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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8章

五代枢密使之权最重

唐中叶以后,始有枢密院,乃宦官在内廷出纳诏旨之地。昭宗末年,朱温大诛唐宦官,始以心腹蒋元晖为唐枢密使,此枢密移于朝士之始。温篡位,改为崇政院,敬翔、李振为使,凡承上之言,皆宣之宰相,宰相有非见时而事当上决者,则因崇政使以闻,得旨则复宣而出之。然是时止参谋议于中,尚未专行事于外。至后唐复枢密使之名,郭崇韬、安重诲等为使,枢密之任重于宰相,宰相自此失职。(见《欧史 郭崇韬传赞》。)今案唐庄宗时,崇韬为使。明宗时,安重诲为使。晋高祖时,桑维翰为使。汉隐帝时,郭威为使。当崇韬为使时,宰相豆卢革以下皆倾附之,以崇韬父讳弘,遂奏改弘文馆为崇文馆。重诲为使时,过御史台门,殿直马延误冲其前导,重诲即台门斩延而后奏。是时四方奏事皆先白重诲,然后闻。重诲与任圜不协,则因朱守殷反,即诬圜通谋而先杀之。忌潞王从珂,则嗾其部将杨彦温逐出之。明宗遣药彦俦致讨,命生致彦温,欲亲讯其由。而彦稠希重诲旨,即杀彦温以灭口。宰相冯道等亦希重诲意,数言从珂失守宜坐罪,明宗不听而止。郭威为使时,率兵平三叛归,西京留守、同中书门下平章事王守恩官已使相,肩舆出迎,威怒之,即以头子命白文珂代之,守恩方在客次待见,而吏已驰报新留守视事于府矣,守恩遂罢。可见当时枢密之权等于人主,不待诏敕而可以易置大臣。其后出镇魏州,史弘肇又令带枢密使以往,苏逢吉力争之不得。于是权势益重,遂至称兵犯阙,莫不响应也。

五代姑息藩镇

唐自失河北后,河朔三镇,朝命不行,已同化外羁縻。至末季,天子益弱,诸侯益强,朝廷尤以姑息为事,卒至尾大不掉,区宇分裂,鼎祚遽移。梁祖以枭桀之资,驱策群下,动以诛戮从事,如氏叔琮、朱友恭、王重师、朱珍、邓季筠、胡规、黄文静、李谠、李重胤、范居实等,皆披坚执锐,为开国功臣,一有疑忌,辄斩艾随之,固未尝稍事含忍也。及末帝即位,渐不能制其下。杨师厚在魏博,朝廷常有隐忧而不敢过问,师厚死,乃私贺于宫中。华温琪为定昌节度使,夺人妻,为其夫所告。帝下诏曰:“若便行峻典,谓予不念功勋。若全废旧章,谓予不念黎庶。为人君者,不亦难乎!”乃召温琪入为金吾大将军。此可以见其曲事调停,略无威断矣。庄宗登极,历年吸睹。明宗尝因诸侯邸吏骄恣,杖遣示惩,可谓能整饬纪纲者。(自唐末诸藩之邸吏在京者,每御吏上事,皆至客次通名,劳以茶酒而不相见。至是卢文纪为中丞,邸吏入见,文纪据床端笏,台吏通名赞拜而出,皆愧怒。明宗闻之,问赵凤邸吏何官,曰知县、发递、知后之流也,明宗曰:然则吏卒耳,安得慢吾法官,皆杖而遣之。见《文纪传》。)然姑息之弊,实起于是时。高季兴擅窃夔州,帝遣西方邺讨之,以霖潦班师。李彝超据夏州不受代,帝遣安从进讨之,以刍粮不继班师。安重诲虑孟知祥据蜀,遣李严往监军,知祥即斩严以叛。(《严传》)董璋与知祥分据两川,攻陷遂、阆二州,帝遣石敬瑭讨之,又以馈饷不给引还。帝遣人往谕璋改过,璋不听。(《璋传》)知祥抗命既久,范延光奏曰:“陛下若不屈意招抚,彼亦无由自新。”帝曰:“知祥吾故人也,抚之何屈意之有。”乃以诏赐知祥,知祥始上表谢。(《明宗纪》及《知祥传》)是明宗之于强藩已多所包容,不能制驭矣。至石晋尤甚,几有冠履倒置之势。杨光远奉命讨范延光,兵柄在手,以为晋祖畏己,辄干预朝政,或抗有所奏,晋祖亦曲意从之。(《光远传》)张彦泽为节度使,所为不法,从事张式谏,不听,出奔。彦泽使人面奏,谓彦泽不得张式,恐致不测,晋祖亦不得已与之。(《彦泽传》)朝廷之尊,反为臣下所胁制,然此犹事之小者也。安重荣在镇州,以晋祖厚事契丹,数加非笑,谓诎中国以事外蕃,上表欲兴兵攻契丹,并执契丹使者,驰书各镇,谓契丹贪傲无餍,将与之决战,帝谕止之,不从。重荣谓帝无如之何,遂与襄州安从进谋反。(《重荣传》)从进在襄州,南方贡输道襄者辄留之,帝欲徙之青州,使人告以虚青州以待,从进曰:“移青州在汉江南,即赴任。”帝亦优容之。(《从进传》)威令不行,武夫悍将桀傲至此,固由于兵力不足以相制。然周世宗登极后,诸镇咸惕息受驱策,则又不系乎兵力之强弱,而制驭天下自有道矣。

