、知州朱恒等太师、都督、尚书等官,其余各授以职。散刀与真定等卫军官为号,潜结北京官员军民,俾为内应。于是,北京官员军民,山东三司、府、卫、州、县等衙门官员人等,及其护卫亲信军校并被害军民约五百余人奏发其事。上亲率六师问罪。兵至临境,高煦仍拥众抗拒,翌日,罪人斯得。
宣德元年,高煦反,车驾亲征。罪人既得,师还,六部遣尚书陈山迎驾。见上言:“宜乘胜移师彰德,袭执赵王,则朝廷永安。”上召杨荣,以山言谕之。对曰:“此国之大计。”遂召蹇义、夏原吉谕之,两人不敢异议。荣言:“请先遣敕赵王,诘其与高煦连谋之罪,而六师奄至,可擒也。”从之。荣遂传上旨,令士奇草敕。士奇曰:“事须有实,天地鬼神岂可欺哉!且敕旨以何辞?”荣厉色曰:“汝可沮国之大事乎?”令锦衣卫责所系汉府人状,云:“与赵连谋,即事之因,何患无辞?”士奇曰:“锦衣卫责状何以服人心?”荣曰:“汝不然吾言,可往与蹇、夏言之。”往见二人。蹇曰:“上意已定,众意亦定,可中沮耶?”夏曰:“万一上从公言,今不行赵,后或有变,如永乐中孟指挥之举,谁任其咎?”士奇曰:“今事势与永乐中异。永乐中赵拥三护卫,今已去其二,且昔孟指挥所为,王实不预闻,不然,赵王岂至今日乎?”蹇曰:“即如公言,今若何处?”士奇曰:“为今之计,朝廷重尊属,厚待之,有疑,则严防之,亦必无虞,而于国体亦正矣。”二人曰:“公言固当,然上信荣言,不系吾二人可否也。”士奇退,与荣曰:“太宗皇帝惟三子,今上亲叔二人。一人有罪者不可恕,其无罪者当加厚之,庶几仰慰皇祖在天之灵。”荣曰:“汝既不草敕,则我当以闻。”时惟杨溥与士奇意合。溥曰:“吾二人请入见,上明其大义,兵必不可移。”荣闻溥言,即趋入见。溥、士奇即踵其后,而门者止吾二人,不得入。已而,有旨召蹇、夏入。蹇、夏以士奇言白,上意不怿,然亦不复言移兵,遂还京。自是,道中有顾问,惟召荣及蹇、夏,不复召士奇及溥。至良乡,臣二人始得见。上意犹若未平,忽厉声曰:“好机会不得乘,到家皇太后必尼矣。”上至京,大悔,不复及彰德事。然言者犹喋喋,请尽削赵护卫,且请召赵王,拘之京师。上皆不听。一日,特召士奇,谕曰:“言者论赵王日益多,如何对?”曰:“今日宗室惟赵王与陛下最亲,当思保全之,毋惑群言。”上曰:“吾亦思之,皇考于王最友爱,且吾今惟一叔,奈何不爱?然当思所以保之之道。吾今将封群言,俾都御史刘观及公侯中选一人赍以示之,使自处。”对曰:“必不得已,则于皇亲中择一人与赵心相孚者偕观行,庶几有所开导。”上曰:“然则谁可?”对曰:“广平侯袁容,至亲,且善开谕,更得玺书亲谕之尤好。”上从之,遂遣容、观行。赵王得玺书及言者所上章,大喜曰:“吾生矣!”即献护卫,且上表谢恩,而言者顿息。上待赵王日益亲厚,而薄陈山,竟疏斥之,盖上为山所惑,而后灼知其非。踰数月,召士奇至南斋官,谕之曰:“吾待赵叔不失亲亲之礼,尔有力焉。自今毋以见忤为嫌。”遂赐白金、宝楮、文绮。 (圣谕录。)
按:赵王连谋之事尚无的据,而移兵袭击,谓亲亲何?非杨士奇反覆力阻之,赵无噍类矣。寻上亦悔悟,遣所善袁容赍玺书开谕,并封群言以览。又上之豁达处,而王即献上护卫,上表谢恩保全,亲亲之道得矣。士奇此一事,非人所易及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