五代藩郡皆用武人

五代诸镇节度使,未有不用勋臣武将者,遍检薛、欧二史,文臣为节度使者,惟冯道暂镇同州,桑维翰暂镇相州及泰宁而已。兜鍪积功,恃勋骄恣,酷刑暴敛,荼毒生民,固已比比皆是。乃至不隶藩镇之州郡,自朝廷除刺史者,亦多以武人为之。《欧史 郭延鲁传》谓,刺史皆以军功拜,论者谓天下多事,民力困敝之时,不宜以刺史任武夫,恃功纵下,为害不细。《薛史 安重荣传》亦云,自梁、唐以来,郡牧多以勋授,不明治道,例为左右群小所惑,卖官鬻狱,割剥民。诚有慨乎其言之也!故虽以唐明宗之留心吏治,惩贪奖廉,吏有犯赃,辄置之死,曰:“贪吏者,民之蠹也。”邓州陶、亳州李邺,皆以赃污论死。又尝下诏褒廉吏石敬瑭、安从阮、张万进、孙岳等,以风厉天下。然出身军伍,本不知抚循,风气已成,沦胥莫挽。《相里金传》云,是时诸州刺史皆用武人,多以部曲主场务,渔蠹公私,以利自入。金为沂州刺史,独禁部曲,不与民事,厚加给养,使主家务而已。此亦非有循绩可纪,而当时已以金为治行之最,则民之罹于涂炭可知也。自宋太祖易以文臣牧民,而后天下渐得息,历代因之,皆享国久长,民不思乱。岂非设官立法之善,有以出水火而登之衽席哉。

五代藩帅劫财之习

五代之乱,朝廷威令不行,藩帅劫财之风,甚于盗贼,强夺枉杀,无复人理。李匡俦为晋军所败,遁沧州,随行辎重妓妾奴仆甚众,沧帅卢彦威杀之于景州,尽取其赀。(《晋纪》)张筠代康怀英为永平节度使,怀英死,筠即掠其家赀。有侯莫陈威者,尝与温韬发唐诸陵,多得珍宝,筠又杀威而取之。筠弟守京兆,值魏王继岌灭蜀归,而明宗兵起,即断咸阳桥,继岌不得还,自缢死,遂悉取其行橐。先是王衍自蜀入京,庄宗遣宦者向延嗣杀之于途,延嗣尽得衍赀。至是明宗即位,诛宦者,延嗣亡命,又尽得其赀。由是筠、兄弟皆拥赀钜万。(《筠传》)马全节败南唐将李承裕,擒以献阙下,承裕曰:“吾掠城中,所得百万,将军取之矣。吾见天子,必诉而后就刑。”全节惧,遂杀之。(《全节传》)高允权为延州令,其妻刘景岩孙女也,景岩家于延,良田甲第甚富,允权心利之,乃诬景岩反而杀之。(《允权传》)李金全讨安州,至则乱首王晖已伏诛,金全闻其党武彦和等为乱时劫赀无算,乃又杀而夺之。(《金全传》)张彦泽降契丹,奉德光命先入京,乃纵军大掠,又缢死桑维翰,悉取其赀。(《彦泽传》)成德节度使董温其为契丹所虏,其牙将礻必琼杀其家而取其赀。琼为齐州防御使,道出于魏,范延光伏兵杀之,以戍卒忄吴杀闻。后延光叛而又降,挈其帑归河阳,杨光远使子承勋推之坠水死,尽取其赀。(《延光传》)杨光远后亦叛而复降,其故吏悉取其宝货名姬善马,献李守贞。(《光远传》)《欧史》谓琼杀温其,取其赀,延光杀琼而取之,延光又以赀为光远所杀,而光远亦不能免也。可见天道报施,虽乱世亦不爽。且多财为害,乱世尤易召祸。白再荣在镇州,劫夺从契丹之官吏,镇人谓之“白麻答”。及归京师,遇周祖兵入,军士至其家,悉取其财。已而前启曰:“我辈尝事公,一旦无礼至此,何面目见公乎。”乃斩之而去。(《再荣传》)则以人事言之,非分取财,更杀身之道也。

五代幕僚之祸

五代之初,各方镇犹重掌书记之官。盖群雄割据,各务争胜,虽书檄往来,亦耻居人下,觇国者并于此观其国之能得士与否,一时遂各延致名士,以光幕府。如李袭吉为李克用书记,克用讨王行瑜而不得入觐,袭吉为作表云:“穴禽有羽,听舜乐以犹来。天路无梯,望尧云而不到。”昭宗大叹赏之。又为克用修好于朱温,中有句云:“毒手尊拳,交相于暮夜。金戈铁马,蹂践于明时。”温谓敬翔曰:“李公斗绝一隅,乃得此名士,若吾之智算,得袭吉之笔才,虎傅翼矣。”由是袭吉之名大著,是时梁有敬翔,燕有马郁,华州有李巨川,荆南有郑准,凤翔有王超,钱塘有罗隐,魏博有李山甫,皆有文称。(《袭吉传》)其后冯道由书记入相,桑维翰由书记为枢密使,固华要之极选也。然藩镇皆武夫,恃权任气,又往往凌蔑文人,或至非理戕害。郑准为荆南成书记,以语不合解职去,怒,潜使人杀之于途。(《五代史补》)是时诸侯方重书记,已肆虐如此,此外副使判官之类,更何论矣。今见于薛欧二史者,西方邺为节度使,所为非法,判官谭善达数谏之,邺怒,诬以事,下狱死。(《邺传》)襄州节度使刘训以私忿族副使胡装,诬以欲谋乱也,人士冤之。(《训传》)房知温为节度使,多纵其左右排辱宾僚。(《知温传》)高行为节度使,性贪鄙,副使范延策谏之,乃诬奏延策谋叛,并其子杀之。(《行传》)高行周镇邺城,其副使张鹏,一言不合,为行周所奏,诏即处斩。(《行周传》)王继宏镇相州,杀判官张易,以讹言闻。是时藩郡凡奏刑杀,皆顺其命,故当时从事,鲜宾客之礼,重足一迹事之,犹不能免祸。(《汉隐帝纪》)而尤惨者,张彦泽镇彰义,为政苛暴,掌书记张式谏之,彦泽怒,引弓射之,式走而免,遂出奔。彦泽使二十骑追之,曰:“不来,即取其头来。”式至州,节度使李周为奏留之,诏流式商州。彦泽奏以必得式为期,晋祖不得已与之。彦泽乃剖心决口,断手足而斩之。(《彦泽传》)此幕僚之祸最酷者也。惟史匡翰镇义成,好读书,接下以礼。幕客有关彻者,使酒怒目谓匡翰曰:“近闻张彦泽脔张式,未闻史匡翰斩关彻,恐天下谈者,未有比类。”匡翰不怒,引满自罚而慰之,时称其宽厚。由是观之,士之生于是时者,絷手绊足,动触罗网,不知何以全生也。

五代盐曲之禁

五代横征无,洪容斋《随笔》记朱温以夷门一镇,力征而得天下,士虽苦战,民则乐输,末帝与唐庄宗对垒于河上,民虽困于辇运,亦未至流亡,由赋敛轻而田园可恋故也。及唐庄宗任吏人孔谦为三司使,峻法以剥下,厚敛以奉上,于是赋敛日重,而历代因之。今键遁盐、曲二事,可见其大概也。凡盐铛户应纳盐利,每斗折纳白米一斗五升,晋初始令折钱收纳,灶户所纳如此,盐价之贵可知也。海盐界分每年收钱一千七万贯,以区区数十州之地,而收价如此,其价更可知也。每城坊官自卖盐,乡村则案户配食,依田税输钱。其私贩之禁,十斤以上即处死,刮碱煎盐者,不论斤两皆死。凡告者,十斤以上赏钱二十千,五十斤以上三十千,百斤以上五十千,其法令之严可知也。晋高祖知盐贵之病民,乃诏计户征税,每户自一千至二百文,分五等,听商人贩盐,民自买食,一时颇以为便。出帝时,又令诸州郡税盐,过税斤七钱,住税斤十钱,盖已案户征盐钱,不便改法,乃又加征商税,使利归于官也。汉乾中,青盐一石,抽税一千文盐一斗,是又加重于出帝时矣。周广顺中,始诏青盐一石,抽八百文、盐一斗;白盐一石,抽五百文、盐五升,然盐价既因抽税增贵,而案户所征之盐税又不放免。是一盐而二税,民益苦之。此盐法之大概也。其酒曲之禁,孔循曾以曲法杀一家于洛阳。(私曲五斤以上皆死。)明宗乃诏乡村人户,于秋田苗上每亩纳钱五文,听民自造曲酿酒,其城坊亦听自造而榷其税。长兴中,又减五文为三文,寻仍诏官自造曲,减旧价之半卖民酿酒。汉乾中,私曲之禁,不论斤两皆死。周广顺中,仍改为五斤以上。然五斤私曲即处极刑,亦可见法令之酷矣。此曲法之大概也。(以上俱见《薛史》及《五代会要》。)即此二事,峻法专利,民已不堪命,况赋役繁重,横征百出,加以藩镇之私敛,如赵在礼之拔钉钱,每户一千;刘铢之加派秋苗,每亩率钱三千,夏苗亩二千。民之生于是时者,可胜慨哉!

五代滥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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